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針鋒相對(一)
逆光中,雪白的背影,銀裹的劍輝。
她卻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黎.....燁?」顫抖著被血染紅的雙唇,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
「別動。」龍黎燁一手緊握破邪劍,一手為她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
終於將人看清,千秋喃喃道:「對不起……黎燁,我……」
「別說話。」
龍黎燁一面要防止兩人隨時可能發起的攻勢,一面輸送靈力不讓她的傷勢擴散,已不可再分心。千秋心知他所想,默默地合上了雙眼。
白韶在短暫的驚訝過後立刻恢復笑臉,道:「連在貼身物件上下咒這種事都做得出來,看來龍君對小殿下還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又是你。」因為受了傷,無臉人本就低沉的嗓音更顯渾濁,也更為瘮人。
任他們說什麼,龍黎燁仍舊沒有開口的打算,鷹目卻緊盯伺機而動的敵人。
無臉人這次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先要確定白韶與他想法一致:「怎麼辦。」
白韶抱琴淺笑:「女的留著還有點用,至於這個嘛,在下認為還是儘早除掉的好。」
無臉人:「那還不動手。」
「急什麼。」白韶不慌不忙道,「本來就是二對一,現在贏了也勝之不武,在下就等他忙完,呵呵。」
確保她虛弱的呼吸漸漸穩定性命無憂后,龍黎燁輕手輕腳地抱起千秋,將她放到相對安全之處。
「在下有言在先,剛剛可不是我們先出的手,是小殿下以為有機會替師姐報仇雪恨,誰知道差點把自己......」
話未說完,破邪劍已逼近眼前,近到刺眼的鋒芒從眼中一閃而過。明明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白韶卻從中讀到了一個情緒——憤怒!
寂靜的憤怒,瞬時爆發,劍氣如疾風驟雨,銀霞流星,凌厲異常的攻擊讓龍黎燁即使在這場以一敵二的戰鬥中也絲毫不落下風。
白韶很了解他們的處境,面對一個正在氣頭上的男人,稍有不慎,等著他們的便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龍君這般咄咄逼人,不知是動了氣,還是動了...別的什麼?」
龍黎燁如風的劍勢稍稍走偏,趁著這一絲空隙,無臉人與白韶匆忙拉開與他的距離。
白韶瞄了眼旁邊的人,道:「只剩一條胳膊就不必逞強了,這裡交給在下便是,正好讓在下早領教一下五方第一神將的厲害。」
龍黎燁:「多說無用,出招。」
「那就承讓了。」白韶委實不是一個好戰的人,然而此刻卻被龍黎燁勾起了濃厚的興趣,多少年沒有體驗過的放手一搏的快感,今天總算找回了一點。
白韶翻轉七殺,改使慣用的左手挑撥,右手作托,上來便催動五弦,裂空的弦音如無形利刃向龍黎燁襲來!
稍稍有了意識的千秋掙紮起身,看到的便是二者針鋒相對的一幕。好在她的擔心是多餘的,托千梵的福,對付以音律作武器的敵人,龍黎燁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早已習以為常。
只見他以指御劍,另一隻手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結印,沿著劍身劃過的軌跡,破邪劍從一把變成兩把,兩把變成四把,四把變成八把......直教人眼花繚亂,一時間竟以為看到了無數把一模一樣的破邪劍!
破邪組成的劍陣好似堅不可摧的「劍牆」,自詡穿透力極強的「七殺」彷彿遇到天敵,六弦音都用上了,也難逃被悉數彈回的命運。
白韶道:「不愧是龍君,在下若是能騰出手來,定為你拍掌叫好。」
解開壁壘般的劍陣,龍黎燁原本攤開的手掌猛然握成拳。
「咔咔咔!」數以千計的破邪劍在空中裂成碎片,悠悠飄蕩,彷彿天降銀雪。
既然挑了龍君當對手,白韶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全神貫注等待他下一招的同時,左手拇指始終擘住一根銀弦,不敢放鬆。
「雪華。」龍黎燁輕聲說出了這套招式的名字。
白韶起初不明白他是何意,直到衣角、琴弦覆上的幾片「雪花」逐漸起了變化,才暗道不好!
可惜反應再快,也比不上冰雪凝結的速度。取捨只在一念間,白韶果斷棄衣斷弦,可左手小拇指還是慢慢被凍住。寒徹骨髓的冷從指間開始蔓延。不得已,只好用琴弦纏住小拇指根部,阻止寒氣擴散。
千秋現在明白龍黎燁為何取名「雪華」了。破邪劍化成的每一片雪皆利如刀刃,沾必凍,碰即傷,冰封只在頃刻間。看來平時和他切磋的龍黎燁怕是連現在十分之一的仙力都未曾用上,想到這,千秋心中仿若五味雜陳。
「算了,不打了。」白韶狀似泄氣,揚起受傷的手指道:「在下還要趕回去醫治這個,今日就算打平吧。」
有千秋在身後,龍黎燁不可能戀戰,窮寇莫追的道理他不會不懂,因此白韶一點也不擔心他會追上來,準備悠哉離開。
「慢。」龍黎燁將他叫住。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七殺琴,白韶笑道:「難不成龍君是看上在下的『七殺』了?」
龍君問:「此琴,從何而來。」
「這琴本來就是在下的啊。」想到他問的可能是他被冰封的這十幾萬年七殺的歸屬,白韶改口向無臉人問道:「嘿,龍君問你話呢,你從哪兒幫在下把琴找回來的?」
「還用說。」無臉人似乎在冷笑:「看他的樣子,分明已經猜到。」
「當年太辰山的果然是你。」
雪華驟然調轉方向,在龍黎燁的控制下,於一陣龍捲風中合成一條雪龍,氣勢洶湧的撲向無臉人。
無臉人邊躲邊道:「沒能親手了解她一直是我一大憾事,不過無所謂,今天我就送她的寶貝徒弟去陪她!」
話說的那麼滿,沒跑幾步就被雪龍追上,一口咬了個正著!
「喂!真麻煩!」
白韶甚至想要祭出兩根琴弦救他,只見因身體逐漸冰封而痛苦呻吟的人忽然化成一團黑霧,從雪龍齒間消失!
「這是……傀儡術!」
失傳已久的仙術,連典籍中的記載都少之又少,龍黎燁也不例外的恍惚一瞬,千秋更是瞪圓了雙眼:「哪兒去了?」
「你回頭看看不就知道了。」
原來替身只是幌子,無臉人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千秋一人!
下意識閃避,破敗的身體卻怎麼也不聽使喚,連邁出一步都成奢望。
「噗嗤——!」
手刀化成玄刃,無情落下,身體被穿透的刺耳聲就在耳邊,滾燙的液體灑在臉上,這次卻不是她的血......
千秋:「黎燁!!!」
來不及思考太多,龍黎燁瞬移到她跟前時,能做的只有將她護在懷裡,至於將背後袒露給敵人的結果,他早已預料到。
「這下我們扯平了,龍君。」抽出染血的手掌,看到龍黎燁右肩也被開了個洞,無臉人心情略微轉好。
龍黎燁面色不改,嘴角卻已見紅,低吟口訣,雪龍立刻變回破邪劍的模樣回到手裡,輕揮銀月,無臉人旋即跳開。
肩上洞口血流如注,一身白衣,半邊鮮紅。
千秋六神無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黎燁…對不起…可是怎麼會…怎麼會…不應該是這樣的…」
從未覺得紅色竟可以如此刺眼……龍黎燁不該因她遭受此劫,不該因她搞得如此狼狽,不該因她畏首畏尾無法放開手治敵,不該……不該……
「別慌,我沒事。」怕她胡思亂想,龍黎燁輕聲安慰。
然而終究,他阻止不了的事,還是出現了。
只見方才連動一下都不能的人,在眾人的注視下竟緩緩站起!流血的外傷以驚人的速度自我修復,修補好的傷口處隱隱有黑霧蒸發,清澈見底的明眸被一片黑暈籠罩。
「這是師尊的……」白韶驚訝之情溢於言表,然而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
千秋出其不意的一拳正中「七殺」,震斷它兩根銀弦后,直教琴身裂開一條極其細小的縫隙。
「開玩笑……的吧……」白韶隨即被她雙手扣住喉嚨,只能艱難的從嘴裡吐出些模糊不清的詞。
「不是,你。」
千秋說完,並未結果白韶,而是丟下他奔無臉人而去。
望著她從掌心竄出的一團團黑焱,無臉人早有防備,擺好架勢正等她過來。一記玄刃刺穿她的腹部,千秋猛地抬頭,笑得異常詭異。
「什麼!」
扣住無臉人的一隻手,千秋以牙還牙,用一模一樣的方法在他身上也開了個洞!連手持神器都奈何不了的對手,肉搏戰卻讓她佔盡了上風。
傷處逐漸增加,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骼都在哀鳴,然而在凶神之力的作用下,傷口不斷復原,再增加,再復原……
她感覺不到痛嗎?
「夠了!」
龍黎燁大聲喝止,然而千秋充耳不聞,像沒聽到一般,眼中只有將敵人置於死地的堅定。
直到龍黎燁出手阻止:「還認得我么?」
腦海深處的聲音很遠,又好像很近,千秋拚命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黎……燁……你是龍……黎……燁……」
用盡全力說完最後一個字,千秋陷入一片混沌。
那之後,彷彿只記得她在虛無中漂浮了很久很久,在就快要墜落時,跌在了一個結實、溫暖、讓她倍感安心的地方。九零看看www.90d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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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外傷幾乎沒有,但內傷十分嚴重,如果不好好調理,很可能會有損修為。」
這個聲音是……聽雨?我回來了嗎……我還活著?好像還有人……是誰……千秋努力找回自己的意識。
「多久。」龍黎燁道。
龍聽雨:「嗯?」
龍黎燁:「要多久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龍聽雨拿不準注意不敢亂說,北溟道:「少則個把月,多則兩三年,具體要看她自己。」
「多謝。」龍黎燁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注意到千秋微顫的睫毛,北溟對龍聽雨說道:「我們走。」
「可是千秋她……」見龍黎燁守在床邊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龍聽雨心下瞭然,「是,師父。」
旭日的餘暉灑在靜室,落地溫暖,卻暖不了龍黎燁冰凍三尺的臉色。
「醒了。」是陳述語氣。
千秋本來還有些迷糊,現在徹底嚇醒了,一睜眼便斜著腦袋仰望旁邊這座「冰山」。
白衣松垮卻規整地套在身上,衣領縫隙中,厚厚地紗布隱約可見,飄來淡淡地藥草味,很好聞。
管它三七二十一,上來就道歉總不會有錯:「對不起。」
誠懇的語氣並沒有讓冰山臉有半點緩和,龍黎燁肅聲道:「何時修得的邪術?」
「邪術?什麼邪術?」
隨著慢慢找回的記憶,千秋都想起來了。知道瞞不過他,便把如何遇到紅鸞,如何意外吸取了凶神之力和盤托出。
「胡鬧!!!」
震耳欲聾的吼聲,千秋慶幸自己是躺著的,不然一定大頭朝地摔個狗吃屎。
「你凶什麼,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這次也是因為它才得救的。」
龍黎燁道:「你還記得?」
「當然——」不記得。
打到最後,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最後的印象只停留在想盡辦法讓傷口復原,好與他並肩作戰,不想拉他的後腿。
「其實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如果將凶神之力用在正道上也未嘗不可。想當年騰蛇墮天之前好歹也是名滿五方人人敬仰的上神,後來怎樣先不說,就像你的破邪和我的伏魔劍,我們拿它造福,它就是神器,拿它作亂,它便是兇器。最終還是得看它落在誰手裡。」
懶得跟她計較這些歪理,龍黎燁直接伸手探上她的靈虛:「別動。」
「好好好,我不動,您隨意。」千秋乖溜溜把自己拉直躺平了,隨便他怎樣。
兩指輕觸她的額頭,發現靈虛內只有純凈的靈氣,並無異樣。
千秋鼓起嘴道:「都說了沒事,還不信我。」
龍黎燁道:「以後不可再如此。」
千秋:「好好好。」
龍黎燁再次強調:「絕對不可。」
千秋念經似的道:「是是是,我日後一定乖乖聽龍君的話,您讓我往東我不去西,您讓我騎馬我不騎驢,行了吧~」
看他緊皺的眉頭有放緩的意思,千秋心底鬆了口氣:「對了,你的傷呢?怎麼樣了?」
龍黎燁:「無礙。」
「給我看看。」看這熟悉的包紮手法,千秋道:「聽雨做的?」
龍黎燁頷首。
千秋道:「不是我說聽雨做的不好,但論資排輩,也該讓北溟仙座來才是。」
龍黎燁重整衣衫的動作頓了一下,道:「仙座在忙別的事。」
千秋氣呼呼道:「有什麼事比龍君受傷還大,神妃有喜了?還是馬上要生了?」
「不可妄言。」龍黎燁還是那句話:「我不要緊。」
看到他的傷,千秋立刻想到那兩個混蛋,瞬間怒火中燒:「我*****!不就欺負我打不過他們嗎,王八蛋!有本事來黑木山,一定讓我大哥把他們削成肉泥給我娘作花肥!咳!咳咳……」
將她按回榻上,龍黎燁淡淡地嘆了口氣。
「對了!」千秋顧不上咳嗽,叫道:「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龍黎燁:「什麼。」
千秋裝模作樣的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月華上仙她沒死。」
龍黎燁輕聲「嗯」了一聲。
「…………啊?」
與其說驚詫,還不如說是十分不滿意他的反應,千秋揉了揉眼睛,生怕錯過他的什麼表情。
「『嗯』完呢?沒啦?!大哥,這可是我用命換來的情報,你好歹給點反應啊!」
「……」
「紅鸞已告知我。」意思就是他已經激動過一次了,沒有辦法給她想要的。
其實不然,得知月華尚在人世的消息時,比起高興,龍黎燁的感覺更偏向於如釋負重。至於她為何不出現,龍黎燁選擇等待和相信。
「等等,你什麼時候見過鳥兄?」千秋忽然想到:「不對,我睡了多久?」
龍黎燁道:「十三日。」
「咚!」這下是真的從榻上滾下來了,捂著頭上的包,千秋急得活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得了,不得了,師姐一定已經知道了,非嚷著報仇不可,師姐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怎麼辦...怎麼辦...」
記得北溟說她現在的身體不宜走動,龍黎燁將她扶回榻上道:「你先冷靜,她還不知道。」把她往裡放了放,又道:「關於你受傷的事,我也命人先瞞下了。」
千秋一愣:「真的?」
龍黎燁:「此事我只稟告了神尊與天尊二人,其他人暫時不知,至於紅蓮姑娘,若一定要說,還是由你出面比較合適。」
「黎燁~你最好了~~~」一句話把千秋感動的熱淚盈眶,恨不得抱著人親上兩口,不過她忍住了。
「......」
也就是說,眼下懸而未決的事就只剩一件:「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地界有危險,還這麼快趕到的?」
「不是你們,是你。」龍黎燁從袖中掏出了她的紫青仙綾。
「原來在你這,可讓我好找,我就說怎麼總覺得脖子涼嗖嗖的。」剛想將它系回去,誰知抬起胳膊動作太大,牽動了還未痊癒的內傷,「嘶——!」
龍黎燁:「我來吧。」
千秋也沒不客氣,將頭髮撩起來,背過身去,聽他解釋道:「上次你變回原形時,我撿到過一次紫青仙綾,在上面施了咒,當你瀕危時,我便能感應到,且可以即時出現在你身邊。」
拿鏡子照了照,千秋非常滿意,尤其是側面那個很小很小、小到不能再小的蝴蝶結,於是真心「誇獎」道:「哪天你要是不做龍君了,就憑這手藝也一定餓不死。」
龍黎燁:「......」
千秋美滋滋道:「那是不是我以後每次有危險,你都會出現呀~」
幻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龍黎燁實話道:「該咒法對一人僅可使用一次。」
「這樣啊。」千秋撇了撇嘴。
龍黎燁:「但是……」
千秋:「但是什麼?」
「沒什麼。」龍黎燁冥思半晌,道:「依我看,無臉人應當不會再對你不利。」
千秋問道:「為什麼?」
在她失去知覺后,龍黎燁便無心戰鬥。對方也很清楚,即使護個累贅,龍君也未必會輸,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沒那個必要。白衣男子似乎無意加害千秋,問題不大,但無臉人卻是在見識了千秋使用凶神之力后才說了一句「看來你說的沒錯,她,的確『有用』。」這句意味深長的宣言,想必是千秋對他們還有某種利用價值。
見他陷入沉默,千秋便決定放棄追問:「算了,你說是就是吧。反正阿娘常說,做仙比做人要更加懂得知足,這次大難不死已是造化,今後我可要加倍努力修鍊,有朝一日一定活捉那幫王八蛋,送給聽雨煉藥!」
「......」龍黎燁轉移話題道:「神尊有命,七日後將在乾坤殿上公開審理千年前和不久前兩位神妃的慘死案。」
紅鸞的記憶歷歷在目,於情於理,千秋都該去聽上一聽:「嗯,我要去。」
龍黎燁道:「不可勉強。」
「放心,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這不還有聽雨跟著我么,在哪兒養傷不是養。」千秋笑道,「待我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先去探望一下鳥兄。」
龍黎燁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紅鸞因與飛鸞仙座關係特殊,在正式審理前,必須暫壓天獄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