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生靈塗炭
樹上的蟬鳴聒噪,樹葉已被曬得焦黃,只剩幾片有些綠意,孤零零地粘在樹上,搖搖欲墜。
如此炎熱的狀況,已經持續了三個月,秋季已至,炎熱不減。
豐收的季節,註定是要顆粒無收了。
澈王搭了祈雨台,日日汗流滿面的求雨,天空依舊萬里無雲,絲毫沒有要下雨的前兆。
蘇洛焦急,日日去看,不見起色。自己倒是急得起了滿嘴的泡,不時冒出來疼個一下兩下。
蟬鳴聒噪,像是急切的催促,催促的地面都起了泡,裂了口。
漸漸的,瀛洲的百姓扛不住了,秋季的作物在如此惡劣天氣的影響下,幾乎顆粒無收,水也日漸短缺。
溪流早已乾涸,井裡打出的水也日漸渾濁,後來打出的,是濕濕的沙子,再後來,連沙子都變成乾的了。
百姓怨聲載道,漸有老弱病殘者餓死街頭。
祈雨台上的澈王,也日復一日的憔悴下去。
蘇洛走過昔日的街道,像是走過荒漠。
昔日繁盛的瀛洲,為何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在瀛洲日復一日沒落下去的過程中,光華出現過一次,依舊白衣飄飄,不減當年風采,與敗落的瀛洲格格不入。
他是在蘇洛的那個醫館門前出現的,彼時蘇洛正站在梯子上,拂去招牌上的灰塵。
聽見有人叫她,她從梯子上回了頭,嚇了一跳,差點掉了下去。
見是光華,匆匆從梯子上爬下來。
光華只是站在那裡,不說話,也沒動手去扶。
他略帶憐惜地看著開始怔愣,隨後雀躍的蘇洛,表情複雜。
他複雜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掩飾時,蘇洛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光華,你是神仙,總有辦法的。幫幫他們吧,幫幫瀛洲。」蘇洛說。
光華依舊沒有開口,只是拉著蘇洛的衣袖,推門進了醫館。
久未處理的灰塵和蛛網落了他們滿面,他們都渾然不覺。
落座,在滿是灰塵的椅子上。這些椅子盛著昔日的繁盛和歡愉。
「凡事,皆有代價。」光華說,沒頭沒尾的。
「如果可以,代價由我一人承受。」蘇洛答。
又是長久的沉默,在空洞的醫館里。
良久。光華起身,說,跟我走。
蘇洛亦不問,起身,隨他去。
這一刻,她開始感到安心,莫名的。
他們出門左拐,一直走,一直走,走過荒蕪的街道,走過遍地的流民,走過山野,走過平原。
蘇洛似乎聽到有人叫她,仔細聽了,卻又無人。前塵往事不時侵擾,讓她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幾日幾夜,又像是幾個月幾年。蘇洛聽到了水聲。
清澈的流水聲讓她的腦袋瞬間清醒起來。
她看了一眼光華,光華依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半日後,他們來到了溪邊,有薄薄的瀑布順山坡落下,匯成淺淺的氤氳的小溪。
蘇洛疑惑,光華不語。
靜默,良久。
「蘇洛,你願意做一個殉道者嗎?」光華問。
蘇洛疑惑。
「大旱之年,生靈塗炭,天池之沿,需冰砌之人,沿水流下,水流漸盛,冰水相融,霧氣蒸騰,疾風驟雨,大旱方解。」光華沒有回頭,盯著這薄薄的瀑布和小溪,朱唇輕啟,面無表情。
不待回答,他們身後,突然出現颯颯的枝葉摩擦的聲音,不像風聲。
回頭,只見一隻狸貓來回張望,造出了響動,正不知要走要留。
「蘇狸。」蘇洛喊道,她知道是他。
狸貓扭回頭,化作人形,淺灰外衣,形銷骨立。少了幾分可愛,多了幾分凌然的氣質。
「多像初見時的情景。」蘇洛腦中冒出這個念頭,莫名的。
「蘇洛,我不知該如何勸你。」他說。
蘇洛不言。
「我希望留住你,因為你在人間時,更快樂一點。」蘇狸說。
「可如今生靈塗炭,我該如何快樂。」蘇洛輕言,在水聲風聲中,更像是一片樹葉落地時的嘆息。
「洛洛,相信我,會有辦法的。」蘇狸向前。
「可是他們等不及。」蘇洛說的,是瀛洲百姓,她的腦中滿是形銷骨立、滿城灰色。
蘇狸無言。
良久,他說:「我陪你一起。」
蘇洛看向光華。
光華點頭:「你放心,他會沒事。」
「走吧。」她說。
「走。」
既然無法挽留,那你在人間的最後時光,希望我能陪你一起走過。
遠遠的,一白一灰兩個身影,相依著,邁入這淺淺的、氤氳的天池水。
漸漸地,水面升騰,霧氣漸盛,將兩人席捲,挾裹而去。
良久,水汽霧氣散去,只留下一灰衣男子,手握一襲白衣,立於水中,落寞感傷。
岸邊的人兒,不忍觀看,無聲離去。
大雨、狂風,風聲雨聲里的無盡靜默。
林中的鳥兒見證了這一切。
大雨過後的凌晨,它們出來覓食,他還在。
太陽出來,彩虹也出來了,他還在。
天又黑了下來。
有鳥兒好奇,落在他的肩上去看,看他有沒有變成一棵可以建巢的樹。
他終於回過神來,微笑,伸手去撫肩頭的鳥兒,鳥兒失措,驚慌飛走。
那個笑,卻長久地留在它的心中。
明媚,驚艷,臉色蒼白,唇紅齒白,像是從一個夢中驚醒,沉醉於半夢半醒間的幾分真假。
他握了握手中的衣衫,還在。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笑完后,抱著這純白的衣衫,離去。
雨洗后的瀛洲,乾淨、清澈。人們臉上的青灰色被雨水洗去,換上紅潤健康的顏色。
他們歡快地走路,打招呼,買菜,吃早飯,過著大旱之前的生活,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臉上清澈的笑容讓他覺得不真實。這不像人間。
他為洛狸醫館打掃、除塵,歸置物品。
忙完后,坐在凳子上發獃,桌子上的白衣發著瑩瑩的光。
雪狐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跳上凳子、桌子,趴在白衣上,不動,與白衣融為一體。
地上的光影變換了無數次,從白光變成了昏黃的顏色,位置也移動了數次。
他起身,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