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蔣師仁

「王縣令，聽說你在寫書？」從天竺回來后，同僚和熟人碰上王玄策，都這樣問。

「哎呀，你們都知道了？」王玄策故作謙虛，「才擬了幾頁草稿，寫的都是我在天竺的見聞，書名還沒想好，暫時叫《中天竺行記》。」

「等你成書，一定要先給我看哦！」

「王縣令，以後飛黃騰達別忘了我啊！」

每個人都這樣說。

抵達長安，使團解散，王玄策和李義表入宮面聖，陳述出使經過。李世民驚奇於使團帶回的佛跡拓本和畫匠所繪的天竺風貌，對兩人的陳述似聽非聽，反正他們還會以書面形成呈上。因而這些彙報，兩位使者也說得簡略。王玄策對滿胄的事決口不提。李義表也未提到，但以後會不會向皇帝密奏，那就不知道了。王玄策不管這麼多，帶上滿胄回洛陽家中探親。

「我的書稿呢？滿胄大哥，看到我的書稿了嗎？」王玄策回到房內，見書桌空空，才寫好的幾頁稿子不見了，急得左翻右找。還是不見蹤影，難道白寫了？王玄策不甘心吶。

滿胄伏在另一張書桌上翻譯《道德經》。鳩摩羅王求取《道德經》譯本的請求上報李世民后，皇帝就將翻譯任務派給了滿胄。譯文滿胄還行，但《道德經》這本書滿胄不太懂，為幫助他理解經文含意，皇帝派給他一名書生當助手，似乎為了他們能儘快相處融洽，皇帝挑的人選也不算外人——前御史中丞蔣先獲的侄子——蔣師仁。

「我也剛回來，什麼都沒看見。」滿胄回答。

王玄策只好去問其他人。出了房門，走在庭院中，一頁紙飄落，砸在頭上。王玄策抓住紙瞧，白紙黑字，正是他的書稿。

怎從上面飄落？抬頭看，樹上坐了個人，手拿稿子，讀一頁，扔一頁。

「喂！」王玄策沖樹上的人怒喊，「為什麼偷我的稿子？還亂扔！少一頁，我問你的罪！」

樹上的人笑道：「這裡是洛陽城，不是黃水縣，王縣令休想拿我！再說你這書寫得不怎麼樣，文筆毫無特色，看點只有天竺風物，但要看天竺風物，寧可去讀三藏法師寫的《西域記》，比你寫的有趣得多。要是稿子遺失，那樣更好，是個重寫的機會。」

「蔣師仁！給我下來！」王玄策怒吼，「皇帝命你譯書，你整天不幹正事，我要上疏皇帝！」

「上疏？就為我這點兒小事？皇帝才不會管。譯書是滿胄的工作，我只負責向他解釋不懂的經文句意。嘿嘿！」蔣師仁就不下樹。下了樹，要挨打。

滿胄在屋裡叫，「蔣先生！『陵行不避兕虎，入軍不被甲兵』什麼意思呢？上山不避開猛獸，下戰場不帶鎧甲兵器，不是傻子么？這種傻話我可譯不出啊！」

「那句話不能這麼解釋！」蔣師仁回喊，「這句話說的是善執生者，就是能在危機中找到存活之道，長命百歲的人。不避兕虎，是因為兕虎拿他沒辦法；不披甲兵，是因為需不著甲兵，戰場上的刀劍暗器傷不到他。為什麼遇不上危險？因為善執生者讓危險無機可乘，好比一個厲害的獵手行走于山林，不是他避開猛獸，而是猛獸避開了他。實力才是生機！」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滿胄喊，「你過來說吧！」

蔣師仁要靠近解釋，可剛邁出腳，立刻把腳收了回去。「嘿嘿！差點上當！我就不下樹，滿胄你到樹下來，我再給你講一遍。」

「不下來了，是嗎？」王玄策在樹下冷笑，召喚僕人，拿來一根竹凳，他坐了下去。

「你幹什麼？」蔣師仁緊張地叫。

「乘涼。」

「入夏尚早，你乘涼？」

「一年四季皆可乘涼，只要我願意。你就別下來了，看你憋到幾時。」王玄策壞笑。

「憋？」蔣師仁不服輸，「老子現在不尿，憋得住。」

滿胄搖了搖頭，懶得理他倆，繼續埋頭譯書。

兩人一上一下，僵持了快一個時辰，蔣師仁尿意上涌，但假裝無事，坐在樹杈上甩腿。王玄策也起了尿意，可不能離開呀，要是離開，蔣師仁肯定逃跑。靈機一動，叫家丁拿了夜壺來。

樹上蔣師仁見此急了，「王玄策！別以為你困得住我！我今天就給這棵樹澆水施肥！」說完，他解開褲帶。

「大家快來看！蔣書生當眾撒尿！」王玄策大喊。

頓時，院子各個角落探出腦袋，婆子、廚娘、老媽全往樹上看。

蔣師仁急提褲帶，硬生生憋了回去。「王玄策！你尿時我可沒叫人！我要是得了內傷，你……你……」

「兩位公子，你們都是讀聖賢書的人，看你們對一個時辰了，為什麼呀？」婆子問道。

王玄策嘆，「文人相輕，我寫了中天竺遊記，有人妒忌挑刺。」

「喂！自己寫得不好，聽不進忠言，怪我？」

「你又沒去過天竺，怎說我寫得不好？」

「你文筆不行，跟我去沒去過天竺沒關係。改日我也去天竺看看，回來定能挑出你的錯漏。」

「那你得先下樹才去了得天竺啊！」王玄策揚了揚手中夜壺。

蔣師仁發火。三文錢難倒英雄漢，一泡尿憋死蔣師仁，他怎能栽在王玄策那小人手裡？

王玄策把夜壺放了地上，招呼圍觀者散去，自己也背著手離開了。四下無人，蔣師仁滑下樹，舒舒服服放了一壺。

洛陽城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滿胄的梵文《道德經》已譯至尾聲，王玄策卻在城裡越來越心煩。他一直沒接到朝廷的新安排，不知自己該回黃水縣繼續當縣令，還是繼續在洛陽等消息。按理說，為皇帝完成一件大事，會有新的調任。使團其他成員都已接到詔命，有官職的升了官，無官職的也有賞賜，自己遲遲沒動靜，王玄策起了不好預感——天竺發生的那些事，有人向皇帝打了小報告。

久等之後，長安傳來新消息。摩揭陀國王再度遣使，這次摩揭陀國王向大唐皇帝進獻三件禮物，火珠、鬱金、菩提樹。

火珠是一種奇特的石頭，狀如水精，圓潤如卵，能發生，若在正午，將此珠放於艾草上，能生火，因而得名火珠。鬱金是一種植物，可開出金黃色的花，又名鬱金香，此物產於外域，大唐罕見。菩提樹則是佛祖悟道的菩提樹剪了一枝，李世民奉若珍寶，命人載種大慈恩寺內。

王玄策聽到天竺來使的消息，知曉第三次遣使天竺快了，至少皇帝會向戒日王還禮。不過這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去，天竺的是非自己不願涉足。

終於從長安送來皇帝的詔命，傳詔者直入王玄策家院子。皇帝急召王玄策及滿胄入宮面聖。

「陛下召見我們什麼事？」滿胄緊張至極。原因詔書里沒說。

王玄策已有幾種預感，「最好的狀況，讓我們再使天竺；最差的狀況……滿胄大哥，你的身份，陛下已經知曉了，不然詔命中不會特別提到你。而且我出使的封賞遲遲未下，因我隱瞞實情，皇帝生氣了吧？」

「那怎麼辦？我們……逃吧？」滿胄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去哪兒？走吧！還是得去長安。」王玄策無奈道，「就算前面是個坑，也得跳下去，再爬起來，然後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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