第3章 慎言

第3章 慎言

待出了長春宮,阿木爾手扶著長街邊的宮牆,微微地吁了口氣,對著身邊的敏珈說道:「方才還好我腦子清醒,及時將那掛墜獻給皇後娘娘,否則其他人一定要搬唇弄舌了。」

敏珈莞爾一笑:「你這借花獻佛的確是把皇后給哄高興了,但承乾宮的那位會做何感想可就不得而知了。」

阿木爾拉住敏珈的手,耳畔私慾道:「咱們與全妃也打過兩次照面了,姐姐覺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敏珈那遠山眉淺淺地一蹙:「我暫時還瞧不出來,不過至少可以確定她還沒有恃寵生嬌,想如今她在這個合宮裡,受盡了皇上恩寵,但沒聽說她有什麼驕橫跋扈的傳聞。」

阿木爾道:「咱們今日受了她的賞賜,到底也是拿人的手短,以後免不了要和她多打點交道了。」

敏珈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或許以後來往多了,也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角兒了。對了,我進宮以後,一直都沒去拜見皇太后,到底我也是她引薦的,於情於理都該到壽康宮請安,你可要與我一起過去?」

阿木爾搖了搖頭笑道:「姐姐好歹也是太后侄子的小姨子,親戚會面,我一外人湊什麼熱鬧!」

敏珈笑著輕推了一下阿木爾的腦袋:「你呀,找著點子拿我打趣,行吧,你先回宮去吧。」

和妃在長春宮裡受了譏諷心中尤為不悅,不僅是因為全妃讓自己顏面掃地,還為著多羅貝勒讓人抓住笑柄而氣惱,她焦燥地拍著步輦扶桿怒斥道:「怎麼行的這麼慢?個個都沒吃飽飯嗎!」

幾個抬轎夫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給訓得脖子一凜,舉步生風的便向鍾粹宮奔走而去。

和妃進了正殿,正巧撞見多羅貝勒蹲在地上逗著那隻波斯白獅,她抬起花盆底兒一腳蹬開白貔貅!那貓受了驚嚇,凄厲的叫著往門外的轉角廊竄去。

奕緯也是被此情此景給弄懵了,待和妃坐下后,方才遲遲地問道:「額娘今日為何要發這麼大的火氣?是不是在長春宮裡受委屈了?」

和妃喝了一口半溫的碧螺春,然後把那藍瓷透雕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擱,頓時茶水星子濺了一地。

和妃道:「你還好意思問我,你做為皇長子,又是唯一一個阿哥,這一天到晚除了玩貓逗狗,還做過什麼正經事?本宮沒個長臉的事情在人前炫耀念叨也就罷了,竟然還被人揪住你的小辮子在我面前冷嘲熱諷,當真是丟人至極!」

奕緯神色有些不耐煩:「這皇阿瑪見我要訓斥我,額娘你也拿我說道,就連王鼎那個老東西也敢對我責問管束!兒臣真是想不明白,我這個貝勒為何會當得這麼窩囊廢!」

和妃抬眼看著他:「王鼎?就是那個翰林院內閣大學士,他怎麼苛責你了?」

奕緯忿忿不平的埋怨道:「前幾日,兒臣與惠郡王的世子去東郊打獵沒去他那裡念課,他斥責我不學無束,紈絝無能也就罷了,竟然還對我施以戒尺責罰,世人皆知咱們八旗子弟是在馬背上打來的天下,他們這種酸臭文人也配指手畫腳,再不濟兒臣也是個貝勒,他是臣子,是奴才!它日等我做了皇帝,我一定要把這王鼎和那些瞧不起我的書儒給挑筋抽骨,五馬分屍!」

說來也巧,阿木爾回宮后便帶人在耳房裡清點敬事房發放的東西,卻獨獨沒有找到紅蘿炭,所以便帶著佩兒和泉子來正殿詢問,恰好聽見他們母子倆的對話。

和妃斜眼瞧見了門口的阿木爾,忙喝住奕緯:「住口,盡說些放肆的混賬話!這會子你皇阿瑪也該下朝了,去養心殿里給他請安吧,切記不可順著你那破性子,滿口胡說!」

阿木爾走進殿里行禮道:「嬪妾見過和妃娘娘,娘娘萬福。」

和妃瞧著奕緯離開正殿後,便沉下臉來,撫轉著手上那雙暗沉的白玉鐲子,眼神如同綿針似的盯著阿木爾:「靜貴人方才可聽到了些什麼?」

阿木爾瞅著她的眼神直覺得后脊發涼,垂下眼眸接話道:「嬪妾只聽到娘娘在和貝勒閑話家常,至於再說些什麼?嬪妾一概不知。」

和妃微微鬆了口氣:「本宮知道你聽到了些渾話,可是你畢竟我鍾粹宮裡的人,今日多羅貝勒說的一字一句都不能外傳,若是被他人知道了,本宮絕不會叫你好過!」

阿木爾忙應聲道:「嬪妾委身於鍾粹宮殿檐下,定當遵循娘娘的旨意,決口慎言。」

和妃瞥了她一眼,上翹著嘴角笑道:「你來本宮這裡做什麼?」

阿木爾平復了下緊張的神色:「娘娘,嬪妾在耳房裡清點物品,發現綏萬邦少了二十五斤紅蘿炭,嬪妾估計是下人手雜,不小心把紅蘿炭都給送進正殿庫房裡去了,所以特來請示娘娘,容嬪妾去庫房裡找找。」

和妃眉毛一挑,掃了阿木爾一眼:「眼下已經入春,這種取暖的紅蘿炭基本上也用不著了,況且靜貴人年輕力壯,何需燒火供暖?那炭本宮先代你收著好了,等今年立冬,你再取出來燒也不遲呀。」

阿木爾見和妃存心不願退還,哪裡還敢繼續索取,只得順從:「既然娘娘替嬪妾保管,自當感激,無話可說。」

和妃起身道:「行了,沒什麼事就自個兒回房裡老實呆著吧,以後還是少來本宮這裡走動,畢竟這鐘粹宮正殿可不是一介貴人可以隨意進出的。」

阿木爾回到綏萬邦時,旁邊的泉子見她神色很是難堪,忙上前扶著……一旁的佩兒虎著臉,不服氣的說道:「哼,說什麼入春了就可以不用點炭取暖了,最近地氣的確是上來了點,可是每日到了後半夜依舊是寒泠泠的,我說她宮裡的下人為何平常在小廚房裡做菜燒飯都用的是紅蘿炭,原是把咱們綏萬邦的東西都給剋扣走了!咱們小主怎麼說也是位正兒八經的貴人,和妃怎麼能如此咄咄逼人!」

泉子攙著阿木爾的手道:「奴才聽說這和妃過去只是孝穆皇後身邊端茶送水的丫鬟,後來還是趁皇上酒醉不省時做了男女之事,次年便生下了大阿哥,不過皇上一直以大阿哥是奴婢的孩子為恥辱,素來不喜歡他們母子倆,這多羅貝勒的爵位還是嘉慶爺在世時給封的。」

佩兒不屑地說道:「我說她為何那麼在意她兒子的言行,沒有皇上的恩寵,沒有家世背景,全依靠這多羅貝勒穩固她在宮裡的地位和將來的命數了。」

阿木爾揚了揚手,示意他們噤聲:「你們兩給我把嘴巴閉上,雖然咱們是在自己房裡,但是總歸是在鍾粹宮門闈。別忘了,剛剛和妃是如何威脅我的,如今我人微言輕,氣不過也只能受著。對了,你們今日在正殿里的所見所聞絕對不可以捅出去,一旦外面起了非議,和妃定會和我過不去!」

佩兒和泉子見她心情不悅,都敢再繼續嚼和妃的舌根子,都諾諾答應默不作聲了。

敏珈到壽康宮時已是晌午,便和梵暋一道伺候著皇太後用膳。恭慈皇太后是嘉慶爺的繼后,今年也不過就四十有三,比道光帝僅大了六歲而已。

敏珈暗暗的端詳了她,到底也是經歷過二十八年的宮廷鬥爭生活,雖說風韻猶存,但是還眉眼耳鬢多少還是留下來些歲月的痕迹,她身上穿著石青綢緞八團相逢單袍,頭上戴著鎏金翠鑲紅瑪瑙鳳鈿,看起來很是莊重和老成。

太后對身旁正在布菜的敏珈說道:「你阿瑪容海近年來可還好?」

敏珈怯怯回道:「勞太後娘娘掛心,家父身體康健,仍在廣東盡心盡責的為朝廷效力。」

太后道:「他也是不容易,哀家的內侄和你姐姐婚配,也是把那拉氏和赫舍里氏兩家榮耀給綁在一起,你阿瑪多做點貢獻,也算是為兩族多掙一份前程。」

敏珈不敢正視太后,耷拉著眼帘回道:「家姐得太后賞識,親自賜婚,便是給予赫舍里一族無上的榮耀,沖著您這份抬舉,臣妾阿瑪鞠躬盡瘁也是理所應當的。」

太后喝了一口青筍魚翅湯,微微抬首笑道:「你這孩子倒是識大體,懂事理,就是這怯生生的樣子可不太好,哀家自覺得面相也不是什麼兇悍之人,你竟然會拘束成這樣?」

敏珈和太后目光交匯一瞬:「臣妾對太后實在是滿心的敬畏,太後娘娘鳳顏不怒自威,自然心生怯意。」

太后聽罷,不禁笑出了聲:「這要在民間,你若是依著你姐姐和姐夫還得叫哀家一聲姑母吧,你我都是自家人,還是放開點兒比較自在!」

「皇上駕到。」只聽的外面的守門的太監高聲叫道。

敏珈剛欲退下,卻被太后喊住:「站住,哀家這午膳你還沒有伺候完呢,準備退哪兒去?」

敏珈諾諾靠門側站著說道:「臣妾魯莽,太后恕罪。」

太后道:「行了,恕什麼罪,給皇帝聽到了,還以為是你犯錯,哀家在斥責你似的。」話音剛落,就看到皇帝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敏珈忙低下頭屈膝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皇帝揚揚手,示意眾人起身,恭敬的向太后打了個拱道:「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太后笑道:「皇帝今日怎麼有空來哀家這裡了,這壽康宮裡的奴婢奴才恐怕很久都沒見過聖上天顏了。」

皇帝坐至飯席前說道:「兒臣最近國事比較繁忙,未能常來探望皇額娘,確是不孝。」

太后望著敏珈笑道:「國事為重,哀家倒也用不著你多掛心,你看,這不是有人在壽康宮裡伺候嗎!珍貴人,過來服侍皇上用膳呀。」

敏珈羞怯地走至皇帝身邊,皇帝看了看她,一張嬌俏的鵝蛋臉,雙頰還透著淡淡緋紅,雖然姿色不及全妃,但也倒是端莊秀雅,宛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菡萏青蓮。

皇帝道:「太后既讓你服侍朕用膳,你便盡心伺候好了,這桌上菜品很多,你自己挑個給朕品嘗。」

敏珈打量著桌席上餐盤,取了雙銀筷夾起一塊蜜花芡實糕至皇帝的碗中:「這糕點是用桂花瓣和以芡實面后再澆以槐花蜜蒸成,臣妾在閨中時曾學著做過,自覺這味口還算不錯,皇上可以嘗嘗。」

皇帝夾了一筷慢慢吃了:「嗯,味道倒是很清香也不過膩,細嚼之後還有些絲甜味,朕記得當年孝穆皇后也頗喜歡這類糕點。」

太后微微惆悵道:「想來當年孝穆皇后最是恭孝,每次入宮時,都會帶些她做的東西送給哀家,這珍貴人的性子和喜好與她倒是有那麼幾分相似,真是叫人觸景傷情吶。」

皇帝又打量了下敏珈道:「的確有那麼幾分賢靜的樣子,只是孝穆皇后畢竟是遏必隆之後,又是父皇親賜的元配,若要論雍容大方的話,珍貴人還是要差上許多啊。」

午膳用畢之後,敏珈便跪安離開了壽康宮。殿中少了些伺候的傭僕,頓時就安靜了不少,僅剩下太后和皇帝仍在那裡席桌攀談。

太后道:「皇帝忙碌於政務的確是頭等的大事,但是綿延皇嗣也是時候多上心了,哀家膝下只有奕緯這一個孫子,如今又這宮外頭修建了貝勒府,這見面的機會可是越來越少了。哀家活到了這歲數,都還沒過過一天含飴弄孫的日子,有時候呀,真是羨慕那些民間的鄉村老婦,可以天倫敘樂,子孫滿堂。」

皇帝的神色像是一潭平靜的湖泊,雖然波瀾不驚但是卻港闊水深,難測其底:「皇額娘說的是,兒臣定當澤被後宮雨露,為皇室開枝散葉……另外,兒臣想了想,四弟今年才剛難十九歲,年齡尚輕,不妨朕允他於每月的二十三至二十八這五天可以進內廷走動,探望皇額娘,也算是兒臣對您的一片慰籍之心。」

太后似是被皇帝這一決定給驚著了,好半會才激動的說道:「皇帝……皇帝剛剛是說允許綿忻可以進入後宮來探望哀家!」

皇帝淡淡笑道:「幼弟自十五歲與皇額娘分別,已有四年未曾見面,目前兒臣尚無太多子嗣陪皇額娘頤養天年,所以讓他代勞,也無不可。」

太后的聲音有些激動的發顫,她搓著戴著各色珠寶戒指的手,感慨道:「好…那可真是太好了!皇帝有這般孝心,哀家很是欣慰,這事就權由皇帝安排了。」

皇帝揚了揚唇角,皮笑肉不笑道:「皇額娘放心,朕明日就降下旨意宣瑞親王返回北平,擇府居住。兒臣還要回養心殿里批閱奏摺,皇額娘記得要多注意休息,保重鳳體,朕改日再來看您。」

太后清朗一笑:「呵…好,希望下次可以是皇帝和綿忻一同來我這壽康宮,那樣可就一家合樂了!」

待皇帝跪安后,梵暋微眯著雙眼像是在琢磨著什麼:「皇上怎麼會想起來召瑞親王進京,還能自由的出入內宮?依照大清律令,成年的親王乃是外男,莫說踏足內廷,就算是宮城也絕不能隨意進出的!」

太后道:「皇帝畢竟不是哀家的親生子,哀家這一時半會也揣摩不透他的動機,但是就目前來看,宣綿忻進宮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哀家的確多年沒見過我的親生骨肉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梵暋嘆了口氣:「唉,瑞親王能回來和太後娘娘團圓實屬容易!不過奴婢還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后解惑。」

太后喝了口溫好的普洱,閉目養神道:「問吧。」

梵暋道:「珍小主和太後娘娘畢竟不是一個娘家,為何您要把她往皇上身邊推襯一把?順常在可是您嫡親的侄女,不是更適合承下聖上恩寵么。」

太後向著梵暋淡淡一笑:「正因為她和哀家不是同族,哀家才要幫她,順常在是哀家內侄女又怎樣,皇帝正是忌憚這層關係,所以只封她做了個常在,而珍貴人與我娘家到底有層姻親紐帶,俗話說『一榮即榮,一損即損』,我幫她既是權衡內宮,也是希望她能繁衍皇嗣固寵晉封,給她甜頭,也就等於收附了赫舍里一族的心,讓他們和我娘家聯手為綿忻和綿愷保駕護航。」

梵暋道:「太後娘娘不愧是從嘉慶爺宮廷里磨礪出來的人,飽經三朝風雪,深謀遠慮,奴婢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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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步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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