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伊始
盤古開天,始分天地,以清為天,以濁為地,卻另有不清不濁之界,未曾分開之地,屹立於天地之間,謂之洛城。洛城之中,又另有分派,東西之間有一界碑,將其一分為二。洛東終年冰雪,寒風肆虐,洛西四季如春,杏花飄香。
少女蘇洛一身白衣,長發如雪,晶瑩剔透,卻又,寒涼若冰。她屬於洛東,卻又常常站在界碑處,望向那杏花微雨之地,常有沾雨的杏花飄落在她的指尖,五瓣杏花旋即變為六瓣冰晶,晶瑩,微紅,那是無盡寒涼里的暖色。
杏花雨里,時有少年吹簫,淺淺淡淡,如夢如幻,很是好聽。她常去聽,直到少年離去,她仍會在界碑這邊佇立許久。那簫聲並不能讓她開心,也不常讓她難過,只是讓她平靜,在平靜里抵達深邃。這深邃仿若抵達千年,讓她將千年的心事瞭然於胸,到最後終歸心如止水。聽的時間久了,她便記得,那是每月五號。
族裡的長老說,她是洛東近百年來唯一的精靈,終將引領洛東走向繁盛,故以洛為名。而蘇,是上一任精靈的名字,洛東向來如此,下一任精靈以上一任精靈的名字為姓。
閑暇時蘇洛常想,蘇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應該美麗,但是否如自己般孤獨?是的,蘇洛常常孤獨,她接受眾人的敬慕,接受眾人的膜拜,卻從沒人給過她一個擁抱,長老們也不會像扛其他孩子般把她抗在肩頭。她一個人住一棟木質小樓,她常站在二樓的欄杆處望向那些孩子,他們奔跑追逐,他們嬉戲打鬧,他們哭笑隨心。他們有微紅的膚色,他們有溫熱的體溫,他們有殷紅的血液。他們適應了這裡的冰天雪地,他們卻仍舊需要溫暖。
於是,她,蘇洛,這洛東的精靈,便不能難過。她的每一分難過都會化作一分寒風、一陣雪花降臨洛東。每年的1月1日她都要前往洛山的無眠洞里,以掌印為鑰,許一年的風平浪靜。如此,洛東的溫度每年可升一分。三年後,蘇洛的左臂隱隱現出淡紅的印記,如今九年已去,左臂的印記越發清晰,是梅花的形狀,有淡淡的灼熱感。長老說:這是榮耀。若梅花飄遍全身,你會遭世人銘記。
說起梅花,洛山北側倒真有一片梅林,只是年復一年,梅花並未開過,反而一年不似一年的敗落下來。蘇洛常常去逛,裡面有一棵梅樹,高大粗壯,一副飽經滄桑的模樣,彷彿已存在百年之久。蘇洛喜歡這棵梅樹,它就像自己的一個長輩,像是自己的爺爺一樣,溫存寬厚,和藹可親。她常常爬到梅樹高大的枝幹上,輕輕地哼著歌兒。
其實,蘇洛沒有爺爺,她也沒有父母,長老們說她是洛東的冰雪所化,自冰雪中來,也將歸於冰雪。她註定享無上的榮耀,卻又註定無親無友,無愛無恨。蘇洛常想,她怎麼會無愛無恨呢?最起碼,她愛這棵梅樹,她愛把自己的心事,說與它聽。
她說起過自己對長老們的期待,說起過自己對其他小孩的羨慕。這天,她沉吟良久,開始說起那個少年,那個於杏花微雨里執簫而立的少年。少年面龐白皙,著一身淺紅長袍,煞是好看,是溫暖人心的樣子,簫聲卻通透哀涼。
「梅爺爺,我覺得,我在哪裡見過他的。」蘇洛臨走時輕輕說道。
她揮了手,讓空中的雪花駐留在梅梢,漫山的梅樹便開了純白的花,也算好看。蘇洛總是樂此不疲地玩著這個遊戲,這是她不多的樂趣。樹上的雪花在她踏出梅林的那一刻紛紛落下,隨著她的淚珠一起落在地面。
漫天大雪。
蘇洛坐在自己的屋子裡,等大長老來。每次洛東大雪,大長老都會來找她。
那天大長老來得略遲了一些,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屋外已有暮色。
「蘇洛,你知道的,你不該難過。」他說。
「我只是不小心落了淚,我沒有難過。」
「不難過怎麼會落淚呢?總要難過,才會落淚。」
蘇洛略想了想,覺得很對。不難過怎麼會落淚呢?總要難過,才會落淚。想通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大長老,對不起。」蘇洛如是說。
她抬了頭,大長老的眼神里少了敬重,卻多了少許憐憫。是的,是憐憫,這憐憫稍縱即逝,蘇洛卻看清了。
大長老離開的背影沉重而高大,窗外的白光把他的背影照進了屋子,拖得老長。
蘇洛卻起了身,在大長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
「大長老。」她喊。
大長老離開的背影凝固了,卻沒有回頭。像是要隨時離開,又像是要等來她的什麼話。
「大長老,有什麼辦法,讓我做個普通人?」蘇洛喊道,不輕不重,卻又擲地有聲。
大長老略有沉吟,卻又很快回答:
「沒有辦法。」
「那有沒有辦法,可以讓我死去?」蘇洛很快地問,她怕自己有所猶疑。
「孩子,你要知道,你是洛東的精靈,你的生死都不由你。」
大長老的聲音含混,卻又清晰,一字一字地,全落入她的心裡。
大長老的聲音怎麼會突然含混起來了呢?蘇洛想。自己只有鼻頭酸酸的時候才會聲音含混,每到這時,她都要多加註意,不讓鼻頭的酸意升入眼睛,湧出眼眶。
窗外的雪更大了些。
蘇洛躺在床上,等大長老帶領另外七位長老同來譴責。以往總是這樣,大長老勸不動她,就會帶他們七位前來,他們或逗或嚇,或求或罵,總能得償所願的。
等待的時間蘇洛一直在想,自己在問及死亡辦法的時候為什麼會猶疑,難道自己對這世界仍有什麼留戀?
不該的呀,她無親無友,孤寂一人,又會有什麼留戀。
直到睡去,長老們卻無一人來。
夢裡杏花盛開,蝴蝶紛飛,有白蝶駐於她的指尖,把暖暖的花香沾上她的指尖,又送入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