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藏在回憶里的她
喻子琛第一次見白筠安,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秋天。一個風吹來不覺得太涼,陽光也較為柔和的季節。
他喜歡她,是一件鐘情的那一種,然而剛開始他並沒有察覺到。
那時,她才高一,他大她兩屆,已經高三了。早就決定好去F國留學的他並沒有在高三感受到多大的學習壓力,依然混跡於各種社團、比賽之中。
白筠安所在的社團在準備創新挑戰杯市賽的時候遇到了點問題,於是就請想喻子琛來幫忙做結構,熱心的喻子琛沒有拒絕。
於是,晚自習的時候,他去了實驗室。
實驗室的窗帘半拉著,溢出的白色光亮在黑夜裡就好像是指引船航行的希望之燈。他從窗戶看過去,一個眉目清秀、面容姣好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十分專註地畫著結構圖紙。
他沒有打擾她,悄悄地從後門進去,站在她身後看了許久。
分析清楚她的圖紙后,喻子琛緩緩開口道:「你這個看上去美觀,但承重最不到最大,而且,搭建會耗費很多時間。高一課餘時間充裕,也不能這樣拿來浪費。」
意識到背後有人說話,白筠安慌張地丟下手中的鉛筆,猛地站了起來。然後,她就看到了穿著高三年級綠色條紋校服,正和顏悅色地注視著她的——喻子琛。
「呃,嚇到了?」喻子琛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我看你太專註,不想打擾你。」
女孩突然轉過身來看他的時候,他感覺就像是懷裡摟了只好動的貓,期待,卻又不安於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所以,你這裡很久了?」白筠安驚呼道。
「沒有。應該,也就三五分鐘。」
三五分鐘還算不久!白筠安對自己的感知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只有你一個人?秦楓哲不在嗎?」
「社長補課去了,下節課會過來。」
「把我叫過來自己卻跑走了,真是不靠譜。」喻子琛笑著抱怨道。
聽到他的話,白筠安立即反應過來:「你是喻子琛學長?」
「怎麼,你認識我?」他確信,這個可愛的小學妹,他是第一次見。
「不認識,但社長說了學長你要過來。」
「不管他了,我們先做。圖紙的話,你那個不合適,我畫好帶來了。」說著,喻子琛便把手中的本子打開,「先搭基礎結構,這個你會吧?然後我來組合,到時候我教你。等下秦楓哲,三個人一起做,順利的話,今天可以做好的。」
「哦,我會的!」白筠安說著就搭了起來。
喻子琛找個了凳子坐下,單手托腮靠在桌子上,耐心地觀看白筠安操作。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四分鐘、五分鐘......
耗時五分半,白筠安終於搭好了,遞到喻子琛面前。
他上下左右仔細觀察了一遍,很是直接地評價道:「夠牢固,可你剛才手法不對,耗時太長了。」
然後,他主動拿起材料,一步步給白筠安演示了一遍。他這個一步一停的教學版,只花了兩分鐘。
「看明白了嗎?」
「我試試。」
白筠安憑藉自己的記憶,一點點地把他的示範重複出來。做到,一半,卡住了,她實在不太順手。
「你別動,我幫你調整一下。」說著,他便靠近了些。
九月,雖然已經到了秋天,H市卻還是活在盛夏,因而實驗室的空調打得很足。白筠安突然感受到一絲溫熱,來自喻子琛本人。
「現在你再試試?」他說道。
白筠安試探性地轉了轉手指,卻沒有繼續做下去,她忘了他剛才是怎麼示範的了。
然後,猝不及防的,他將手伸了過來,握著她的手掌,朝正確的方向轉。
她用餘光瞥了眼,他的目光全部放在結構上,一臉清心寡欲。
「這樣會了吧?」
「嗯。」會了會了,這樣手把手的教學,白筠安怎麼能不會。
「那就開始吧。」然後,沉默寡言的喻子琛開始繼續搭結構。
他手法熟練,自然搭得快。搭完,難免停頓一下,瞥兩眼艱苦奮鬥著的白筠安。原本,確實只是專心地看她的手法,久而久之,就開始看她的臉了。
她專註的時候嘴唇輕抿,眉頭微皺,偶爾鼓起腮幫子,似乎是在認真思考。
白筠安下意識地回頭時,有時會恰好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一本正經、嚴肅認真的樣子,總會以為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於是,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高中時期,正是少男少女們懵懂無知、春心萌動的時候。像喻子琛這種長得好看,並且看上去就非常有錢的男孩子,明戀他、暗戀他的女生委實太多。他們認識以後,白筠安還幫著遞了好幾次情書。可惜,他從來不是那種活潑張揚的人。他性格內斂,甚至還帶著些青春期的靦腆,遇到喜歡的人,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秦楓哲來的時候,是第三節晚自習開始后的第二十分鐘。
「學長,你來了!」
喻子琛聽到聲音,緩緩抬頭,嫌棄道:「現在才來,我們都快搭完了,你乾脆回去算了。」
他很是內疚地回答道:「我,確實要走了,今天臨時有事,要回家。我本來是想來和白筠安說一聲的。學長,對不起啊。」
「沒事,你走吧,我陪她。」喻子琛淡定地回答道。走了最好,他還不想有人來打擾呢。另外,他記下了她的名字,白筠安。
人在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時,時間一秒一秒、一分鐘一分鐘的流逝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痛。後來,喻子琛回想起那天的場景,都時不時地會後悔。為什麼要搭的這麼快呢?要是拖一個星期,他和白筠安相處的時光,可是能多上許多的。
那天晚上,他們是在九點半的時候離開實驗室的。
「走吧,剩下的明天再做,再不走寢室要關門了。」
白筠安看了看錶,又看了看即將完工的結構,很是不舍地說了個「好」。
下了樓后,白筠安朝北,走去寢室樓,喻子琛朝南,走出校門。
「天黑,走路當心。」臨走前,喻子琛很是關切的囑託道。
夜幕之下,白筠安粲然一笑,「我這麼近,沒事的,學長路上注意安全。」
他點頭答應。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很是不舍地轉頭去看她。
那女孩身手敏捷地躍下三層台階,朝著五十米前的寢室樓飛奔而去,之後又大步跨上台階,趕在阿姨鎖門之前沖了進去。
是他忘了,女生寢室鎖門比男生寢室早十五分鐘。
宿管阿姨皺著眉和白筠安說了幾句,她笑著連連點頭,然後,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他抬頭望向天空,圓月,星河燦爛。
他心情舒暢地走出校門,司機依舊將車停在了原來的位置。
「喻少,您今天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是有什麼事嗎?」
「走路也就十幾分鐘,你一定要每天來接嗎?」他反問道。
「要保證您的安全不是。」
喻子琛很不喜歡父親的這個安排,卻無力反駁,只得淡淡道:「以後都是這個點。」
之後的一個月多里,喻子琛往實驗室跑的很勤。
實驗室的燈有的時候亮著,有的時候大家課業忙就都沒去。實驗室有人的時候,白筠安一般都會在,他就頂著外援的身份陪她,晚上三五個人一起去食堂吃夜宵。
市賽結束的第三個星期就比了省賽。省賽結束到學期末尾的那段日子,白筠安不再出現在實驗室。晚自修的時候,他就只能趁著下課時間在走廊上遙遙望著對面教學樓的她。可喜的是,只要一下課,她就會出來,倚靠在欄杆上極目遠眺。
夏半年天黑得晚,時而霞光萬里、幻紫流金,時而雨後初晴、雲淡風輕;冬半年夜來得早,時而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時而星河浩瀚、華月初上。
那一年,他在麻雀大小的校園裡領略了天氣變幻的各色景象,也將看風景的她深深地刻在了自己腦海里。
再後來,還有許多故事。
他陪她在擁擠的人潮中狂奔,在凌晨的大街上散步,在一萬公裡外的大洋彼岸仰望星空;甚至瞞著父母急匆匆地回國只為了給她過生日。
喻子琛18歲的時候很克制、很內斂。坦白說,他那時的性格是少年人的靦腆加上了一點開始成熟的沉穩。未來的可能性太大,不說多餘的話,不做不確定的事。
那年4月,他正準備回國。F國下著大雨,天很冷。他看到街上有一對情侶親密地圍著一條圍巾冒雪前進,臉上容光滿面,隻身在外的他頓時生出幾分羨慕。她要過生日了,他想買一條圍巾送她,可他不知道該怎麼拿捏兩人的界限。他喜歡她,可他不確定自己能否給對方一個未來,所以他不想讓她知道。
糾結的結果是他一共買了十幾條一樣的圍巾,拿去送給包括白筠安在內的朋友。只是他只買了一條白色的,其他都是灰色的。
他最後留下了兩條,拿去給白筠安挑,然而白筠安拿了那條灰色的,所有人一樣的圍巾。
他當時不知道白筠安為什麼這樣挑,後來也沒怎麼想明白。
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的隱秘心思,總是難猜的。
然而那段暗戀的日子,現在想起來,還真是美好。只是,「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他從來不敢說出口。
轉眼,就到了高三下半學期,他申請完學校,沒有乖乖留下F國等offer,而是謊稱有事回國了,只是為了再多見她幾面。
他父親喻樟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便回國找他,進行了一場內容深刻的對話。
「子琛,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喻子琛被看透心思,隨即沉默不語。
然後,喻樟這位突然開明到不行的父親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也不需要這樣委屈自己。你可以帶她走。」
喻子琛顯然沒有預料到父親會這樣說,但是不得不承認的事,他的這個提議,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然而,當他冷靜下來深思熟慮之後,他發現這個方法實在離譜。
他知道白筠安沒有出國的打算,並且,F國的語言她也一點不會,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就是她對自己有那麼點好感,讓她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離開家人,離開國家,這對她不公平。
「我不想讓她這樣依附於我。」
「我會盡量做的隱秘些,不讓她察覺到這和你有關。比如,資助學校開個交換項目,她如果想和你走,自己可以去申請。語言方面她如果有困難,申請英語教學的專業就可以。」
喻子琛陷入沉思,最後,還是堅持說:「不用,我不想這樣去打擾她。」
「打擾?你知道自己要走,所以根本沒敢告訴她你喜歡她,是不是?」喻樟一整見血地指出。
「是。」他們擁有不一樣的生活軌跡,這點,他心知肚明。
「那好。既然你尊重她,我也尊重你。這種事我不來強求你,這段日子你就當放假,只要別太出格,隨便做點什麼都可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喻樟繼續,「六月之後去A國和Eric呆一起,你應該接手公司經營了,別老想著滿世界閑逛。」
很多年後,當白筠安和喻子琛說了她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經歷過的世態炎涼、辛酸苦楚后,他很自責當時沒有勇氣向她表白,把她帶走;可看到她的作品時,他又知道當時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如果她沒有留在國內,沒有這裡的文化浸潤,可能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好在,現在,他終於能陪在她身邊了。再多風霜雨雪,他們都能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