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會戰(下)
群賢畢集洛陽,身為最大的東道主,此次事端的肇起人,劉備這個天子當然要有所表示,很快,朝廷的詔令就下來了。
詔令中說,天子之前的言論絕不收回,如果有人反對,也可以開壇駁斥,為此,朝廷會專門在洛陽南郊設立一處場所,專供諸位大賢陳述自己的意見。
只是有一條,想要登壇論道,就要把辯論的範圍限定在學術方面,絕不可借古諷今,肆意攻訐,原則上所有人都不用擔心因言獲罪,但話說得太過火,也會被取消資格,逐出洛陽。
「難道天子是要再搞一次石渠閣之議?」
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產生了類似的疑問。
石渠閣會議發生在距今二百六十多年前,先漢孝宣皇帝在位時,為了確立官學,在當時大漢王朝的皇家圖書館石渠閣召開的,以蕭望之為首的二十三名五經儒生參加了會議,經過這一場辯論會議,朝廷官學增設博士至十四人,將更多的今文經學學派確立為官學,由於孝宣皇帝本人對穀梁春秋的喜好,這一門經學和章句之學迅速發展起來,成為一大流派。
人們越琢磨,就越覺得有可能,今文經學當了三百多年的官學,門人弟子遍布天下,將古文經學壓得喘不過氣來,當今天子是古文派大佬盧植的弟子,自然要利用官方力量來搞一次反攻倒算,讓自己的學派堂堂正正地成為正朔。
這一下,雙方的儒生們更是摩拳擦掌,陣營內部的學術交流更加頻繁,為了戰勝對手,爭奪捍衛官學地位,幾乎所有人都放下了門戶之見,與同伴們交流起往日里秘而不宣的心得來。
很快,朝廷方面的準備工作就已經完成,一座佔地廣闊、足以容納近千人的巨型殿堂拔地而起,引得無數人前來參觀。
不論任何時代,高大宏偉的建築總是會令人心生敬畏,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便將其完工,更是令所有人都驚嘆於朝廷的雄厚實力,工匠們的高超技藝,甚至連一些極度仇視劉備的老儒生在參觀之後,都不得不說一句了不起。
這座建築被命名為講經堂,從今往後便會成為各路儒生展開辯論的主場所,在講經堂全部竣工,第一次完全對外開放的盛會上,當朝太師盧植盛裝登場,對遠道而來的儒家弟子表示歡迎,同時表示,當今天子一向虛心好學,此前的言論也並非是對先賢不敬,只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天下名士匯聚一堂,通過共同努力,把因為今文古文之爭、門戶之見而弄得分崩離析的儒家重新團結在一起。
「老夫相信,這一次洛陽講經,會成為儒家歷史上最為成功的盛會,也會成為儒家歷史上最為團結的盛會!」盧植動情地說道。
聽著盧植慷慨激昂的發言,端坐在台下的儒生們神情各異,古文派的大佬們讚嘆不已,而那些今文派的大佬們,臉上卻掛滿了不以為然的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之前的罵戰只是幌子,真實目的還是要給你們古文派創造機會,來奪取官學的地位。
而且看盧植這個架勢,古文派的胃口大得很呢,不光是想要奪取官學的地位,將自家之學發揚光大,還隱隱有整合儒家各門的意思。
絕不可掉以輕心!
「只要讓人說話就行。」會堂後排,一位沒有座位,只得站在那裡伸長了脖子聽講的儒生冷笑道。
「是啊,理越辯越明,以往沒有這樣的機會,大家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誰也不服誰,現在有這麼多人看著,再想欺世盜名就沒那麼容易了。」另一名儒生贊同道。
「仁兄之言深得吾心,只是看這架勢,此次講經論道,沒有一段時日是結束不了的。」
「時間長了好啊,家師昨日才在城東買了一座宅院,準備住上他一年半載的,難得進京一次,怎麼也要把本門之學展示給天下人看看。」
「巧了,家父之前也長租了好些宅子,安置下一眾師兄師弟,又給家中去信讓送錢,說是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
「家師還找了一家印書坊,買了好些筆墨紙硯,一旦有機會登壇講經,或是與對手辯難,我們這些弟子就要將他老人家的話語都記下來,到時候整理成文,刊印成書,流傳於世呢。」
「嚯,這可了不得,得花不少錢吧?」
「花錢怎麼了?跟大道正宗相比那就是個屁,錢沒了可以再賺,真要辯不過對手,難道還能花錢再來一次?」
「有理,還是得贏下論戰才行。」
這兩人越說越是興起,越說越是投機,連附近的幾名儒生都被他們吸引,紛紛圍攏過來參與討論,可就在他們相見恨晚,自報師門,準備之後上門拜訪,拉近關係的時候,這幾名年輕人卻很尷尬地發現,之前聊得火熱的兩個人,一個是古文派名士國淵的弟子,鄭玄的徒孫;另一個卻是小戴學門人,戴榮弟子楊榮之後,今文派中的後起之秀。
「呸!」國淵這名弟子連吐幾口吐沫,轉身擠出人群便走,他丟不起這個人。
「嘔~」楊家這名子弟捶胸搗足,感慨自己有眼無珠,居然與對頭言談甚歡。
類似的場景發生在不止一處,也發生了不止一次,除了單純的罵戰,還有不少脾氣暴躁的儒生們玩起了自由搏擊,跟對手鏖戰得不可開交,若非京兆尹和洛陽縣令早有準備,在講經堂周邊設下警戒,嚴禁攜帶兵器入內,只怕這第一天就要爆發不少血案。
「這些儒家弟子好大的脾氣啊。」看了密探們的報告,又聽了盧植的講述,劉備都忍不住失笑起來,「不是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盧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講道理講不通,可不得用拳頭嗎?」
「夫子原來是這麼個意思,弟子明白了。」劉備笑道。
「老夫只是這麼一說,夫子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盧植也呵呵一笑,「都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由他們去吧,別鬧出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