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百姓苦
整個長安戒嚴,城外的百姓拖家帶口的往城裡走,一邊走一邊哭,一邊哭一邊罵。地里的糧食能收的都收了,不能收割的全部一把火給燒了。一時間氣氛緊張到空氣凝結,大戰一觸即發。
自古關中多豪傑,數不清的的男兒默默背起行囊,告別了父母妻兒,拿著自己的兵器去向坊正報道,再由坊正上報朝廷,好男兒建功立業在此刻。
蔡家村的人推著糧食,隨著人群走在長安的街上。他們沒有想其他人一樣罵罵咧咧的,只是大多數村民臉上瀰漫著濃厚的哀傷。他們不怕餓肚子,手裡糧食足夠他們吃好久的,但是已經四天了被抓走的人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現在又兵荒馬亂的,叫他們如何笑的出來?
「黃四,大同你們兩個背起你們的東西給我滾。」走到親仁坊的時候一陣咆哮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過去的時候發現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指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一頓暴喝。老人衣服合體,臉上也泛著油光,一看就是生活不錯的主。而兩個年輕人穿著發黃的麻衣,背著行囊,提著木棒倔強的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
「你,你,你們兩個聽見了沒有,給我滾。」老人氣不可遏,抖著手指,又叫他們滾。
這時候一條巷子里跌跌撞撞的跑出來一個婦人,嘴裡大叫著:「兒啊!你們不能去啊!打戰的時候刀劍不長眼的,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叫為娘如何活下去啊?」
這時候倆個年輕人終於動容了,丟下東西跑過去扶著婦人,抱頭痛哭。婦人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你們兩個沒良心的畜生,只想著建功立業,可想過你們走了,家裡的瞎眼老娘誰來照顧?畜生……」
老人似乎極具正義感,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根棍子,想都不想就朝兩少年的背上抽去。這時候圍觀的人才發現婦人眼睛雖然看著正常,可是卻失去了焦距,可不就是瞎子嘛!再看兩少年時,所有人都帶著鄙夷的神色,百善孝為先啊!
「坊正老爺求你不要打他們,都是孩子,他們還不懂事。」婦人兩隻手胡亂的抓著,嘴裡焦急的說著。老人眼裡閃過一絲不忍,怒哼一聲才將木棍給扔地上去。
兩少年被抽了那麼多下,卻是一聲不吭。這時候才對婦人柔和的說道:「娘親,兒也捨不得您,只不過如今突厥來犯,聽說不日就要到長安了。突厥十幾萬兵馬啊!而長安這次怕是危險了,若是被突厥攻破了長安城,您說我們還不是一樣要死,阿姐一家到時候也要遭罪,長安城裡的鄉親也要遭難。雖然我兄弟二人微不足道,可也讀過聖賢書,忠孝兩難全,國難當前,兒也顧不得小家了,您別怪我們。」
少年人說完對著婦人把頭磕的蓬蓬響,淚水在兩人臉上流淌,哭的就像是月子里的娃一樣。
整條街寂寞無言,默默的看著母子三人痛哭流涕。許久以後瞎眼婦人帶著哭腔決然的說道:「坊正老爺,這兩孩子你帶走吧!小婦人縮衣節食供二人讀書,就是要他們知是非,明道理,如今他們說的是對的,我不能攔著他們。」
很樸實的話,沒有什麼驚世話語,卻叫在場的人肅然起敬。
「老夫家中有長刀一柄,系多年前故人所留,我已經差人去取來贈與你們。都是好漢子,想來我那故人知道了,也只會撫掌叫好。」一個穿著儒袍的老者越眾而出,看著兩少年讚賞的說著。
「二位放心去吧!這是一石糧食,留給這位大姐,日後若是缺衣少食,我再送來。」說這話的是蔡剛,他沒有這麼大的魄力,再感動他也不敢把百十斤糧食說送就送。只不過是蔡姐兒看到這一幕,不由的想到了不知境況的蔡聰,感同身受才拿出這麼多的糧食。
這只是長安城眾生萬千景象的一個縮角,感動過後該幹嘛還是要幹嘛。幾百人找個住所不易,大街上擠滿了人,那些能投親戚的投親去,剩下的人,大多都是借宿寺廟,或者流露街頭。
蔡家村的人糧食開道,找了個寺廟,老弱婦孺住在廟裡,男人則是在空地上裹著被子睡覺,這已經比大多數流民要好多了。
「剛子啊!現在也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你帶幾個人去打聽打聽,聰兒和其他人是什麼情況,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啊!」蔡姐兒一臉無助的說著,其他被關押人員的親眷也是期望的看著剛子。
都說生不入官門死不入地獄的,在平凡的老百姓心目中,被官府抓走了,哪能一點事都沒有呢?
「這事不好辦啊!」右武衛在皇城裡,昨天我就去過了,連大門口沒靠近,我就被人轟走了。說是現在是特殊時期,右武衛是軍事重地,不許任何人靠近。」剛子一臉為難的說著,他也不是沒去過,只是就他這樣的身份,進皇城路上都得被審問七八次,一靠近這些和兵字帶關係的地方就被人轟開,走慢兩步還得挨一頓打。
「那可怎麼辦啊?不瞞你們說,我這心慌啊!夜裡總夢見我兒子哭著說痛。」蔡姐兒也是無奈了,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辦法?
「咳咳……明日你帶著二十兩銀子去,別往人家衙門裡沖,守著哪裡。看到裡面當差的出來了,就湊上去,請人家吃飯喝酒,要是有聰兒他們消息的就給他們十兩銀子。就算人出不來,也要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咳嗽的說著。聽得蔡剛心疼的哆嗦,請人吃飯喝酒,還要給十兩銀子,若是以前全村都不一定能湊出這麼多錢,現在就這麼給出去,由不得他不心疼啊!
「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我告訴你,到時候機靈點,別捨不得錢。出了岔子看我怎麼收拾你。」老爺子見蔡剛小家子氣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費力的拍了他一下。
「族長您就請放心吧!那個重要我還是分得清的。您彆氣壞了身子,剛剛小六子不知道從那淘來蜂蜜,我叫他給您送些潤潤喉。」剛子陪著笑的說著,轉眼間就把叫小六子的傢伙給賣了,討好老爺子。
第二天一早,蔡剛就揣著二十幾兩銀子,帶著兩個三大五粗的漢子出了門。三人啥也不做,買了些炊餅,坐在右武衛門外的攤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右武衛此刻進進出出的,那是人潮湧動,李靖此刻是兵馬大元帥,統領所有的兵馬。李蹟被他命令留守長安,兩人皆是兵家的奇才,若真的和突厥打起來了,有李蹟負責後援,李靖才會放心。
夕陽西下的時候,有兩個穿著便服一臉疲憊的人從右武衛里走了出來,一個臉長眼大,一個壯碩,孔武。蔡剛立刻把咬在嘴裡的半個餅塞到懷裡,迎上去陪笑著說道:「兩位兄弟有禮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麼文縐縐的話,他是學了一個晚上才說的這麼順暢的。這幾個人他今天也看到好幾次了,都是穿著武衛的袍服,現在換成便服出來了。說明這幾人多少有點地位,不然一般人誰不是回家再換衣服的?
兩人對視一眼,嘴角都帶著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這三個人在門口坐了一天,他們這些當差的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
長得高瘦,眼大,臉長的男子說道:「我們弟兄倆很忙的,這借一步說話,可是要耽誤不少時間的。」管他是不是探子,先敲他一筆才是正經事,長臉在心中暗想。
「這個我懂,這個我懂。要不我們去前面客雲來哪裡邊吃邊說?小意思,事後必有厚報。」蔡剛說著拉起了長臉的手,不著痕迹的往他手裡塞了二兩銀子。他看到出來,長臉的是帶頭的。
「客雲來啊!那地吃飯價可不低啊!得!兄弟有人請吃飯,不吃白不吃。」長臉把錢往袖口一塞,一副癟子像的說著。
「說來也是,不吃就是傻子。」孔武的漢子和長臉勾肩搭背的說著,全然不在乎走在後面的三個人。干他們這行就靠眼力吃飯。蔡剛再怎麼裝,他那深入骨髓的拘謹和卑微,一眼就被看出來了。
這世道兵荒馬亂的,酒樓的生意都大不如從前,稀稀疏疏的坐著幾桌人。蔡剛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長臉一拍手掌笑著說道:「好!我就喜歡靠窗的位置,一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可惜一樓靠窗的位置都給人坐了,只能在二樓了。」
「是極是極,我最喜歡這句話了。這位兄弟會來事啊!夥計,有什麼好酒好菜?」粗壯的漢子也不客氣,坐下來就沖著店裡的夥計攘攘。
「小兄弟,撿你們店裡的拿手菜來幾樣,再給我們上十斤酒。某最欽佩的就是有學問的人,兄弟剛剛兩句詩,一聽就是好詩,某要敬兄弟幾大杯。」
蔡剛雖然不精明,可是人情世故還是懂的,當即一通馬屁拍的長臉渾身舒坦,看蔡剛三人也順眼多了。
蔡剛也不急著說明來意,一行五人吃酒聊著天南海北的事情,三巡過後十斤酒讓五個大漢臉色發紅,說話舌頭也飄著,這個時代的酒,酒精度不高,可是這個時代的人對酒精的抵抗力也不高,喝兩斤正常人就差不多了。
「蔡兄弟,別的我就不,不敢……說可是,這右武衛里的是,方某多,多少少有些方法,你說,你找我們哥倆有什麼事?」
長臉拍著胸口,大包大攬的說著,人嘛!二兩酒下肚,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腦袋清醒著,可是嘴巴卻一點也不嚴實了。
「就是,我們哥倆怎麼說也是在都尉手下做事……嘿嘿,只要犯事不是特別嚴重的,通寶開路,還是可以幫你弄出來的。」粗壯漢還有一絲清醒,但是說話的時候那股子自傲,是怎麼也收斂不了的。
早就等著這句話的蔡剛哪還有一絲醉意?他也不敢再灌兩人酒,生怕二人徹底趴下,一人倒了一碗湯遞過去說道:「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們村吧,最近賺了些錢,蔡哥兒就叫我們多買些糧食,沒想到官府說我們囤積糧食,意圖不軌,就把買糧的鄉親抓起來了,蔡哥兒來理論,也被抓起來了。我就想問問兩位兄弟能不能幫忙把人弄出來?我們村一定有厚報。」
「哈……這個不,不好弄,也不…不…不」
「不敢弄,囤糧可是和造反掛這邊,誰敢趟這渾水?」長臉已經迷糊了,舌頭大的說不出完整話,還是粗壯漢接的話。
蔡剛一聽就急了,驚慌的跑到粗壯漢身邊,將身上的銀錢全掏出來說道:「我們給錢,兄弟你可要幫忙啊!多少錢你說,我們一定湊。」
粗壯漢醉眼朦朧的看了看銀子,不屑的說道:「錢是個什麼東西?有位爺也是囤積了糧食,關到現在還沒出來呢!乖乖,國公大人看到那位爺都要讓三分,就這樣那位爺到現在還在左武衛里呆著呢!你們這種沒權沒勢的……死定了」
說著他挑眉不屑的看了看蔡剛三人,才看熱鬧般的說道:「買幾口好一點的棺材,,備些針線,等著給他們收屍吧!老方,老方,酒喝完,我們走吧!」
「啊!喝完了啊?那我們走吧!蔡兄弟啊!回頭一定要來寒舍做客,某請你喝酒。」長臉被搖醒,迷迷糊糊的抓著蔡剛的肩膀熱情的說著。
蔡剛此刻卻如同遭受雷擊,雙眼無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海只回蕩著『死定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