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潛龍現
次日一早,千羽樓後山上的溪邊林道,楊朔帶著慕梓一直往山上走。此時晨光穿林而過,在路邊投下一抹抹光影,旁邊又有流水叮咚,襯著林間悅耳的鳥鳴。
築于山頂的千羽山莊,此刻早晨的濕氣未散,霧氣籠罩,從高處眺望千羽山莊,猶似一座仙山樓宇。
「慕姑娘,公子就在上面等著你,請。」楊朔開口道。
「有勞了。」慕梓收回目光,繞過楊朔走了上去。
楊朔看著一身玄衣的慕梓負手拾級而上,心中甚是不明。昨日在慕梓與公子見面交談完了之後,他看見慕梓自己一個人走了出來,後來他進去服侍,又聽到了公子和楚玉在說什麼交易之事,今日公子又派他請慕梓來到此處,也不知道二人究竟在談些什麼。
而在以往,每一個來找公子談交易的人,向來都是由各堂主接見的,若非不得已,公子絕不會輕易出面。可如今慕梓這區區一個女子,竟讓公子一次又一次的找她,她到底有什麼能力,能讓一向非友不見的公子,頻頻接見。不過這個慕梓,確有不凡之處,卻又不知是何人物!
楊朔想完,多看了慕梓一眼,便轉身下了山。
而慕梓可不知道楊朔心裡想著的是什麼,她拾級而上,也不知雪含煙為何挑了山頂這個地方見她。
等到終於上完石階,只見眼前豁然開朗,誰承想這山頂上別有洞天,白岩為頂,不生寸草,周圍卻林木環繞,而在稍遠處,有一座亭子,一身藍衣的雪含煙,此刻就坐在亭中等著她。
慕梓走了過去,踏上亭階,卻見雪含煙正在沏茶。慕梓走到雪含煙對面,促膝而坐,亦不言語。雪含煙見狀,嘴角微微一揚,將一盞茶輕輕放置在慕梓面前。
「慕姑娘為何不問,我為什麼請你來?」雪含煙收回手,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才開口問。
「古人云:司茶靜奉,候者不言。為茶宴客道之禮也,故而不問。」慕梓回道。
雪含煙聽罷淺笑:「慕姑娘既懂茶禮,想必對茶也有很深的了解,不如嘗一下我砌的茶,看能不能猜出產自何處。」
慕梓聽完一笑,端起茶淺抿一口。只覺唇頰留香,甘而不澀。
慕梓放下茶杯道:「如若我猜得不錯,這應該是出自魏國之南,蠻夷部族所產的雀翎茶,為茶中上品,據說在四百年前,本是梁國皇室御用的貢茶,對嗎?」
雪含煙聽完點點頭:「慕姑娘猜得不錯,的確是產自蠻夷部族的雀翎茶。這茶是由我千羽樓在魏國的分堂,風羽堂所運回的,主要銷往南楚,晉國,衛國三地,尤其是在南楚,這種茶在與海外各國的交易中,很受客商喜愛。」
「聽雪公子這麼說,這雀翎茶,確實尤為珍貴,不過今日雪公子請我來,不會只是為了請我喝茶,以及給我講解茶歷這麼簡單吧。」慕梓說完看向雪含煙,嘴角是淺淺的笑意,眼中是深深的探究。
「慕姑娘聰明至極,在下愧不能及。此次請慕姑娘前來,便是想告訴慕姑娘,慕姑娘昨日所提的交易,我會接受。但諾大一個千羽樓,其勢力之廣,有時連我都難以掌控。應下這個交易,千羽樓平靜的海面下,原本的暗流,會更加暗潮洶湧。與日後天下一統所要面對的威脅相比,這其實,也是一個很大的隱患。所以慕姑娘想要我傾盡千羽樓之力幫你,你就必須先幫我做一件事。」
慕梓聽完,微微閉目。不愧是千羽樓樓主,天下第一商的主人,果然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慕梓想罷,抬眸看向雪含煙:「請說。」
「這件事情很簡單,我想要慕姑娘,助我平定千羽樓的內亂。」
「助你平定千羽樓的內亂?」
慕梓對雪含煙說出的話,小小感到了一些震驚。沒想到在外人看來萬眾一心的千羽樓,居然也會有內亂!
「沒錯,而且,你還要幫我找出一個多月前,在衛國對我下毒之人,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千羽樓中的姦細。這兩件事你若能做到,日後無論你提出什麼條件,千羽樓樓都會答應。」雪含煙說完,端起面前的茶,淺抿了一口。
「就這樣,沒有別的了?」慕梓的眉,微微一挑。
「沒錯,而且我可以在你為我找出千羽樓的叛徒之前,為你收集九州中原各國的暗幕消息,如何?」
慕梓聽罷微微垂下眼帘,小小思慮了一番,回道:「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交易。如此,這個交易,我接受。」慕梓說完便起身,走了幾步然後回頭又說:「雪公子的雀翎茶確實很好,可惜少了一份心。若以後能喝到你用心砌的茶,我會更加開心。」說完便負手洒然走下了山頂。
慕梓走了以後,忽然亭子旁邊閃現出了一個人影,是楚玉輕巧地從樹上跳下來,落在了雪含煙身邊。
「慕姑娘最後這幾句話的意思,我怎麼好像聽不太懂,難道她已經猜到了,這是你特地為了試探她的能力而出的一道題嗎?」楚玉坐在一旁問道。
「不用猜測,她已經知道了,於她而言,這只是這項交易中給我的一點報酬,這種事,又怎會難得倒她!」雪含煙喝了一口茶后說道。
「是嗎?」楚玉看向慕梓消失的石階山口,嘴角一勾。「倒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可是楚玉不知道的是,他的笑,他的目光,到底含了多少溫柔!
燕州城,銀豐客棧。
葉玄獨自一人,站在客棧的折廊之前,看著遠方嵐江渡頭,那一艘艘來往匆匆的商船。在這些商船之上運送的,都是如今號稱「天下第一商」的,千羽樓的貨物。這個商幫,幾乎壟斷了整個嵐江的貨物運輸,可儘管如此,楚國卻奈何不了他。
一個月前,楚國皇宮的城牆之上,葉玄與他父皇葉守迎風而立。當時,一輪下弦月高掛在天空,普照著整個建康城。
「此次晉國派遣使者送來求助國書一事,朝中大臣大部分都不贊同出兵相助,為何父王今日卻肯讓王將軍整頓兵馬,讓他領兵出征?」葉玄看著雙鬢已白的父皇,細聲問出這句話。
葉守負手而立,並不回答,只是仰望空中的彎月,許久才言:「那玄兒你,又為何贊同出兵相助之策?」
葉玄微微低了低頭:「兒臣今日朝中所說,便是兒臣此刻的答案。」
葉玄說完抬起頭看向葉守,只見他父皇溫和一笑,繼續看向空中的那一輪月:「玄兒,你可記得,被這明月之光照耀的楚國大地,我們葉家統領多少年了?」
葉玄聞言微一垂目,想了想,然後回道:「自先祖葉真皇帝滅明楚創國以來,已有一百八十多年的歷史了。」
「沒錯,一百八十多年了,傳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了,而五位先皇,各個兢兢業業,用心管理楚國,才使楚國有了今日的實力,雖不能統御九州,但也國泰民安,一百八十多年的國泰民安。」葉守嘆道。
「孩兒愚鈍,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國泰民安,不正是父皇最希望的嗎?」
「玄兒一向聰慧,又豈能不知,這麼多年來,楚國的大臣們就因為「國泰民安」這四個字,而忘了當今還是亂世,也忘了還有多少人,對南楚這片土地虎視眈眈。就連如今東勝進攻晉國,他們也是主張旁觀不助,卻忘了我楚國與晉國早已聯姻,而如今,你姑姑葉雲,也尚在晉國都城。」
「所以父皇才派王將軍領兵前往晉國,一則,為了表明父皇的抗敵之心,二則為了警醒朝中大臣?」葉玄問道。
「呵,玄兒不必再拿忽悠你大哥二哥的招式,來忽悠你父皇我了,朕知道,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你大哥二哥要麼目光短淺,要麼急功近利,難託大事。終日只知拉攏朝中大臣,各自擴張勢力,他們所覬覦的,不過是朕的皇位罷了。」
「父皇……」葉玄聽完抬頭看向一邊的葉守,卻見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父皇知道,在父皇的三個兒子里,你是最出色的一個,可你不願和你大哥二哥爭。你才能凌駕於他們之上,卻總一昧退讓,但父皇知道,你已秘密在籌建一個組織,專攬天下有才能之人。」葉守話音剛落,卻聽見身後「撲通」一聲,葉玄已跪在了地上。
「孩兒竟不知,父皇竟然……」葉玄跪在地上,說到一半,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辭。
「你竟不知,我都知道了,對嗎?你起來吧,父皇不怪你,父皇還要誇你,因為你所覬覦的,不是父皇的皇位,而是整個九州大地。大丈夫能有此心,其志可嘉。」葉守將跪於地上的葉玄扶了起來。
「父皇不怪兒臣?」葉玄看向自己的父皇,此刻的他,儼然是一個慈祥的普通父親。
「你並沒有做錯,父皇為何怪你?玄兒,你要記住,五位先皇為你創下了一個九州最強的國家,楚國,遲早是你的。但一統天下這條路並不好走,其中定有艱難重重。父皇沒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只有這個令符,如今交給你了。」
葉守說完,從手中遞出一個白玉虎形的令符,交到了葉玄的手裡。葉玄拿著令符,不知父皇何意。
「這是楚國歷任君主才能擁有的暗衛兵符,有了它,你可以調動整個暗衛營,父皇如今,將它交到你手裡,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吧。」
葉玄拿著兵符,又看了看月色之下的葉守,復又跪下:「兒臣,謝父皇!」
葉守慰然一笑,扶起了葉玄,忽而臉色鄭重,他開口:「如今我已派王翰帶兵前往晉國,你也不能再在建康閑著,父皇有事要讓你辦。三日後,在你親送將士出征之事辦完時,記得立刻前往燕華山。」
「父皇,可是是要兒臣去尋那,玲瓏天女?」葉玄驚問。
葉守點頭:「不錯,記住,燕華山大會,不論天女有沒有選擇我們楚國,你都要在大會之後,立刻趕往晉國,拿著這個令符,去見你的姑姑,告訴她,該做準備了。然後,你就立刻趕往晉北前線,記住,晉國,絕不能落入東勝之手……」
……
葉玄的雙眼再次睜開,折廊已有人匆匆來到他的跟前。來人正是他的手下,蕭冰月。
冰月依舊畢恭畢敬,抱拳彙報:「三公子,燕華山傳出消息,三日後,便是天女在楓崖台召見各國使臣的,燕華山大會之時。」
葉玄聽完,深吸一口氣,看向遠處的山光水色,輕聲回了一句:「知道了。」
葉玄說完,再次望了一眼眼前這條奔流不息的嵐江,心底暗想,他父皇說的沒錯,這條嵐江,守護了南楚大地一百八十多年,給了南楚百姓平安富足的生活,卻也讓南楚的百姓們忘了居安思危。
如今天下演變,也如這嵐江,指不定哪天就會掀起滔天巨浪,淹沒天下的百姓,到時再言悔,已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