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故人歸,你好

13.故人歸,你好

等我們帶著王牧塵名義上急切需要的材料回到瑞陽山莊的時候,瑞陽山莊已是全滿翻新了遍,守門弟子見是我們有了記性,便應允放行。我們一路帶著東西先找王牧塵遞交,遞交完成後,王牧塵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我們每個人的頭道聲好,我們簡單寒暄,才轉而去至拿鶴宮,向婁祝師尊他們彙報下山遊歷的情況。

婁祝師尊聽完我們的彙報后,罕見的垂眼斂眸,他頷首,發出聲沉重的嘆息。「竟是如此……」,他頓了頓,抬眼望向我們,「你們做得很好了,下去好好休息吧。」他的聲音依舊清冷的很,不曉得是不是聽慣了原因,要比起最初相遇那時好了很多。

他這方說完,我們拱手,齊齊道聲是,便拂袖退步至大門處,這才轉身離去。期間步伐必定得緩步,不得動用輕功,守門弟子朝我們道安,我們同時也禮貌地朝他們回禮,直至走下最後一階的階梯踏在地面上,方可或大步流星或小步晃悠的離去。

這是規矩,也是禮儀。

巧的是,我們到瑞陽山莊的時候恰好撞上為慶賀每年前莊主例行回庄的慶典,此慶典實則喚作「故人歸」,名字據說還是有年前莊主閑的沒事幹起的。故人歸慶典的規模是瑞陽山莊除去跨年慶典外規模最大的慶典,此慶典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朝天下廣開言路,大開山門迎接天下客。在此以前,瑞陽山莊與瑞陽谷雙方的共同名義朝麗饒乃至於全九囿發出請柬,持有請柬者皆可入瑞陽。

今天是瑞陽山莊與瑞陽谷最鬧騰的一天,山門來往絡繹不絕,守門弟子與巡邏弟子巡審更加嚴格,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估計這是全瑞陽最放鬆的一天了。我們在寢舍門口前分別,隨後各自進入房間。汪禹晨自從在紅塵客棧碰上我,就一直抱住我不撒手,我全當身上又多了個有呼吸有生命的腰部掛件,護住汪禹晨的脖頸處,以極其變扭的姿勢悶頭栽進軟床跟床墊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身心都太累的關係,我閉上眼后不消多時便成功進入酣睡期。沒有夢回周公,更沒有做夢,我陷入深沉的黑暗,在黑暗溫柔寬廣的臂膀里沉眠。

沒睡多久,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人在喚我,我想大抵是幻聽了吧,翻個身打算睡個回籠覺。結果不料似有人接著輕拍我的臉頰,我嫌煩,從被窩裡掙扎著伸出手扒拉開他的手,坐床邊的他似乎輕笑出聲。之後我身上一涼,我就蜷縮成一團,隨手往旁邊摸,好巧不巧摸到汪禹晨,乾脆抱著汪禹晨繼續睡。

「嚯,睡得還真實,是真累了吧。」

這聲音有點耳熟。

「要不先讓他們睡吧,如果這麼累的話。」

這聲音也很耳熟。

「不行,不能慣著,要是慣壞了怎麼辦。」

這聲音我更耳熟。

「你這是公報私仇吧?」

這聲音我略耳生,不過我絕對是聽過,還跟他經歷番交談。

「想多啦,想多啦,我只是想要鍛煉一下他。」,他偏頭對旁邊的人如此說道,「是不是啊,『小,舅』?」

猜出來是誰了,所以我現在更不想起來了。我抱著汪禹晨往枕頭蹭,軟枕細膩的布料令我異常舒服,似是很快就能迅速進入睡眠。

「……好吧。」

王牧塵沉默了。他一沉默,我本來為徹底進入放鬆狀態的神經頓時緊繃,求生欲促使我快速坐起,偏頭看向端著盆涼水打算灑我臉上的安瑾鋒。安瑾鋒瞧見我醒了,即刻把涼水連盆扔了,大力揉著我的頭說睡得真實哈,師弟晚上好啊。我沒吭氣,沉默地將視線自他的臉上轉而略過圍在床邊一圈人的臉,他們大多我都認識,打他們身後望去,蘇舒他們也等在茶几那邊談天說地似是在等我。

「真早。」安先森簡言對我說,我卻覺得這是莫大的數落。

「我只是……」我想反駁,卻想不出能夠反駁的話。

安蕾昕師姐摸了摸我的頭。「沒事的啦,看你睡得那麼香,強制叫你脫離睡夢這反倒令我有點怪不太好意思的,對不起啦。」,她莞爾,我頓時沒有起床氣了,畢竟誰能對個性格超好的美女發脾氣誰注單身,「好啦,我們只是來叫你去慶典噠。你這是第一次正式參加慶典的吧。」她對我淺笑吟吟,我納納地點頭答應聲嗯,跳下床,簡單整理服飾,束起頭髮,抱過正在睡得香甜的汪禹晨。

對於束髮這件事……我不管怎麼練還是手生。王牧塵看不下去,拿過發繩幫我系好馬尾,才拍了拍我的肩膀招呼我們道。「走吧,夜會要開始了。」,他偏頭對我們說,「你們來這麼久,還沒參與過故人歸的夜會吧。」

故人歸的夜會是慶典的一抹亮色,它是以前莊主沒離開瑞陽山莊前,每隔三年就會開辦的夜宴,主要是加深各個家族與江湖友好的關係。不過同樣在前莊主離開瑞陽山莊到處晃悠后,主辦人的責任從前莊主落到婁祝師尊與玉生煙谷主身上,江湖眾多俠士都以能夠參與此夜會為榮,著名家族的大家長大多都同瑞陽山莊與瑞陽谷交好,故此全當找老友敘敘舊,何況就說現今瑞陽山莊與瑞陽谷建設這般好,足以當作庇護所,他們便有意藉機考察場地來思考是否把自家孩子交給瑞陽山莊與瑞陽谷。

反正怎麼想都是雙贏。如此他們便每年都常來,他們一常來,瑞陽山莊與瑞陽谷就打出名聲,瑞陽山莊與瑞陽谷打出名聲,就可以自成一派,傲立於江湖前沿。

夜會很熱鬧,燈火通明,周圍來往人群身上服飾各異,他們在這裡拋棄身份地位的隔閡,盡有相談甚歡的。我頗為好奇,抱著汪禹晨不出聲色地到處張望,偶爾瞧見有俏娘子跟帥郎君在老菩提樹下互訴衷腸,也曾略過半大小女孩扽住父母的衣角朝我靦腆地送上笑容,更是看見多人在亭下對彎明月把酒言歡好比快活。

這是我未曾見過的,我不禁好奇多了些。帶我走在前面的安瑾鋒瞥見笑出聲,對我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現在看見的熱鬧都只是冰山一角,我待會要帶你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熱鬧,趕緊抓住我的衣角,別一會兒被人流衝散了。

不得不說,安瑾鋒在我眼裡,他很多地方都算得上中庸,唯獨在立FLAG這點上頗有經驗。他說的話大抵都應驗了,我抱緊汪禹晨,汪禹晨靠在我肩膀慵懶地打了個盹,趴在我肩膀繼續睡。周圍人潮人涌,我見不到安瑾鋒標誌性的髮帶跟佩劍,只能隨機應變,順大流往前方走去。

條條大路通羅馬,倒不怕再見不到他們。只是……我顛了顛懷裡的汪禹晨,汪禹晨砸吧嘴,不知夢見何等好事樂出聲,手不老實地朝空中舞,舞不到半刻垂下再安分地縮在我懷裡酣眠。如果汪禹晨見到這幅熱鬧場面,不知道會不會被嚇到哭出聲……我如實想著,毫無意識到腳步隨人流來到處地方,等差點撞上前面人的大腿時,才勉強回神仰望面前的景象。

都是人,比我高的,看不見。我扁了扁嘴,空出手去拉旁邊少俠的褲腳,少俠感覺到我,往周圍望,結果沒看見人,以為是幻覺,就再踮腳眺望遠方。我不服氣,再次扽了扽他的衣角。這回長記性了,張口在以不會打擾到汪禹晨睡覺為前提的音量提醒他,他這才垂首看向我。

「哎呦,看這衣服,這不是瑞陽山莊的弟子么。」,他瞧見我懷裡的汪禹晨,笑嘻嘻地壓低聲音沖我說道,「你找我做什麼啊?」

努力眨巴眼,我使勁讓表情看得可憐些。「我……我和我家師兄走散了。」我喃喃細語,語氣盡量放輕,甚至聽出哭腔的顫抖聲線。

少俠哦了一聲,彎腰一把抱起我,我可以壓著他的肩膀看清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遠處擺放一排的煙花,煙花後面站有同樣數量的、舉著火把的瑞陽山莊弟子,在眾人激動人心的倒計時中,念到一,瑞陽山莊弟子齊齊將火焰靠在引線,煙花隨之直竄夜空而去。

煙花在夜空爆炸,亮如白晝,在蒼穹綻放出絢麗的色彩,霎時間,夜幕好像畫家的畫布,美得沒有規則,美得驚心動魄。煙花爆炸的聲音大得震耳,猛然些許煙火如細雪般自半空撒下,隨即第二批煙花再次綻放,天空彷彿再次被顏料渲染出美麗的圖畫。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少俠在輕聲對我說。「美不美啊。」他的聲音很快被煙花爆炸的爆炸聲沒過,我驀然點頭,汪禹晨清醒過來,衝天伸出手,恍若日月星辰都能握於手中。

有呼吸貼近我的耳朵,我詫異,耳根發癢,忍不住用手撓。「你的師父是誰?」,少俠對我說道,「我曾經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興許會認得的。」

巧了,我細細思索,方開口回答他的問話。「師從婁祝大莊主。」我從他的眼眸中看到剎那間掠過的詫異。

「原來。」,他輕笑,「你就是王燁,懷裡的是汪禹晨嘍?」

原來我這麼有名啊。我努嘴,反而去問他。「那你貴姓?」沒了觀賞煙花的心情,我抱緊汪禹晨避免他掙扎著掉下去。我瞧眼他,他突然笑了,不那麼瀟洒,倒有點懷念的意味。

「我啊……」他話還沒說完便頓住不往下說了,目光睜睜地望向前方。我隨之看去,看見安瑾鋒嘴角銜有笑意,眼神冷冰冰地望向我身後的人。

微風拂面,夾雜著燃放爆竹的火藥味。我瞅見他的眼神後頸一涼,心猛地停跳半分,不得不說,安瑾鋒正經起來真的挺嚇人的。安瑾鋒收斂起笑容,朝我們緩步走來,我能憑直覺感到他的目光其實是躍過我,一直落在身後的那位少俠身上的。

他到底是誰,我不僅對他的身份感到疑惑。少俠越發抱緊我,我們直到煙花結束,人群再次開始移動,還杵在原地未動半分。

安瑾鋒對我淺笑,他探手揉了揉我的頭。「煙花美么?」他對我淺笑安然。

我點頭,隨即感覺到片刻怪異。

燈光自以諾殿開始,以以諾殿為中心,逐步點亮所有燈光。此舉本為無意而行,可只因瑞陽山莊與瑞陽谷實在太過於大,霎時間,不是壯觀一詞所能夠概括的。

昏暗的燭光映在安瑾鋒臉上,襯得他的眼神更是晦澀難懂。少俠看起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安瑾鋒在他之前開口說道。「好久不見,容無暇。」,他自容無暇里抱過我,「你……回來了。」我潛意識想要跳下他懷抱到地上,可我的求生欲告訴我最好不要如此行。

少俠,也就是容無暇,朝安瑾鋒笑了笑。「是的,我回來了。」,他轉目望向拿鶴宮的方向,「我回來了……」他似乎後來還說些什麼,風吹過,在我聽清他的話以前,吹散了他的話音。

實在沒有法子了,我潛心動用內力跟安瑾鋒說道。「那什麼……大師兄……我有個請求可不可以說……」我猶猶豫豫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安瑾鋒果斷截止於喉間不上不下。

甚至他都沒有用內力傳音告訴我,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不行,不可以的,你別想了。」,他直截了當地否定我未脫口的大膽想法,「我剛才就弄丟你一回了,可不能再有下次。若是平常姑且算了,可這回是故人歸慶典。萬一你要丟了,或者被人給拐了……別這麼看我,你那麼蠢,也不是沒有可能……萬一真的這樣,你可就真的很難回來了……不說我,就說王牧塵,你覺得如果你在此時走丟了,他會怎麼樣?」他說完這一長串話,事實上我聽完後有點暈得慌,捋了半天才繞回來。隨即我後知後覺地想起他最後那句話,仰頭看天腦海里想象了遍。才剛開頭,我就被嚇得差點從他懷裡蹦起來。

想象一下,最壞的,最不切顯示的可能。我被綁了,綁架的那人想要挾王牧塵,結果王牧塵沒有任何反應,然後我咔嚓了。

再次想象一下,也是壞的,還是很不切實際的可能。我被拐走了,拐走的人想把我賣了,買的那個人……媽誒,不想了。

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更是壞的,是非常不切實際,也是所以中最自戀的可能。我被擄走了,擄走我的那個人意圖不軌,打算用我來發起戰爭。王牧塵受到刺激,如他所願的發起了戰爭,然後旁邊的鄰國見狀打算從里分杯羹,結果麗饒乃至於全九囿因為我的關係又開始陷入戰爭的火焰中……如此想來,我真是個罪惡深重的男人。

這個想法最令我感到不現實。沒人會因為特殊的一個人而捲起戰爭,這是事實。而且我又不是紅顏禍水,一笑全國都沒了,說來這樣也太恐怖了吧。所以這點肯定不可能,反正我的結局都不咋地就是了。

汪禹晨抓著我的臉頰往兩邊扯,即刻我清醒過來,一把拍去他的兩隻不安分的小胖手。扽了扽安瑾鋒的衣角,他沒搭理我。故此我堅持己見地從他懷裡跳到地上,抓著安瑾鋒的衣角不撒手,安瑾鋒被我這出搞得極其猝不及防,他與容無暇同時垂首看向我,我拽著汪禹晨在他們的目光中依舊安然自若。

容無暇失笑。「真是……」,他詭異地停頓半刻,才對我說出兩個字來,「有趣。」他的目光極其玩味,我不說,但我後身的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眼前衣角微揚,安瑾鋒牽緊我站在他面前。「你回來……」,他抿唇,似極其變扭地說,「對……師尊請安吧。師尊還念叨你呢。」他說完偏頭,直接拉著我轉身,我拽著汪禹晨一起離開。容無暇聽完安瑾鋒的話,面上格外驚詫,安瑾鋒卻沒有對他多加解釋,緊接著,目光一轉,我就看不見他了。

看不見就算了,我心裡暗自直犯嘀咕。可對他們關係的好奇充滿我的心,卻自知不可對他人不願說出的隱私多加詢問,我只能牽緊汪禹晨跟在安瑾鋒身後。安瑾鋒頓步,我差點沒剎住車撞上他的腿部。「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跟他的關係啊。」,他偏頭問我,未等我的回答,他自顧自說道,「好奇別人的隱私呀,這可是個不太好的習慣哦。」

我不是,我沒有。

還未能為自己辯白,安瑾鋒自說自話地對我敘述段故事。「『故人歸』,還真成『故人歸』了。」他像是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噗呲笑出聲,拽著我的手。

前路燈火通明,明亮得有些晃眼,眼前不斷走過的人兩兩三三,卻著實不少。有些聚在一起交談甚歡的,有些跟安瑾鋒熟識地沖他打招呼,更多的是聚在一起,在瑞陽山莊到處驚奇地左看右看的。在耳畔流連的,是遠處高樓上唱起的讚歌,讚歌飄渺,聽得依稀不清。安瑾鋒在我前面清咳,清了清嗓子,才跟我講起他與容無暇的恩恩怨怨。

距離略遠,他有些單詞我是聽不清楚的。「容無暇……其實是我師弟……」他斷斷續續地說,我聽后陡然一驚。

由此,我念起眾人對我曾經說過的話。「不是都說,我才是你唯一的師弟么?!」我驚訝非常,安瑾鋒頓步,轉身看向我,神色陰沉。

仰頭疑惑地看向他,他目光注視在我身上,終究嘆出口氣,目光習慣性地變得柔和。「沒錯。」,他拉緊我的手,緩步上前,「記住了,你永遠只有我這一個師兄,我也只有你這一個師弟。」

容無暇,大概是被逐出師門了。

緊接著,安瑾鋒向我緩緩講起的故事,也證實了這一說法。

「原先,他還是我的師弟的。」,安瑾鋒斂眸,「不過……」

「他叛變了。」

按安瑾鋒的說法,容無暇原本是與他共同拜入「凌鋒生芒」、瑞陽山莊莊主婁祝門下的。彼時安瑾鋒還是個不討喜的孩子,任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從來沒有「柔和」這個概念,每天的全部重心落於練劍修醫跟學習上,根本沒有硬生生擠出時間給任何人。

不,錯了,有個例外。

容無暇。

容無暇跟安瑾鋒正如兩個人一樣,他們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安瑾鋒整體氣質就冷傲的厲害,其實只要破開他的重重防衛,就會發現他特別護犢子,跟只小獅子似的,雖然個頭挺小,但領地意識賊強。容無暇卻不一樣,活得瀟瀟洒灑,尤其從小有安瑾鋒這人襯托,更是顯得好說話。他還特別愛隨手撩撩人,這是我根據安瑾鋒的形容推測出來的。還跟柳散不一樣,他撩人有個特別的習慣,那就是他每次撩人都是真心的,不論男女。這就好像你問他單單喜歡或者愛一個人是誰,他說不來。但要問他,他愛誰?他就能噼里啪啦說一大堆人的名字,聽得你就眼花耳聾,最後砸吧嘴回過味來,才恍然大悟他說的原來是所有他認識,再者稱之為撩過的人。

你可以說他渣,也可以說他中央空調,但就是不能說他對每個人只是玩玩罷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換句話說正因為他是這種性格,才能成就了他這樣的人。

至於他們跟王牧塵怎麼認識的……全賴容無暇。容無暇聽說王家千金少爺來到瑞陽山莊,可開心了,前去接人,結果順手性質的撩人了。

關鍵是,他好死不死地把王憐卿,也就是我媽,認成了王牧塵。貴族的衣服知道不?特別的繁瑣,連所謂的便服都比普通人的衣服厚上不少,何況王牧塵那時候還是個性別特徵沒有長得非常明顯的小屁孩,能看出來什麼?當然沒有什麼。

王牧塵怕他妹妹被壞人拐走,就來早了,早早站在驛站門口等他胞妹王憐卿。結果容無暇同樣來早了,原因是想看看傳說中的王家龍鳳胎,那對金童玉女,好巧不巧遠遠地瞧見王牧塵了。

關鍵在於此時是王牧塵第一次出家門來瑞陽山莊,人生地不熟的,臉上繃住高高在上的傲慢表情,徘徊在驛站周圍等王憐卿。若落在別人身上,看在他板著張臭臉,任是何等膽大包天都得錯步三分。可容無暇非得反其道逆其行,皮這一下,而且王牧塵這傢伙從小就長得水靈,他就友善地上前寒暄。

落任何人身上被陌生人突然招呼上來都得驚措不少吧?可當時王牧塵也有點不正常,他從小嬌生慣養管了,有人來幫他,他面上高冷得很,其實心裡甚是感激。這時候我就要說一下了,儘管王牧塵這傢伙看上去不好相處,也的確不好相處,還相當記仇,但敵我分辨的很清楚。有人負他,即便化成白骨也得掘地三尺把遺骨挖出來,有人幫他,即便那人是受萬夫所指且窮兇惡極的大惡人,即便被眾人斬去頭顱,他也得找回那人的屍體,好好安葬。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大概說的就是他。

再說回來,王牧塵對於容無暇的第一印象還是很好的,如果容無暇沒有要當他妹夫的想法的話。容無暇對於王牧塵的第一印象也很好,認為王家果然是大家貴族,教導孩子的教養真好,這姑娘長得真俊嘿,就是聲音有點低。

沒錯,容無暇把王牧塵認成王憐卿了。

不賴他,因為王牧塵長得的確偏中性美,而且容無暇也不知道王牧塵跟王憐卿有什麼區別,也沒見過他倆。

之後,這一切的轉折點在於容無暇無意識地說出,他此行的目的。本來這沒什麼,誰讓他是這麼說的。「我是來接王家的那倆孩子的。」,容無暇嘿笑道,「據說王家的姑娘都挺好看的。」

王牧塵頓時警醒。

而容無暇……不知道該說他遲鈍過頭了,還是他故意的。反正他對於這一切都無所自覺。「啊,真想見見啊。」,他撓著頭,「嘿嘿,那麼漂亮的姑娘誒……真的很想認識認識呢。」

王牧塵隱隱約約有勃立的前兆。

他瞟眼王牧塵腰間的玉佩,玉佩是龍翱翔於天際的浮雕,浮雕做工極其精細,卻早已心下瞭然。「哎,我真的很想見見誒……說起來的話,你看起來也是王家的吧。」,他瞟眼王牧塵,露出傻兮兮的笑容,「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應該知道的吧。」他越說,王牧塵的越坐不住,直到安瑾鋒姍姍來遲,這才緩解了他們的尷尬。

驛站門口人不少,來往車輛多得是數不清的,而其中就屬王牧塵甌北的馬車最為華麗。沒過多久,遠遠地瞅見有匹不是那麼華麗,反而還很簡樸的棗紅馬向他們走來,棗紅馬停在王牧塵來時乘坐的馬車旁邊,有道淺藍色的人影自馬背跳下,仔細看去,方得知那是從拿鶴宮千里迢迢匆忙趕到的安瑾鋒。

見到安瑾鋒,容無暇也不逗弄王牧塵了,連忙跑上去問你怎麼來啦,你不是上次門派會武受得傷剛好嘛,還不趕快回去躺著養傷呀云云。安瑾鋒自然沒有搭理他,瞅見驛站門旁面色甚是不善的王牧塵,大步向前,拱手作揖。

沒尷尬太久,容無暇便緩步向他們走來,臉上笑容都不帶變的。「原是王牧塵少爺,有失遠迎,實在深感抱歉,是我們失了禮數。」,安瑾鋒先裝模作樣地說了頓以上的話,固然他說的偏謙卑,但語氣平淡無波,甚至連點起伏都沒有,彷彿像是在敘述「今天早上我吃了什麼」一般,接著他話題一轉,「您的胞妹……也就是王憐卿小姐,她現在還沒到么?」他說話時連眼瞼都未動半分,表情淡然如他面前站得不是大家族的少爺,而是一個與他並無關係的陌生人。

用王牧塵後來的話形容就是。「我跟你說,當時我就在想『嚯,哪裡來的小鬼,居然敢如此和我說話,有點意思』這種的。」,他哼出聲,「我們當時只是來遊玩的,結果他根本沒有任何熱情歡迎的架勢,服務態度真的很差勁。」就是這樣子的。

我簡化一下。他的意思大抵是從來沒有見過比他還拽的孩子,故此有點上心與不服氣,誰料到人家根本不把他當回事,這種小孩子心性。然後就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念及此不禁詫異,哇塞,這還真是……執著。

總而言之,安瑾鋒當時整個人都招欠極了,但他自己還不自覺。

聞言,王牧塵為了維持他大家族出身的少爺架子,慵懶地挑眼安瑾鋒出聲問道。「你又是?」他話故意說一半,在場所有人又不傻,當然聽懂了。

順帶說一句,用安瑾鋒的話來描述當初初遇時對王牧塵的第一印象,他是這麼說的。「沒多大歲數還拽里吧唧的小鬼。」,他嫌棄地咋舌,「人個小,架子還擺得挺大。擺張臭臉,不知情況的還以為我欠他多少巨款,他前來討債一樣。」他的確是如此說的,我想了想曾經第一次見王牧塵的模樣,心說他形容的還真貼切。

任由王牧塵在那裡端著少爺的架子擺著空有的譜,他不禁挑眉,容無暇攬住他的脖子也沒管,提袖於旁邊負手而立。「瑞陽山莊莊主婁祝門下大弟子安瑾鋒。」,安瑾鋒緊接著有意所指容無暇,介紹道,「瑞陽山莊莊主婁祝門下二弟子容無暇。」容無暇在他介紹完后終於正色穩穩噹噹行禮,王牧塵瞅見即便面上還擺張臭臉,心裡樂得都能開小花。

他剛打算虛扶容無暇起身,直聽後面有輛馬車緩步停下,他轉步,馬車夫挑起車簾,王憐卿踏在木板上小步跳到地面,看得王牧塵那是何等心驚膽戰,連忙跑到王憐卿身邊關切地詢問她的身體狀況。誰料王憐卿看都不帶看他一眼的,直向安瑾鋒他們走來,徐徐行禮,朝安瑾鋒他們道聲歉,問及為何,她開口說了。

那時候他們都不太大,尤其王憐卿更甚,與人說話聲音並不大,溫溫柔柔的,帶著奶娃腔,像是江南女子獨有的軟噥軟語。「這其一,為的是我沒有按照規定時間到這裡,來遲了,我真的對此感到很抱歉。」,她的語氣很真誠,不像她哥王牧塵,身上沒有絲毫出身名門世家的傲氣,「這其二……為我的哥哥王牧塵感到抱歉。我這個哥哥雖然嘴狠了點兒,臉臭了點兒,人卻是不壞的。他若出口說話傷了您們,我在這裡替他向您們道聲對不住。」她說完,縱使她說得都是真的,安瑾鋒跟容無暇也對她生不起氣來。

旁邊的王牧塵瞧見心疼,伸手打算拉起王憐卿來,王憐卿不幹,甚至要他也道歉。王牧塵對他這妹子向來是沒辦法的,只好態度誠摯地沖安瑾鋒跟容無暇連忙道聲對不住,如此,他倆一時間略有些尷尬,分別扶起他們兄妹倆,他們之間的隔閡倒由此緣故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最後坐得是王家派送的馬車,王憐卿盛情邀請的,畢竟沒人會對位漂亮姑娘的請求輕易說不,他們也就都聽從王憐卿安排了。第一輛馬車裡的是安瑾鋒跟容無暇,主要理由是交給他們兩個帶路,第二輛馬車裡的便是王牧塵跟王憐卿兄妹二人,他們在馬車點上自遠方送來的貢香,一者安靜地看書,一者抱劍靠著車壁淺眠。

等到了下馬碑,無需安瑾鋒跟容無暇多言,王憐卿扽著不情不願的王牧塵下了馬車,老老實實地踏上逐步走進瑞陽山莊的路程。他們倒不像金枝玉葉的大家貴族裡出來的嬌氣後生,硬是沒吭一聲、沒叫一聲苦地爬萬言階梯到對半的地方,由於王憐卿的身子偏弱,王牧塵看不下去,別好佩劍,蹲下直接背起王憐卿。

期間氣氛太過於沉悶,王牧塵佯裝打趣地問容無暇。對於瑞陽山莊,他來之前還是有做過功課的。「說起來您們瑞陽山莊內門弟子不都是姓安的么,怎麼您卻是姓容呢?」,他奇怪地問容無暇,為了防止被誤會,他趁容無暇回答前解釋道,「我不是有打聽您隱私的意思的……我只是好奇,您要是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他的語氣極其的……難以形容,就是禮貌中暗藏疏離,疏離中獨含傲骨的感覺。

他說完,容無暇倒是笑了。「別一口一個『您』的了,怪陌生的。」,他豪氣地揮手,「不就是姓氏問題么,這又沒什麼可稱為隱私的。我跟你說,其實是這樣——因為我是被我爸我媽臨終前轉託給前莊主的,所以我是有姓氏的。至於為何瑞陽山莊內門弟子大多都姓安的緣故么……吶,為什麼?」他說到最後,轉目瞧向冷冷冰冰在趕路的安瑾鋒。安瑾鋒瞟眼他,深沉地嘆口氣,才回答。

「是這樣的。」,他朝王牧塵跟王憐卿解釋道,「因為前莊主撿來我們的時候,我們年齡並不大,大概有這麼——大吧。」他對空簡單筆畫出來,王牧塵跟王憐卿頓時明白他的意思。「能夠懂了吧?」,他頓了頓,「然後前莊主就告訴師尊跟玉生煙谷主說撿來的孩子沒有姓氏的務必要姓安,師尊跟玉生煙谷主縱使不明白什麼意思,姑且順著前莊主的話。而且你們也知道,前莊主每年都會回來,每年都會帶來些新的孩子,所以這就間接導致瑞陽山莊內門弟子大多都姓安了。」

他解釋的條條是道,邏輯清晰,但王牧塵又不解了。「可——」王牧塵才剛開個頭,安瑾鋒了解他的意思,接在他全把話說乾淨以前解釋道。

安瑾鋒偏頭細細思索才認真且嚴謹地回答他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其中姓安是有什麼意義的。」,他強調後面的一點,「師尊也不知道,玉生煙谷主也不知道,或者說——除了前莊主以外沒人知道為什麼。」

王牧塵瞭然,他頷首。王憐卿抓著他的肩膀,他們緩緩朝萬言階梯最高的那一階梯邁步。

微風拂過,帶來縷縷清香,舒服的香氣間接緩解了他們的疲勞,他們邁步的步伐更加堅定不移與奮發向上。他們大步闊首,胸口總是憋著一口氣,好像如此這般就能夠加快到達山門的腳步似的。這般心理暗示還是有點用處,不消多時,大抵過了半柱香吧,他們總算登上山門,山門弟子見是他們,便簡單寒暄番放進瑞陽山去了。

剛踏進瑞陽山莊,王憐卿便輕巧地跳下王牧塵的背部,沒有咋咋呼呼地到處蹦躂,更沒有不屑一顧地對瑞陽山莊說不過如此,反而是嘴角揚起禮貌的弧度,眸中映著萬千星輝。安瑾鋒跟容無暇見此更是對王憐卿溫和幾分,語氣溫柔的連路過師妹偶然聽見都震驚地瞪大眼。至於王牧塵,王牧塵也沒有真得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地步,他非常認真地傾聽安瑾鋒跟容無暇講解,甚至沒有絲毫可以稱得上是蠢的問題,對於建築,對於古董,對於瑞陽山莊的一切,他懷有的是敬重。

這倒令安瑾鋒跟容無暇頗感驚訝,王牧塵與王憐卿的態度推翻了他們曾經想象過各種模樣的大少爺跟大小姐。即便再如何驚訝,該做的依舊該做,該說的依舊該說,他們就極其不巧地在練劍台撞上玉生煙谷主和門下弟子們了。

身為瑞陽山莊大師兄,安瑾鋒見狀愈發鎮靜,他用眼神示意手無足措的安鎮寧鎮靜,隨後同容無暇躬腰拱手朝玉生煙作揖。「玉谷主,安好。」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玉生煙拂手,無形的力量令他們直起身站定。

胡絳源瞧見他們,緩步跑到他們面前。「好久不見啊。」,他先沖安瑾鋒與容無暇道安,隨後玩味的視線落在王牧塵跟王憐卿身上,「這兩位是……?」

受到他的視線,王憐卿不禁往王牧塵身後鑽,王牧塵嘴角揚起格外自信的弧度,拱手打聲招呼。「我是王家王牧塵。」,他眼瞼下垂,斂去些神色,「我身後這位是我的胞妹王憐卿,她有些怕生,還請各位多擔待。」

誰料胡絳源聽后倒是笑了。「王牧塵和王憐卿?」,他莞爾道,「巧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煞孤星之我是反派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天煞孤星之我是反派
上一章下一章

13.故人歸,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