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油盡燈枯
一座軍帳之中,幾個人或坐或立,都是面色焦急地盯著正在施針的軍醫。良久,軍醫施針完畢,瑞禾倏地一下竄到他面前,急急發問:「怎麼樣?阿兄什麼時候能醒?」
軍醫搖頭嘆息一聲:「郡主,殿下的脈象似有若無,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怎麼會!」瑞禾如遭雷擊,失聲尖叫,「今年阿兄明明身體已經好轉了,連往年常犯的咳疾都未曾複發,怎會好端端地……」她猛然住口,將「油盡燈枯」四個字壓在了舌尖,沒有說出去。
軍醫卻不以為然:「郡主,依微臣所見,這哪裡是什麼身體好轉?分明是殿下用了猛葯,激發出身體最後的生機,才看起來康健了不少,可這分明是飲鴆止渴啊!」他看著躺在榻上安靜沉睡的軒轅長修,嘆息一聲,「殿下如此殫精竭慮,又長途奔襲,這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如今藥力漸散,自然病勢爆發,宛如山倒一般……」
瑞禾幾乎站立不住,好在商千岳及時托住了她。她伏在軒轅長修的榻邊,哀哀問道:「醫師,我阿兄還能醒么……」
軍醫面露悲傷不忍之色,張了張口,終究只是嘆息一聲。
瑞禾胡亂地抹了把淚:「青岩塞畢竟缺醫少葯,我們還是要回敦煌去。」
軍醫立時反對:「殿下如今的身體虛弱異常,根本經不住任何顛簸了。」
「那該如何是好?」瑞禾哭道,「難道讓我眼睜睜地看著阿兄……」
軍醫沉吟片刻:「這樣罷,郡主,不妨在這裡再觀察兩天,若是殿下再醒不過來,只怕就……」
瑞禾淚眼朦朧地看向商千岳,商千岳沖她點了點頭,於是她哽咽道:「好罷,就依你所言。」
她回頭環視了一遍擠在軍帳中的眾人,這些都是他們信得過的心腹:「殿下吐血昏迷一事,萬萬不能外傳,都記住了么?」
眾人連忙肅然應是。
瑞禾沒讓他們多待,把人統統趕了出去,自己留下來親自照顧軒轅長修,商千岳也沒走,留下來給她遞個帕子,打個水什麼的。二人安靜地忙碌了一會兒,軒轅長修依然睡得很安穩,瑞禾看著他灰敗的臉色,險些忍不住又掉下淚來,但她還是勉力忍住了。
「阿仞。」她輕聲道,「我想了想,還是命禁軍護送永寧公主回敦煌罷,這裡有你我守著就行了。」
商千岳愣了一下,目露猶疑之色,瑞禾忙道:「四娘冰雪聰明,不會說漏嘴的。」
二人對視一眼,商千岳看懂了她雙眼流露出來的神情,雖然心下狐疑但還是同意了:「好,我這就去吩咐陸平他們。」
……
軒轅長修離開敦煌時是悄悄離去的,阿成假借生病之名,替他遮掩了幾日。但石子隰與趙王也並非傻子,過了三五日就反應過來,這二人都是聰明人,轉念一想便知道了軒轅長修是去做什麼,於是幫忙遮掩得盡心儘力。
禁軍迎回永寧公主的動靜不小,石子隰得到消息長舒一口氣,一顆心落了一半。若是公主沒找回來,昭王再在西北出了事,他這個征西都督必然要擔責。他在敦煌等了好幾日,可就是等不到他們從青岩塞回來,正當他有些著急,琢磨著要不要派人去青岩塞看看時,禁軍和永寧公主終於回來了。
但是昭王殿下並沒有回來。
石子隰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親自接見了禁軍隊長陸平,陸平卻笑眯眯地說,昭王殿下是留在青岩塞督軍了。西州那一場混戰的消息已經隨著眾人的回歸傳到了大齊,但最後結果如何,還需石子隰派斥候去打探。
想到昭王殿下的手筆,石子隰不由嘆為觀止,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挑動突厥各部落自相殘殺,實在是鬼才啊!於他而言,突厥內耗越大,敦煌就越穩,他這個征西都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啊。
至於軒轅長修在青岩塞督軍的說法,石子隰半信半疑,但他私心裡是不想擔責任的,這位昭王殿下手持「便宜行事」的聖旨,貴為親王,又顯然是能拿主意的,不論他如今在青岩塞打什麼算盤,目的總是有利於大齊的,因此他樂得不聞不問。
但是他假作不聞,不代表別人也是同樣的心思,趙王就很想弄清楚軒轅長修留在青岩塞究竟是做什麼。
在石子隰的刻意忽視之下,有七條尾巴矇混過關,混入了敦煌城。
是夜,趙王府的內書房掌了燈,趙王接見了一個神秘的客人。如果瑞禾在此的話,一定能夠認出來這名身穿玄衣短打,頭戴斗笠的神秘人就是飛燕樓七名護劍使之一的玉衡。
即便是在自己最私密的書房中,趙王也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尊使夤夜來此有事么?」
玉衡面無表情,聲色平平:「自然是有急事。軒轅長修吐血昏迷,直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趙王大驚失色:「什麼?」但過了最初的震驚后,他很快冷靜下來,覺得此事也並不在意料之外,「小叔父向來身子不好,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難怪他會留在青岩塞,竟是已病重到不能挪動的地步了么?」
他繞著書房走了兩圈,顯然心緒繁雜,但是神情卻是越來越亢奮。玉衡靜靜地看著他,淡淡道:「趙王殿下,您應該清楚,現在是我們的最好時機。」
趙王看了他一眼,眸中飛快地劃過一絲不屑:「你們在長安與洛陽的兩次起事,可都失敗了。這一次若是再失敗,只怕我也得折進去。」
玉衡面無表情:「您應該清楚,這兩次起事失敗的原因是什麼。如今,我們最大的絆腳石軒轅長修已經病倒了,這樣的時機您難道還不該抓住么?」
趙王嗤笑一聲:「我想知道,在我那叔父算計之後,經歷了西州混戰的阿史那伊桑還能給我多少幫助?」
「殿下莫要小看我們可汗。」玉衡淡淡道,「部落之間齷齪已久,斷腕雖痛,但未嘗不是新生。從此之後,突厥上下一心,我們可汗再無掣肘,帶給殿下的豈不是更多麼?」
趙王神色鬆動,似乎被他說服了,他沉吟了一會兒,開出了自己的條件:「到了這個時候,我不能再與你一個下人對話,我要見你們主上。究竟做不做,我要與你們主上當面談。」
「您會見到我們主上的,只盼那時您不要過於吃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