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與時俱進啊
「為父那時候也不過三十歲出頭,整天為如何解決幾百萬人的衣食住行,如何平定天下,還天下一個太平而奔忙,把很多問題都想得簡單了。」劉備輕嘆一聲說道:「曾幾何時,為父以為這天下如此崩亂,儒家要負很大的責任,甚至想過徹底斷了儒家的根脈,但過了這麼多年,為父才慢慢發現,自己年輕時的想法太偏激了。」
劉永和劉理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
「早在儒家興盛,甚至成為官學之前,天下難道就沒有昏君奸臣,沒有結黨營私,沒有腐敗、沒有兼并?」劉備問道。
「顯然是有的。」劉永答道:「把責任全部推在一家之學,確實偏頗了。」
「再來說說董仲舒,他一介儒生,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武不能上馬定乾坤,單憑他自己,有能力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嗎?」劉備繼續問道。
劉理是搞學問的,對這些歷史很了解,此時也接過了話頭,「孝武皇帝和之後的幾人天子喜歡,而且需要,所以才接納了董仲舒的學說,並將其發揚光大。」
「說對嘍,歸根結底,儒家能興盛,是因為當時的上位者喜歡,如今為父不喜歡,又該如何是好,簡簡單單地再罷黜儒家嗎?」劉備問道。
「那自然是不行,儒學已經當了三百多年的官學,天下讀書人有哪個敢說自己沒有受到儒學的熏陶和影響,驟然動手,而且是用官府的力量去對付一家學派,不僅失了身份,還會激起民間的反對。」劉永斬釘截鐵的否定道:「父皇還是應該按部就班地培養新學,推行科舉,逐步減弱儒家的影響,四五十年後,這門學派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兒臣倒覺得父皇並沒有讓這門學說消亡的念頭,如果是那樣,何必引得天下名儒齊聚洛陽,又專門弄出個講經堂和藏經閣呢?」劉理反駁道。
劉備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緩緩在御書房中踱起了步子。
半晌之後,他才再度開口,悠悠說道:「為父這一生的所作所為,都是想讓國家昌盛,民眾富強,在戰亂時期,自然是要竭盡所能地恢復生產,發展生產,重心偏向於工農軍政。可是馬背上得了天下,總不能繼續在馬背上治天下吧?要讓國家繼續前進,讓這數千萬民眾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光有疆域上的統一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思想上一致。」
「父皇還是希望確立一個居於主導地位的學派,又看中了儒家?」劉永皺起眉頭問道。
「如今流傳於世的著作之中,儒家經典佔了絕大多數,而且數百年來香火不絕,名家輩出,群眾基礎很好,民眾也能接受,最關鍵的是,孔夫子的絕大多數思想都是好的,只是後世人把經給念歪了。」劉備微笑道:「別人歪得,為父自然也歪得,但如何借儒學這個殼子,整理歸納出一套適合當今世道,而且能勸人向善,引著民眾前進的思想,還需要更多人、甚至是幾代人的努力。」
父子三人對坐暢談,直到夜色已深,張寧親自來勸,他們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這一場密談。
沒過幾天,講經堂便迎來了貴客,當朝太子劉永和二皇子劉理聯袂造訪,旁聽了古文派大佬管寧與對手的辯論,並在會後宴請列席的諸多大儒,請教了不少問題。
這一下,不論是今文派還是古文派,所有的儒家門人們都激動了。
儲君對儒家感興趣!
當初儒家奄奄一息,幾乎成了案板上的鹹魚,後來是如何翻身的?
是董仲舒,是他用一整套理論打動了孝武皇帝,使得大漢王朝拋離了原本的黃老之學,轉而獨尊儒術,設立官學、設立五經博士,讓儒門弟子有了上升通道,這才有儒家數百年的興盛。
當今天子雖是儒家門人,但長久以來離經叛道,不像儒家謙謙君子,反倒像是法家和墨家那群瘋子教出來的,立朝十一年來,不但取消了延續二百年的察舉制,設立的科舉還對儒家十分不友好。
今文派當了三百年官學,門人弟子用那一套行之有效的標準做了三百年的官,一下子被斷了上升通道,無數人看不到希望,這才怨聲載道,趁著黃河水患抨擊朝廷,發泄心中怒氣。
如今太子表現出對儒學的興趣,這些儒家門人開心得幾乎要掉眼淚了。
天子已經五十歲了,還能活多少年都是未知,只要抓住太子的興趣,獲取太子的好感,堅持到當今天子駕崩,堅持到新皇登基,儒家的好日子就又要來了。
正因如此,劉永和劉理二人得到了異乎尋常的熱烈歡迎,大儒們紛紛邀請他們參加自己的講經會,還有不少白髮蒼蒼的老名儒將自己家族所治典籍、秘而不宣的註解,有些甚至是保存了幾十年的孤本都送到了他們手中。
一時之間,兩位皇子成了洛陽周邊最受追捧的熱門人物。
然而,在作為貴賓參加了幾場講學、又參閱了許多儒家典籍之後,劉永再一次宴請各方名儒,委婉而又堅決地表達了自己對這些人的看法:
你們的思想還停留在千年前的聖人之言,聖人之道,三百年前的先賢之言,先賢之道,而這些思想,包括你們的見識,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儒門弟子向來把先聖看得如同神一般,哪裡容得下這等狂悖之言,當即有幾名白髮老孺駁斥起劉永的言論來,「聖人微言大義,言近旨遠,便是在千百世后,其行其止、其言其學,也是絕對不容置疑,太子今日所言不過是年輕氣盛,等你精研儒學、提高了學問之後,自然不會再說出這種話。」
「夫子若是活到現在,還會用鼎烹煮食物,用青銅爵飲酒嗎?」劉永一臉譏誚地望著那些大儒們面前的潔白瓷器。
「這、」不少人之前還義憤填膺,卻被這一句話給噎得什麼都說不出了。
「鼎是貴重的好東西,人人都知道,如今卻只能擺在高台上風吹日晒,為什麼?因為不堪用了。」劉永繼續說道:「現在我們還能見到鼎,還能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等再過幾百年,怕是人們就徹底把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