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地上天國與螺旋梯陣
在戰場環境發生劇變之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將自己的蹤跡「隱藏」的乾乾淨淨的神明們，此時已經重新出現在了戰場之中。然而，與平日里不同的是，這些神明們的樣子出現了非常明顯的變化——他們變得似乎有些透明，聖潔的光芒在他們的身上活動著、跳躍著。
不僅僅是眾神本身——他們使用的武器，他們駕駛的載具，他們引動的事相......一切都籠罩在聖潔純凈的神光之中。而在龐大的神明軍陣深處，那兩座強大的「世界方舟」現在已經被耀眼的煌煌光芒完全籠罩，它們就像是兩隻眼睛，浩瀚軍陣的眼睛。
「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剛才在幹什麼？你們知道我們的損失已經——」
眼前的一幕幕景象令維多維爾更加感到崩潰，無數想要質問的話語向外翻騰，這些話語噎在了他的喉嚨里，但是在它們被完全吐出來之前，一大段記憶忽然從他的腦海深處彈了出來，而這一段自己曾經打算尋找，但是最終卻因為戰況緊急而被忽視的記憶......解釋了當前的一切。
被隱藏起來的記憶中，記錄著一場會議——那場會議，在六千多艘Σ決戰旗艦出現的瞬間就開始了。會議里，大家很快就對一件事情達成了共識：六千多艘決戰旗艦的聯合攻擊，想要用常規的手段去擋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眾神需要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來扭轉局勢，而啟動這些特殊的手段需要時間。同時，眾神也需要在一個相對安全且隱秘的環境中啟動這些特殊手段，如果保密工作失誤，Σ的決戰旗艦隊就會提前察覺到異常情況，那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為了保證行動的順利，凡人與神明共同確定：凡人的力量儘可能拖住決戰旗艦隊的注意力，直到神明們完成所有的準備。
所以，在戰爭開始之後，凡人的軍隊成為了無盡永恆空間殘骸中抵抗那些Σ「活屍」的絕對主力。而神明們則隱居幕後，在一片封閉的領域中完成「地上天國」儀式的啟動。
「「地上天國儀式」是神族在面臨最重大的秩序危機時才會使用的手段。啟動地上天國儀式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是在儀式啟動完畢之後，神明們的力量將會在地上天國的影響之下變得無比強大......」
維多維爾回憶起了這些，同時，他也回憶起了自己為什麼會有之前那段十分割裂的記憶——在會議開始之後不久，包括自己在內的列王文明們就加速完成了對疆域內的有生力量的疏散。
此時的各個列王文明疆域之內可能被最先攻擊的部分，早就已經是人去樓空，留在原處充當「誘餌」的幾乎只有沒有意識留存的世界和設備。至於那些服務於生命的工具......在戰爭平息之後，它們很快就可以被補全。
隨著一條條延伸到黑暗之中，就好像後文被吞噬的故事線重新接起之後，維多維爾開始進一步地察覺到，眾神所說的那個領域，那片封閉的領域極有可能是......類似於「邊界線」系統形成的信息黑體......神明們也已經掌握了攻擊映射割裂系統嗎？
沒有來得及去想更多，紅光自虛空中砸下，但是在這些可怖的信息洪流擊中目標之前，一道道璀璨明亮的屏障便將它們全部攔截了下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深陷黑潮的凡人軍隊也同樣被這樣的光芒籠罩住，神明們將凡人從混亂的戰場中拽了出來，將他們拽離到了遠離戰場的平靜虛空中。
「莉爾，大家都還好吧？」
「還好......」當維斯瑞凡的聲音響起之後，維多維爾終於放下心來，雖然之前的戰爭戰況非常慘烈，但是目前看來，帝國的武裝力量並沒有因此而遭受到太過明顯的損失。很快，維多維爾還注意到一點：在把凡人武裝力量拽離戰場的時候，神明們似乎並沒有把不同文明之間的個體完全區分開來，帝國的艦隊之間穿插著大量的金色長劍與黃金巨龍，而厄爾休拉之柱也與烈陽貼在了一起。
「......算了。」維多維爾搖了搖頭，反正都是在一片戰場上協同作戰過的戰友了，到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再相互質疑什麼，況且，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能夠基本上完整的把艦隊和軍隊從戰爭漩渦中撤離出來，已經是足夠幸運了......
「準備讓艦隊後撤至預定位置，組建成分散防禦陣型待命。這片戰場接下來已經不是我們可以輕易涉足的了......莉爾，你幫忙協助一下，務必命令艦隊中的各級指揮官，要求他們不要再對戰場進行任何的觀測。戰場中的擾動強度早就已經超越了我們所能承受的極限，如果這些擾動對我們有了指向性，那麼我們是無法抵擋的。」
「好，知道了。」
「接下來......那裡就是神的戰場了......」
為了掩護大部隊的轉移，維多維爾張開了自己所能建造的一切防禦體系，在為自己身後正在撤離的帝國艦隊提供掩護的同時，隔著層層疊疊的防禦系統，維多維爾這才敢再一次去窺探那片已經變得詭異的戰場。
戰場之中，被神聖的光芒所包裹的神明軍陣與已經將所有的長鏈掌控的Σ決戰旗艦隊似乎暫時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近乎無上的權柄與技術的極限在廣闊而混沌的戰場中展開了猛烈的交鋒，兩堵通天貫地的巨牆之間被繁雜詭異的光拉起了一道無邊的天網。
天網之中的「網線」相比於大網本身來說平平無奇，但是激發它們的源頭都經歷過虛空中最偉大的智慧歷經億萬歲月的積澱。虛空中有無數的凡人從來未曾聽說過這裡的一切，又有無數的凡人可能只能在最遙遠的預言中找到描述到這些可能性的隻字片語，又有無數的凡人歷經千辛萬苦才能窺探到這些炮火所使用的技術的邊角。但是現在，無以數計的它們正在被雙方瘋狂的潑向對方。
「......」維多維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他的目光中，由那些不斷亮起又熄滅的長線構成的天網開始變得有些模糊，就像是自己的眼眸被蒙上了一層水霧一般。
對於這一點，他倒是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在長久地調試處理之後，帝國已經知道，在不掩蓋炮火本身的存在性的同時，收束炮火的所有指向性，可以讓炮火本身的威力最大化。
在能讓所有觀察方可以察覺到炮火存在的同時，炮火本身卻只會對選定的目標造成傷害，不會在可能出現的行進過程中對周圍的存在非目標實體濺射，這樣做可以保證炮火的毀傷會全部指向目標，同時，在編製這一束信息流時，攻擊的發出源也不會因此而付出額外的資源。
這是非常好的調製辦法，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中，只要面對的敵人處於與自己近似或者相同的水平，那麼對於雙方來說，演算資源是寶貴的，要想讓這一點變得不成立是十分困難的。所以，在這樣的戰場中如果這一條理念仍然在生效的話，那麼自己感覺到明亮熾烈的天網開始變得有些暗淡和模糊是完全正常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對那些攻擊彼此之間猛烈對撞之後釋放出來的失控餘波感覺到恐懼與擔憂呢......那些摧毀彼此之後迸濺出來的失控信息流，它們為什麼會讓自己感到如此的不適......
「？？！！！」
突然，前所未見的異變出現在維多維爾的視野里。
所有的Σ戰艦忽然都在一瞬間里解體了，黑紅色的粘稠液體被無窮無盡的拋灑出來，它們佔據了整片戰場的一半，儘管它們看起來並不堅固，但是來自世界方舟、來自神國的強大戰艦，來自無數神明的狂轟濫炸未被削弱半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它們似乎在一瞬間里便衰弱到了極點，任憑神力轟炸如何持續下去，那團閃爍著如同血脈一般的紅色光紋的巨型濃雲卻始終是巋然不動。
幾乎是在下一個瞬間，彷彿混雜著最古老的鮮血的黑色濃雲驟然解體，無以數計的Σ戰艦從雲團中散落出來。不同於之前的是，重組后的Σ艦隊似乎重新回到了它們最為巔峰和鼎盛的時期，不再只有決戰旗艦在發揮作用，曾經那些被用來當成盾牌的單位，無論等級無論數量，現在的它們全部都恢復了正常。
維多維爾說不清楚自己看到了什麼，他完全不清楚那團粘稠的濃雲深處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任何細節能被自己所知曉，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等等，什麼都沒發生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那為什麼自己又會什麼都沒看見......是因為它發生的變化不僅超越了自己的理解，更是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感知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咻咻——」詭異的聲音滲入了維多維爾的「耳朵」，在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他第一時間認識到，這是實體在某種介質內穿梭時可能出現的「聲音」。而很快，他就又察覺到了另外一個事實，這個聲音似乎十分......光滑，似乎是無論要怎樣將它細分下去，從中截取的細微段落都仍然連貫一樣。
「這，這是——」
在維多維爾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的時候，無數道黑紅色的光芒已經被那些再度顯形的Σ戰艦投射出去，這些光滑的長矛衝破了曾經擋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阻礙，黑紅色的光擊穿了籠罩著神族軍陣的厚重防護層，在神聖純潔的輝煌軍團內部炸出了巨大且污濁的衝擊波。
「這是死光——莉爾，不要再注意戰場，閉上眼睛——啊啊！！」
終於明白Σ的一切此時此刻到底發生了什麼的維多維爾立刻提醒維斯瑞凡不要再注意戰場，但是對於他自己來說，一切已經晚了——那些污濁的衝擊波撕破了星環神族的陣地，突破了由神明的力量組建起來的信息封鎖線。這些場景開始外泄，它們徑直穿出作為戰場的秩序空間，穿出虛空，然後穿進了維多維爾的眼睛里。
瞬間，維多維爾便感覺到有刺骨的劇痛從自己的「眼眸」中傳來，就像是自己的眼眸正在被無以數計的細小利齒啃噬分解。光明瞬間消失了，無邊的黑暗中，維多維爾只能使用別的感官暫時代償丟失的視覺，但是很快他就感覺到，自己的所有感官都開始傳來劇痛——不，不只是感官，自己身體的每個部分都開始傳來一樣的劇痛！
維多維爾嘗試修復自己，但是無論是晶能還是奧術，甚至是平常無堅不摧的白物質輻射，此時此刻面對無窮無盡的疼痛也完全沒有了阻礙和抑制的效果。痛苦推進的速度並不快，但卻無法阻擋，它們從所有的方向一併壓下，自己似乎就要永遠的淹沒在痛苦的無盡深淵之中。
「伍德？！怎麼回事？！你怎麼——」猛然接收到維多維爾發出的告警信息的維斯瑞凡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她在第一時間遮住了自己的視線，可能連維多維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慘烈嘶嚎不停地敲擊著維斯瑞凡的聽覺，這令她在心疼的同時，也感覺到無比的震驚和差異——維多維爾、帝國總旗艦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才會發出如此凄厲的慘叫？！
然而，情況變化的速度與激烈程度超出了維斯瑞凡的預想，她沒來得及繼續思考這些可能性，一個龐然大物便突然從虛空中撞向自己！
「——？！！什麼？厄爾休拉之柱？！」遭受到猛烈撞擊之後被猛地甩在一根巨型觸鬚上的維斯瑞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一陣混亂，她強忍著疼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反饋屏蔽掉之後卻赫然發現，屬於黃金巨龍的砝碼造物——如同巨型羅森橋一般的厄爾休拉巨柱此刻卻同自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這是怎麼——」
「跑，快跑，別聽信，別回頭！」如同龍吼一般低沉的聲音驟然在自己的耳邊炸開，維斯瑞凡感覺到自己的肩部傳來刺骨的劇痛，再定睛一看，身為黃金巨龍女皇的厄爾休拉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她半人半龍的身體被閃亮的、由龍鱗連綴成的金色甲胄包裹，但是那套甲胄上現在已經出現了多出破損，破損處下的皮肉鮮血淋漓，或許是在之前的戰鬥中因為喜歡衝鋒在前而讓她受到了這些創傷。最令維斯瑞凡感到差異和驚恐的是，巨龍女皇那雙原本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的眼眸消失，她的眼眶中取而代之的，是看起來如同膿水一般令人作嘔的怪異黏液！
「快跑！不要看戰場！那是死光！戰場正在散發出死光！快跑！再晚所有人就都沒救了！沒救了！讓所有人都跑，跑的越遠越好——」厄爾休拉聲嘶力竭地吼道，她已經化為利爪的雙手死死扣在維斯瑞凡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道使得鋒利的爪尖擊穿了維斯瑞凡身上那層防禦力堪比陣地核心旗艦裝甲的服裝以及服裝下的軀體。
「在聽到「死光」一詞時，維斯瑞凡一瞬間就明白了一切。她果斷地下達了繼續撤退的命令，但是在她本身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之前，自己的視野卻被完全遮住，陷入到了昏暗之中。
「誰？！」
「別怕，孩子，別怕，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是......虛空意志？幻羲？！是您嗎？」
「是我，孩子，別怕，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雖然被捂住了眼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維斯瑞凡感覺捂住自己眼睛的雙手似乎特別溫暖，而自己背後的依靠感也讓自己有了更多的安心與寧靜。與此同時，厄爾休拉和維多維爾的眼睛也同樣被捂住了，在被捂住眼睛的一瞬間，兩人便發覺，之前那無處不在鑽心剜骨的疼痛幾乎是在一瞬間里消失了。
「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虛空意志的輕聲安撫中，維多維爾的內心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安靜，身體的所有疼痛都在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當自己重見光明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毫髮未損。
「虛空意志的力量......」有念頭在隱隱約約地跳動著，這些念頭好像在掙扎，在拚命嘗試著讓意識的主人能夠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但是意識沒有及時的撈取它們，所以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像是一顆火花一般，只是短暫的閃亮了一下，就熄滅了。
意識被更加奇怪的東西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維多維爾注意到，之前的戰場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半透明的巨大灰色穹頂。而在穹頂的籠罩之下，有兩顆明亮的、如同毛球一般的「星星」正在緩緩上升，畫出兩道彼此交織的螺旋線。
那是什麼？維多維爾揉了揉眼睛，他想更清楚的了解曾經的戰場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穹頂以及穹頂之下的星星到底是什麼。但是那道灰色的穹頂好像是極其特殊的，無論自己怎樣嘗試，它呈現給自己的樣子也一直都是那副半透明的奇怪模樣。
......
大護盾內。
Σ文明的艦隊，還有與Σ已經打了許多個千億年交到的星環神族們正在進行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階段。
無論黑紅色艦隊發出怎樣的攻擊，使用怎樣的手段，在地上天國儀式下熠熠生輝的眾神們都會完全的接住來自它們的狂轟濫炸。
不知道是憤怒，亦或者是急切，也有可能是其他怎樣的意志，Σ的無數戰艦再一次解體了。
不可數無限多的點在無限短暫的時間裡拼接成一條長線，這長線並未再次發動攻擊，而是將自己盤了起來，就像是一條巨蛇一般。長線不斷纏繞著自己，將自己卷緊成為一個緻密的線團......
猛然間，線團迸射出了新的光芒，不可數無限多條各式各樣的長線從線團中猛然躥出，這其中的每一根不同的長線，都是由不可數無限多的點稠密的連接在一起的。所有的可能性此時此刻都已經呈現，在每一個最細微的時刻，在每一處最微小的細節處可能存在的不同都已經被窮舉，再也沒有任何的一種不可能被忽視。
這些可能性立刻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標，它們撲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群被聖潔光芒所包裹的身影，似無數離弦之箭，又像是無數條張口咬向目標的游蛇。神明們平靜的看待著這一切，在那不可計數的無限多條紅色巨蛇咬下之前，同樣數量的金色盾牌平靜的擋在游蛇的巨口面前，擋下了所有襲來的尖牙利齒——阿列夫二！
困頓於盾牌上的無盡游蛇再一次轉換了自己的樣子，每一根曲線，每一根形狀各異的曲線都可以看做是曲面被截開的樣子。不可計數的無窮可能性終歸還要回歸於環境，每一種可能的路徑只要有最細微的絲毫變化，它所擁有的處境就有可能與變化之前截然不同，或者再無任何重疊的可能性。
不可數無限多的曲面沿著所有的曲線驟然伸展，它們就像是在虛空中流動的緻密緞帶一般光滑流暢，可怖的總信息量再一次共同壓下，從窮極一切的所有環境中貫穿所有可能性，再一次向漩渦之中的真神們發動了沒有躲避餘地的狂轟濫炸——阿列夫三！
阿列夫四！
阿列夫五！
......
在勢的爬升與意義的更替中，神與曾經行走的比自己還要遠的凡人之王交替上揚著，搶奪著永遠更高，也會永遠延續下去的位置，位置永遠不會用完，向上的攀爬與爭奪亦永遠沒有盡頭，煌煌梯陣無窮無盡，直達最虛無縹緲的黑暗天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