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出乎意料
第二日清早,蔡聰早早就起床,痛苦的刷牙,洗臉以後,端著書坐在院落里朗聲誦讀,似乎昨日的事情都不過是一場夢。
蔡姐兒是一個一點主見都沒有的人,秉持著人倫三綱五常,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要是以前那個蔡聰她當然什麼都管著,可是眼前這位太有主見了,要做什麼她都阻止不了,算得上是一個典型封建時代的婦女。
兒子識字能讀書,她激動的手都哆嗦,做飯的時候,特意多煮了兩個雞蛋,非要給兒子補補身體。蔡聰就不明白了,他這麼小的人兒,怎麼就能吃的下兩個雞蛋和一大碗粥呢?
於是母子兩你推我讓的,最後把兩個雞蛋分著吃了。鄰居們都很好奇,昨天不是說要去衙門告狀嗎?怎麼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等到日正當午的時候,蔡聰才扶著母親出門。剛坐上了牛車,就看到遠處一個老人拄著拐杖在一群人的擁護中慢慢走來。
蔡姐兒急忙跳下車,跪在地上恭聲的說道:「見過族長叔爺,驚動了您老人家,孫侄女真是該死。」
「咳咳……起來吧!咳咳……我說過多少次了,做事不要毛毛躁躁,都是孩子的娘了。」老叔爺喉嚨有痰,說話的時候總忍不住要咳嗽。雖然是在批評,但是話里話外的溺愛誰都聽的出來。
「孩孫見過太叔爺,您老身體不好,應該休息的。怎麼也來了?」蔡聰恭恭敬敬的跪地磕頭,然後才直起腰來,關心的說著。
記憶中老爺子是最疼愛他的,不知道父親是誰的野孩子,倍受欺凌,只有這個老人會關愛的講故事,給他講道理,所以買米的當夜他就讓蔡剛送了一石米過去。
「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夫這把老骨頭能不來看看嗎?」老爺子憐愛的看著蔡聰,特別是聽說他無師自通,已經能誦讀經文了以後,更是覺得這是天賜蔡家麒麟子。
……
「別去了!張校的把兄弟是縣衙里的班頭,你們去了會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的。」見蔡聰不接話,老爺子吐了一口喉嚨里的濃痰,一臉悲戚的說著,小族人丁不多,總是受欺負的,也不見張校敢去欺負隔壁陳家村的人,還不是人家人丁興旺,人才輩出。
蔡聰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我必須去,退步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請您安坐家中,即便是縣令受了張校的好處,我也有辦法處理。」說完蔡聰扶著母親坐上牛車,緩緩的走去。
老爺子伸了伸手,最終放了下來。眼睛一瞪,對著看熱鬧的村民怒吼道:「還傻站著幹什麼?難道蔡家的男人死光了?要他們孤兒寡母的獨自到縣衙去,都去,去給他們母子倆壯聲勢。」
「走!拿上家什,不能丟臉了。」
聽到老爺子這麼說,立刻就有年輕人,大吼起來。
「帶什麼家什?想造反衝擊衙門嗎?一群蠢貨啊!你們都空手去,跟在他們母子身後就可以了!」老爺子氣的把拐杖敲得砰砰響,心中一片灰暗,難道蔡家子只有一個一半血脈的遺腹子聰慧嗎?
在地方上有時候族老說話比官員都管用,老爺子說跟在身後就可以,所有男人都跟在蔡聰母子的牛車后,也不說話,一行人默默的朝著長安走去。
蔡姐兒很緊張,她很少出門,也就是她父母還在世的時候,父母帶著她進城見識過幾回世面。
長安的分佈很有趣,衙門靠近皇城區,皇城區靠著宮城,所以縣衙很苦逼,隔壁就是朝廷辦公的中樞,做事都需要戰戰兢兢的,生怕那天做錯事被那個大佬拉出來殺雞。
縣令是個三十幾歲的人,留著山羊鬍子,穿便服的時候也給人正義凌然,威嚴有度的感覺。他叫崔驊,聽姓氏就知道他來自崔家,當世的豪門大族之一。
此刻他坐在書房裡看著書,只不過頗有些心不在焉。
「尋仙,你說那個農家子真的會來嗎?八歲的人兒也敢來告狀?」看了一會兒實在是看不進去,他放下書,困惑的對自己的幕僚問道。
「翁家何必著急,來與不來張家已然都送來財帛,翁家初來乍到,若是能抵住錢財誘惑,為這對母子主持公道,這美名必然要揚。」
字尋仙的幕僚,穿著絳色道服,說話不溫不急,卻瞭然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他們若來狀告張家那這美名自然可以揚,可是蔡家子若是不來呢?那我又該如何做?苦主都沒有了。」
「翁家該這樣想,您治下出了個惡霸,欺凌寡幼,苦主甚是畏懼,不敢狀告。惡霸尚不罷休,拿銀錢賄賂與您,意圖奪取寡幼的活口秘方。然吾輩讀書人,養浩然正氣,豈會與宵小同流合污?於是您尋來苦主,為百姓主持公道。」
「尋仙真智囊也,如此說來,本官也就放心了。」崔驊撫著鬍子,總算露出輕快的笑容。他是崔家推舉上來的,書讀的多,為官之道卻十分生澀,還沒經過官場的洗禮。
蔡聰看著縣衙門口的陳情鼓,他的心情很平靜,貞觀年間政通人和,官員貪污的情況不多,再說李世民剛上台,手裡的刀舉的那麼高,不傻的人都知道這段時間最好低調一點。
即便長安令真的貪污,他也有辦法讓長安令低頭,昨夜才知曉自己家原來也不是沒有底氣的。
他信步走上台階,鼓架很高,很快就有同村的過來把他抱起來。他拿過槌子就敲響了大鼓,聲音很悶沉,他的力氣不夠,聲音傳的不遠。
但是很快就有衙役過來問道:「誰人敲的喊冤鼓?可有訟紙」
「是我擊鼓鳴冤的,訟紙在這裡!」蔡聰說著從懷裡拿出早已寫好的訟紙,遞了過去。
「毛都沒長齊的小孩也想告狀,不怕被打板子嗎?你家大人死光了啊?」衙役斜看了蔡聰一眼,他昨晚就被班頭點撥過了,所以不可能會給蔡聰好臉色。
蔡聰的臉色一沉,強壓著心中的不快,一字一頓的說道:「大唐只有民告官,敲登聞鼓求面聖才需要先受脊仗,莫非你這長安縣衙是大內不成?」
聽到這句話,衙役臉色一變,雖然現在朝廷言路開放,可是誰敢說一個衙門就是大內皇宮?畢竟前朝出了一個蕭銑,誰敢這樣說不等於造反嗎?
「胡說什麼?在這等著,我去通報。」衙役惱怒的叫了一聲,慌亂的跑了進去。
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小孩說話太過分了,一開口就往人頭上扣造反的帽子。聽說昨天張家老爺也是一見面就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他決定下次見到蔡聰,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蔡聰等人站在門口一等就是半個時辰,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騷動也越來越大,蔡聰卻很平靜,扶著不安的母親站在台階前,平靜的看著衙門的匾額。
「翁家,外面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見苦主孤苦,已然有叫罵聲了,您看是不是要儘快升堂?」尋仙從後門出去看過,幾百人圍著叫罵的情形讓他頭皮發麻,這時候只要有人煽動,隨時會變成衝擊衙門的爆亂。
「差不多了,去升堂吧!」崔驊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沒當官的經驗,不過這不代表他沒有心計和手段。今日他要揚名,還要立威,徹底的掌控長安縣衙,就需要更大的仇怨情緒,然後再來個大逆轉,這樣揚名才是最快的。
縣令突然要升堂,一班衙役慌慌忙忙的列隊,文書筆吏研墨鋪紙,好不慌忙。
這時候衙門外已經出現浪潮一般的呼聲:「為什麼不受訟?為什麼不受訟?狗官出來……」
關中性格烈,路見不平一定要踩一踩,何況一個木訥的孩童和一個無助的婦人就這麼凄苦的在衙門口站那麼久。
要不是法度森嚴,說不得已經有人砸門了。
「帶苦主!」
崔驊威嚴一聲,立刻就有人出來宣蔡聰母子過堂。蔡姐兒那見過左右兩班衙役佩刀帶板凶神惡煞的場面?腳下一軟跪在地上口呼見過大老爺。
蔡聰的膝蓋沒有那麼軟,抱拳躬身道:「蔡聰見過老父母。」
「都免禮!爾等即為苦主,為何聚眾呼嘯?」崔驊說著猛拍驚堂木。
「大人,門外聚集人眾已然兩百有餘,律法規定此乃意圖衝擊衙門,應當拿下問罪!」
蔡聰尚未說話,站在最前列,腰挎長刀的班頭立刻大聲的說道。
「本官問堂,你插個什麼嘴?退下!」崔驊厲聲的說道,班頭眼中出現一絲不解,繼而冷汗就流下來。他是老油條了,腦門一轉就猜到了這個新來的縣令急著掌權。
「蔡聰,本官問你,你回答就是。」
「回老父母的話,我沒有聚集人等,只不過是鄉親,路人們見遲遲不受訟,想知道是為何。」蔡聰很平靜,雖然事情似乎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遲遲不受訟?你且說訟紙遞了多久了?」崔驊裝出一副困惑的樣子,心中卻大喜,這小孩太會配合了。
「依然一個時辰有餘,莫非老父母未曾見過訟紙?」蔡聰也裝出茫然的樣子。
「一個時辰有餘?」崔驊念了幾個字,怒拍驚堂木,發須皆張喝道:「誰人接的訟紙?為何私自扣押不遞送?」
「是小人。小人一時疏忽給忘記了,求大人寬恕。」原先的衙役立刻跪在地上,一頭的冷汗,臉色已經發白了。
「一時忘記?百姓有苦難伸才到衙門來,你如此怠慢,要你何用?左右給我拿下,去了他的吏服,將打出衙門。」崔驊大聲的叫著,卻不見有衙役出班聽候。
「大人,馬小虎不過是一時疏忽,若是這般就將他革除,怕是要寒了兄弟們的心啊!日後怕是沒人再盡心辦事了。求大人饒恕他一次。」這時候班頭站出來不冷不淡的威脅著。
「混賬!爾等想違命嗎?」
「不敢!只是大人若是這般做,會寒了下面人的心,怕是日後做事再無兄弟賣力了。」班頭淡淡的說著。
「不賣力就革除吏名,你等真以為少了你們,這衙門就運作不了?可知道違抗上命要流徙千里,你們想去嶺南嗎?」
這時候尋仙厲聲呵斥,他不過是幕僚,本不該出堂的,不過崔驊實在是扶不起,無奈他只能出來幫忙處理。果然這話一出,所有衙役臉色大變,如果真的被治個違抗上命,他們怕是再也別想回到長安了。
「小的不敢!」
「既然不敢還不聽命行事?」呵斥以後,他才躬身恭敬的對崔驊說道:「翁家仁慈不願意做事獨斷,然這群殺才只能這般對付,尋仙越權了,還請翁家見諒。」
「無礙,本官始終想給他們一次機會,不曾想他們居然這般。唉~」崔驊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這時候一個衙役將從馬小虎身上搜出來的訟紙遞了上來。
崔驊接過來只看了一眼,立刻拍案而起高聲呼道:「好字!這……」許久以後他抬頭問道:「這是哪位大家寫的訟紙?思遍前人無如此字體,已然自成一家,只是這力度不夠,可惜了!」
「好叫老父母知道,這是在下自己瞎寫的,年幼力不足,見笑了!」
「豈敢見笑,見字如見人,字體雄渾有力,一股正氣透紙而來,已然自成一家。來人搬張胡椅來!」崔驊一臉嚴肅,這時代對學問的態度,已經近乎偏執了。
「大人是不是該傳被告張老爺?時間已經不早了!」班頭在張老爺三個字特意加重,提醒崔驊昨日送的重禮。心中更是痛恨縣丞病的不是時候,這時候連個制約崔驊的人都沒有。
在心中更是有十萬匹草泥馬在奔騰。張校你個王八蛋,說什麼田舍郎,這分明就是一個神童,老子要被你坑慘了。
「哼,自然要傳,本官還想問問他昨日送我的百兩銀子是何用意?再加一把椅子。」崔驊陰陰的說著,見到蔡聰扶著蔡姐兒坐下去,自己站著,立刻叫人加椅子。
蔡聰謝過之後,大大方方的坐下,沒有絲毫的拘謹。崔驊心中更是大加讚歎,我輩讀書人就該如此,榮辱不驚,坐看風起雲落。
被告一時半刻也到不了,崔驊與蔡聰交談,發現蔡聰雖然年弱,可是見聞學識淵博,更加的驚嘆不已。
就在這時候,衙役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道:「大人大事不妙,外面來了好多百姓,一個個怒不可遏的樣子,人頭涌動,已是數不清有多少人了。」
「什麼?立刻派人去通知金吾衛,你再去打探一下,百姓為何事而來。」崔驊嚇的一下子站起來,還好沒亂了分寸,兩道指令立刻發了出去。
「金吾衛已經到了,不過他們也不敢用強。百姓說要看您怎麼判案,就是蔡家的案子。」衙役也是個機靈人,早把事情問清楚了,急忙回答到。
「天殺的里長,居然欺壓孤兒寡母,且去看長安令如何定案。」
「當殺!一門九子皆為大唐戰死沙場,只留下這麼一根獨苗,也有人敢欺凌!官家啊!你開眼看看啊!」
「若長安令膽敢判案不公。某必將刺殺於朱雀大街!」
人群激憤,各種叫聲不斷。而一開始散播消息的蔡剛和幾個村民早已悄悄的消失在人群里。
「事態緊急,我們要不要鎮壓?不然回頭大將軍問罪,我們怕是吃罪不起!」一個金吾衛低聲的問著校尉。
「誰想鎮壓便自己去,一門九忠烈,遺留孤兒寡母,鎮壓了,你們不怕日後被人戳脊梁骨,一輩子抬不起腰嗎?」年輕的校尉,眼裡瀰漫著殺機,一字一頓的說著。
聽到這話,所有的金吾衛都沉默了,若是自己的同袍戰死,有人敢這樣欺凌遺孀,他們必將拔劍殺人。
「看好了!告訴兄弟們,不要讓人趁亂鬧事,其他的我們不管。」校尉眺望縣衙,淡淡的說著。
「翁家,公審吧!這將是揚名的大好時機。外面百姓已經不下一千眾了。」尋仙附在崔驊的耳邊興奮的說著,身體都激動的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