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杯茶

26 一杯茶

告別了園林,去到了城鎮。

告別了城鎮,去到了荒原。

告別了荒原,去到了山林。

海的無聲澎湃,總在耳邊。

曹之路拿出專用手帕,給九微擦擦汗,玲瓏淺笑著看花草景緻去了,只做沒見。這無名之山不甚高,但四周樹林環繞,溪水盤旋其間,石階反覆輾轉,後半截已漸無路,所以耗到傍晚時光方才登頂。

幾人走的略乏,到這山頂才發現,山前還有山,卻是奇秀多了,遮擋掩蓋之下,這無名之山並不能看到海。

有一座破敗的廟宇,隱隱在林間。木門半開半掩,銅環斑駁,玫瑰色的牆壁頹朽,爬滿青藤。三人走近一看,木匾早被風霜雨痕洗脫了,隱約辨認應三個字,「回頭寺」。

聽到後院隱隱有木魚聲,曹之路輕輕拉住兩婢,沉吟道:「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那木魚聲停了幾下,又恢復如一。

曹之路輕笑,帶著兩婢遊逛一下。他舊世佛學頗盛,跟團拜訪過不少名山古剎,只是那時所見,多為貼近紅塵的樓台精舍,功德箱后的佛像上金碧輝煌。如此四壁如洗,居中一尊小石佛,無香無案的廟宇,真是頭一回見。

「公子~~走了半天上這山來,結果山上景緻氣度果然不如前面的萬丈山。這小廟也太破了,坐的地方都沒有!您就該聽我的,在夢溪鎮內的乾通寺拜佛,何必捨近求遠!」玲瓏跟著曹之路拜佛,起來邊挽著他手臂撒嬌,還提聲故意讓後院聽見。

曹之路暗笑這丫頭鬼精。摟下九微肩膀,示意她也拜佛。這姑娘深受晨曦神恩,本是眼中無神佛,被摟一下暈乎乎的,跟著拜了。

三人都許了個求平安的願。

那木魚聲只是淡淡如一,似無所聞。

玲瓏做個手勢,九微一皺眉,野寺上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一陣清風拂過,卷的紛紛揚揚。

「聖者駕臨,有失遠迎。」木魚停了,隱隱傳來個蒼老之聲。兩女相視一笑,皆被曹之路牽著走入後院。

破敗的小院內,雪漸漸停了,一個帶髮修行的白袍女子,在階邊端著一個茶壺,只接到小半。她皺皺丹鳳眼,薄薄的嘴唇無聲嘆息一下,似乎有一首詩,因為雪沒有盡而不能續,又似乎有一壺茶,只缺這漫天的晶瑩。她是個安然的女子,除了幾縷鬢角的發緒,系成丸子的青絲,在冷風裡也不凌亂。她是個雅緻的女子,微微行了個禮,目光低垂的躬身退入陋室,悠然用小半壺雪燒起了茶。

曹之路待她坐好,拱手為禮,三人進來。

「原來是晨曦使徒,請安坐。」一個身著破敗的藍袍,眉毛鬍鬚皆白的老僧盤坐正中的蒲團,手邊一個爛木魚。他原本似乎老無所覺,待眼光照了幾下九微,卻客氣的起身行禮。

那燒茶的少女聽得這話,便去隔壁,一會拿來3個破蒲團,一盤茶具,自顧自引水洗杯,蒲團遞給了曹之路。

「今日原意是登山一游,沒想到得見高僧。更沒想到,還要托聖人光彩,才有杯茶吃。」曹之路給兩女打理好蒲團,都乖乖坐好不來事了,自己才坐著,對老僧一笑搭話。

「公子謙虛了。老衲多年前曾有幸見過聖人法相,至今記得。」老僧合十作答,又轉向九微道:「昨日姑娘攪的風起雲動。浩瀚的三重神恩,四方之士盡知矣。需知良人得良緣,今後多行善事罷。」

九微半懂不懂的點個頭。那燒茶的少女在懷裡淘出個小錫罐,淺淺的取了幾片,浸在3杯水裡,又收寶貝一樣放回衣襟里。待葉片吸水散開,香味飄逸了,她先後遞給九微和玲瓏,自留一杯。而給老僧和曹之路,俱是白水。

曹之路卻是樂了,只是不便跟這丫頭計較。她明知自己方為三人之首,卻從進門開始,那丹鳳眼便視如空氣。菱形的臉型,配上那薄薄的嘴唇,略揚起的額頭,透射出隱隱的嫌棄光線。

他仔細一撇,絕了。這丫頭,玲瓏,九微用的是釉面花紋精美的白瓷杯子,自個和老僧是粗糙木杯子,該不會是外面積年竹子劈的罷。再看她坐的地,四周清潔的沒有一片灰,老僧那裡卻是邋遢許多,果然是有潔癖。

「乖乖的不許動!」他心裡反覆念這句話,這股決心九微感覺到了,她再單純,也漸漸看得出那裝扮古怪的女孩對曹之路不敬。沒這句心念,九微多半要以德服人了。

曹之路繼續搭話:「大師法名怎麼稱呼?在此修行多久了?」

老僧似乎閉上了眼,木然答道:「在此觀海已久,名已不知,公子只叫觀海便是。敝寺一任徒弟修繕一遍,這調皮孩兒似乎是第五任了。」

果然修繕的好,山路都修沒了半截。

曹之路舉杯喝水,只覺清甜柔軟,拿空杯放在火爐邊,這是舊世要茶習慣。只是那小徒弟壓根沒倒水的意思呀。玲瓏抿笑給他滿了杯清水,自己安坐品茶。茶,確實很香,幾位美人各有所香,恰似茶點。曹之路眯著眼,心下很爽。

過了會,他再搭話:「觀海大師慧眼如炬,自然知我根底。我之,我之,我之美妾得了晨曦神恩,本人是非常惶恐的!今日有緣,倒是想問大師,可知何處尋她?有生之年,能為她盡心儘力辦些事情,才能安心。」

老僧木然無語。

九微低下頭,臉上有些暈紅,她也在天元莊園住了1個月了,玲瓏講了不少貴族公子哥的風流韻事給她聽,灌輸統一戰線的理念。這妾的意思還是知道一些的。她心亂如麻,強壓了逃出去的衝動。可在這軟軟的坐著,腦中侍衛,美妾兩個詞,好像重疊起來了?重塑身軀后,情緒和感情更淡薄了,但也壓不住這樣的心思紛亂。

「他說的是真是假?不,他從不對我說假話。可是,可是,我怎麼有資格?我該怎麼辦?」九微心下慌亂,直到曹之路握住她的幾乎顫抖的手,這才安心下來。

老僧卻是開口講述,曹之路安座靜聽:「幾千年以來,也有上百幸運兒獲得晨曦神恩。聖人有時候是點化悟道,有時候隻言片語,有時候賜下重寶,有時候是題字賜畫,此事全憑機緣巧合。」

「公子家得聖人賜下神器,只管用之。她行事不講因果,只如雪泥鴻爪罷了。」

「尋她,實非人力所能,她不立教,不傳法,不設凈土,不沾輪迴,實難尋找。至於報答之事,公子家這神恩似能威震八方,但對聖人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公子不如多行善事,隨緣便罷!」

曹之路一嘆:「唉!大師想必聽過我的經歷。我幼年便在海外,得恩師傳下微末之法,半生跌宕起伏卻一事無成。後來,有幸救得九微,又在探險中丟了大部分記憶,真是一場空也!」

他摩挲著手背,眼神迷茫,似乎回憶起了往昔歲月:「記不得逝去的恩師,記不得勤練的道法,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故土,一個清晰的名字,那是我最黑暗的日子。那時,常攜九微看海上的雙月。有一日兩人共賞雙月入海之景,我突然聽得耳邊有一女子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大日無量!善哉,善哉!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公子轉述此句,直如晨鐘暮鼓,醒萬丈紅塵!聽聞如上真經,貧僧幸甚!」那老僧目露精光,自盤坐而起,如睡佛石身起立,破爛藍袍下金光隱隱。但那神秘氣息只是一閃而過,就重新收束袍中。

「聖人賜君神器,倒不如這真經一偈。得此重禮,貧僧替我梵門敬謝公子!」

老僧合十鞠身行禮,曹之路只道不敢!

他拿起杯子喝乾水,把杯隨手放那。那女徒弟卻意外的又拿出了寶貝錫罐,細細的取了幾片,隨手引火熱了水,給他泡了一杯茶,再推杯到蒲團前。

曹之路暗道僥倖,沉住氣舉杯過來,先觀茶色,只覺翠綠的明亮,芽尖栩栩如生,彷彿回到今年春天的雨前,少女的指尖輕柔摘下的清晨。再品茶味,撲面清明雨下,鬆軟的田野,清明雨上,裊裊的雲煙。細細喝來,甘爽醇和,沁人肺腑。入口。飲后齒頰留芳,滋味不絕。

他不覺就大膽打量起那不僧不道的少女,反正老僧和九微都在閉目悟道。

看著看著,就飄在她胸前衣襟上了,春筍的隆起,有點規模,果然像她姐姐。而且那想象中衣襟里的小錫罐做媒,把剛喝下去的清茶味道,和那少女身上的神聖味道,纏繞在一起,真是讓人飄飄欲仙也。

少女自然恨得牙痒痒,模樣可愛多了。

「曹居士。」半響,老僧又飄然而起,第三次合十行禮,語氣真誠。曹之路也同樣合十回禮,答道:「大師請賜教。」

「不敢。真經雖只四句,卻是奧妙無窮。原來如此!不枉費數百年的觀海光陰!老僧要趕往佛土,以獻此經。」老僧面容不再枯槁,掌上無中生有多個手卷,晶瑩剔透裡外全是明黃光芒,讓人一看即知無上瑰寶。

「那大師此去路上小心。」曹之路只做不見那手卷。

「此間還有些瑣事,公子卻不必煩心,只要我這頑徒跟在身邊,自身不踏出此鎮即可。日後自有我門法友來此,公子便可自由。今日一別,有緣再會。」老僧交代完畢,拂袖便要離去。

「老頭!」那女孩一急,卻是拉住他衣袖。

道不同,卻又怎麼拉得到?只得一縷清風。

「師傅!!!」那女孩終究慌了,哭出聲衝到門外。

「痴兒。。。」那老僧已在山外雲彩中,卻終究一嘆,袖袍一卷,前堂的佛像便到女孩手裡,化形為幾顆石粒。

只見空山寂寂,野鳥渺渺,卻哪有那亦師亦父的老僧?

「您不要冷策了?。。。」女孩跪坐地上,聳動的肩頭終究是暴露了她的年紀。

曹之路站在她身後,只幽幽念了句詩:

「來途若夢行,去世法舟輕。

惟憐一孤女,萬里眼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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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遺憾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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