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偶發現驚天秘密
第二日清晨,使君和族長商量要同少壯男子們一起去最近的鎮子上採購東西,婦孺們則留下來互相照應。悠然執意要去,使君無奈,只好拜託托婭和蒙哥瑪照顧無瑕。
族長送走使君他們,回到洞里坐在無瑕身邊,不由得嘆了口氣,握著無瑕的手說:「都是我的錯,才害你變成現在這樣,本以為你們是不懷好意,沒想到,最後卻是你們幫了我們族這麼大的忙。」
無瑕趕緊搖頭:「族長您不用自責,我並不是因為在雪山上呆久了才生病,只是……只是中了一種很罕見的毒,需要特別的解藥才行。近日毒發,才致如此。」原來悠然將使君說的話,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無瑕,她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
「中毒?」族長愣了一下。
無瑕低下頭,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她明白是自己連累了使君,有時候甚至覺得,若是就這麼死了也是好事。她寧願死,也不願成為他的負擔,可是又沒勇氣結束生命。在塵世間,她還有太多的留戀,她捨不得就這麼放下,更捨不得撇下父親。一想到年邁的父親,在長安無依無靠,如果自己就這麼走了,父親如何能承受得了。
而白髮蒼蒼的族長看著無瑕,若有所思。
臨近午時,使君和一眾族人才趕到鎮子上,大家就分頭去採購東西。這只是一個邊陲小鎮,街上的人零零散散,比起長安差得太遠,還帶著一種異鄉的隔閡感。從前使君覺得長安太過擁擠讓人不自在,今天走在有些空蕩蕩的街上,卻格外難受。
真的是有點想家了吧?想念長安,想念方圓賒貸行的家人們……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使君的視線中。
使君連忙轉頭仔細辨認,看見一個背影在倆隨從的簇擁下走進了不遠處那家酒樓。
使君猛然想起了悠然說的話,方才一瞥,當真瞧見那人的側臉有幾分面熟。使君覺得務必要弄清楚,於是他向同行的族人打個招呼,一個人走向那家酒樓。
酒樓里人並不多,使君在大堂里掃視一眼,未發現那三人,便順著店小二的指引往二樓的包房去。剛走到樓梯口時,使君看見一個男子正走進面前的包房去,就在男子開門之際,使君瞥見屋子裡面已經坐著三個人——正是使君看見的那個身影!
使君趕忙讓小二把自己領到隔壁房間,打發走小二之後,他就從窗戶翻出去,跳到房頂上,揭開瓦當朝屋裡看。
屋裡四人圍坐一桌,看樣子是在商討什麼,聲音都壓得很低,使君集中注意,才能隱約聽到一些。
那個像劉陵的人對剛進門的男子說:「怎麼,你的主子就派一個小嘍啰來見本翁主?」
使君聞言震了一下,既然自稱翁主,那麼果然是劉陵!但她喬裝打扮,偷偷來見的人又是誰呢?使君仔細附耳聽那男人說話,男人笑了笑:「早些時候,您已經在秀湖見過我家主人了,現在,不過是代替我家主人履約送來翁主需要的東西。」
男人說著就拿出一隻盒子欲遞給劉陵,一隨從先接過盒子檢查一番。
那男人見此,便笑道:「翁主還是不相信我們?如今我們已經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再這麼互相猜忌,可是不利於大事的。」
劉陵聞言也笑了笑,並不失平日的風範,答道:「本翁主做事,向來最看重誠意,若是你們誠心與我淮南合作,日後的好處也是少不了你們的。」劉陵一邊說著,見盒子已經打開,裡面是一枚錢幣。
劉陵拿出錢幣仔細端詳:「做工倒是不錯,雖然比起任使君還差了一截,不過能做到這般,也是不易。」
錢幣?還和自己有關?
使君聽到這些話,心頭緊張起來。劉陵來到此地,竟是為了錢幣的事情?使君看不清楚那錢幣的樣子,但是聽他們談話的口氣,這錢幣似乎不簡單。
「做工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錢幣大會過後,這些手藝超過我們的人,通通都會從這世上消失,到時候,鑄幣行當就是我們的天下了。淮南國想要一統天下,還會遠嗎?」男人嘿嘿地笑了兩聲,說到「消失」兩字時,還特意用手作出刀的模樣,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過去。
使君一下子驚呆了,不注意就手滑了一下,在屋頂瓦片上劃出了聲響。
屋子裡的人頓時警覺地仰頭往上看,使君雖然早就跳下房頂逃跑,那幾人卻也斷定方才有人偷聽他們說話,一路追了出來。使君知道,要是自己被追上的話,恐怕就沒有活路了。他不想在大街上大打出手,怕傷及旁人,何況一旦出手就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可能繼續待在這裡避難了。
使君邊跑邊想著,方才那些人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男人明明說了「錢幣大會」四個字,使君聽得清清楚楚。前幾天他二哥劉駒夜訪,也提到了讓自己出面召開什麼錢幣大會。可「消失」和那個手勢又是什麼意思?劉陵也摻和其中,難道淮南國也在醞釀著什麼巨大的陰謀?使君之前想了千萬種可能,唯一沒想到的是,劉駒召集這些人,難不成只是為了將他們全都剷除?
等使君回過神來,已經跑到街道另一頭,這裡來往行人比較多。他扭頭一看,追他的那幾個人還在後面人群中四下尋找,他趁機跑進旁邊一家店鋪藏起來。
眼看追趕的人跑過來,沒有發現他,又朝其他方向跑去。
使君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來,他向前眺望著,生怕那些人又折返回來。忽然,一雙手抓住了使君的肩膀,他嚇了一跳,轉身卻發現是一同來的族人,不由地長舒口氣,找到採購東西的悠然,和大家一道回山洞去。
使君心亂如麻,劉駒等人要利用他的名義,殺害前來參加「錢幣大會」的鑄幣高手們。這些鑄幣高手無論是各郡國私鑄幣者,還是民間盜鑄幣者,當然,也有朝廷官鑄幣的人。不管是哪一類人,都是當今天下錢幣鑄造的同行,他們和自己一樣,都仰拜著「錢神」。要借自己的名義,將他們召集起來,再全部殺害,那自己不就成為幫凶了?
可是,如果不答應劉駒,那麼無瑕……何況自己還是戴罪之身,暴露了蹤跡,大漢朝廷也同樣不會放過自己的。
回到了山洞之後,大家都在忙碌著重建部落的事情。只有使君心事重重,坐在沉睡的無瑕旁邊,他就這麼靜靜地望著,腦海里不斷浮現出無瑕的音容笑貌。
悠然看使君從鎮子回到山洞一路來也不言語,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說:「怎麼了?大笨熊,出去一趟就變得奇奇怪怪的?」
「我剛在鎮上看到劉陵了。」使君低聲說道,轉頭看了一眼悠然。「你說的沒錯,劉陵的確來這裡了,而且,我已經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
「那劉陵與無瑕是好姐妹,與你的關係也不錯,在法場的時候,還是她幫忙,我和無瑕才能到你身邊。按理說,她應該不是什麼壞人才對啊。可是,看你的樣子,她來這裡好像是什麼不妙的事情。」悠然有點疑惑地說。
使君緊緊地皺著眉頭,低頭沉思許久,又望了一眼無瑕,才對悠然說道:「前天晚上二哥劉駒來找我,以無瑕的解藥為要挾,讓我出面替他召集各路鑄幣高手前來參加錢幣大會。我本以為,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今天在鎮子上大家分開的時候,我無意偷聽到了劉陵等人的密謀,原來二哥和劉陵兩方合作,他們欲借錢幣大會,剷除天下鑄幣高手,這樣淮南王就能獨霸盜鑄幣市場,為淮南國起兵反叛做足準備,二哥也能實現他的復仇大計。」
悠然聽得都呆住了,喃喃地說:「那就是說,你要是同意他的要求,就是幫助他們謀反,要是拒絕他,就得眼睜睜地看著無瑕送命啊!」
「在私情和大義之間,必須作出取捨。如果是你,會怎麼選?」使君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悠然,很認真地聆聽她的意見。
這時候使君的確不知所措,雖然他已經知道劉駒的目的,但要怎麼解決此事仍是十分棘手。即使他不顧無瑕的安危,選擇去揭穿劉駒的陰謀,以他逃犯的身份,要怎麼公開宣告這件事?誰又會相信他?
煩惱好像重重藤蔓將使君緊緊纏繞著,難以掙脫。
「反正……反正那些人跟咱們也沒有什麼關係,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盜鑄幣的工匠,那是違反大漢律法的。他們來錢幣大會本就不安好心,就算死……死了,也死不足惜吧。」悠然瞬間眼淚上涌,結結巴巴地說。說完就低下頭沉默了,情急之下說出的話,自己也有些後悔了,只是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應該怎麼辦。她打心底捨不得讓無瑕遭罪,卻又難掩良心上的不安。
使君站起身來,心痛地望著無瑕。她體內的餘毒還未祛除,所以睡時的氣息也很弱,這讓使君時時刻刻擔心著,可能隨時會永遠失去她啊!
不!絕對不可以!他不能就這麼讓無瑕死!
使君決定狠下心來,只要能讓無瑕安然無恙,就按劉駒說的做!反正他已經是逃犯了,再多一條罪名又如何?僅僅因為一條莫須有的罪名就定他的死罪,對於這樣的朝廷,又有什麼可憐憫的?
使君正要離開,卻被無瑕抓住手腕。
「無瑕,你怎麼醒了?」使君看了看周圍,雖然已經是夜裡,族人為了重建部落,一點兒沒想著休息,來回忙碌著,怕是吵到無瑕了。這種為了家和親人奔忙的心情,使君也深有體會。
「使君哥哥,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請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做違背道義之事。」無瑕握著使君的手輕聲地懇求著。
「傻丫頭,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養病吧。」使君堅決地說道。可當他剛才下定決心時,又何嘗不是千刀萬剮般心痛。
無瑕連忙搖頭,說:「不,我不要這樣!我不想成為你的羈絆。使君哥哥,不要為了我做違心的事情,那樣,我無論生死,良心都得不到安寧。劉駒心中一直有仇恨,他想做的事,會讓你背負一世罵名的!九泉之下的乾爹和吳王,也不會希望看到這一天的。使君哥哥,無瑕求求你了,不要讓你和我都成為千古罪人!」無瑕越說越激動,手也跟著有些顫抖起來,兩行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無瑕……」使君緊緊抓住她的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使君感動於無瑕的善解人意,又覺得心痛不已,無瑕為他受了這麼多苦,卻還要處處為他著想,他覺得自己什麼都為她做不了。難道真要讓無瑕為了他而送命?
「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使君哥哥!只要是為了你,無瑕死而無憾!」無瑕抽泣著懇求使君,手指甚至在使君手上留下了抓痕。
無瑕雖然所剩時日不多,但她堅持要回到長安,回到她的故鄉,但願能夠見上父親最後一面。
「好,我知道了。你先別想這麼多,養好身體,不管……不管還剩下多少日子,都要努力爭取。」使君的眼眶微微泛紅,哽咽著輕聲答應。
可無瑕的話,句句都印刻在使君心裡,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這時候他真的感到很無奈。若是為了無瑕的性命,而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日後他也無法面對無瑕,更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無瑕太虛弱,多說一會兒話就會覺得很累,遏制毒性的藥效正在慢慢減弱。如果最後沒有得到解藥,那麼無瑕她……
使君看著無瑕睡著了,輕手輕腳地走出山洞。夜裡的山風,涼涼的,無孔不入,卻讓使君的思維更加清楚。他從脖子上摘下那半枚「洗兒錢」,緊緊握在手中,「爹,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孩兒!保佑無瑕妹妹!」
蒙哥瑪走到他身旁:「師父,又在想事情了?」
「過不了幾天我打算回長安去。」使君毅然決然地說。
「回長安?可是,師父你不是……」蒙哥瑪記得使君說過,他是逃亡才來到匈奴的,如果回到長安豈不是很危險?
「這次的事只有回到長安才能解決,我必須回去。只是,我不想讓悠然跟我一起涉險,所以我想拜託你。如果我把她留在匈奴,你能不能替我照顧她?」使君懇求一般地問道。
「留在匈奴?悠然姑娘很關心你,她是絕對不會讓你獨自回去的,師父如果你擅作主張,對她不公平。」蒙哥瑪搖了搖頭。「如果真的不想讓她擔心,就應該讓她看得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這樣即便最後是失去了,至少也有最美好的回憶。而且……」蒙哥瑪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來,雙眼放出異樣的光彩,看著使君。
「如果你決定要回長安,請你能答應我,讓我跟你一起去!你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鑄幣工匠手藝都要高超精湛。要是能跟在你身邊,將來把這樣的鑄幣技藝帶回我大秦,我這一生的顛簸就值了!」蒙哥瑪想去長安,又放心不下使君隻身犯險,遂決定一道前去有個照應。
使君聽到蒙哥瑪訴說畢生的夢想,猛然回顧起自己這些年。為了兩位父親的遺願,他在拚命地努力,卻忽略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在不知不覺之間,那些為了完成前輩的心愿而去做的事,好像也變成了他自己的夢想。可是仔細想來,他真正的夢想,究竟是什麼呢?
使君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的手心和手指都因為鑄幣而磨出了老繭,記錄著他過去的種種,那些因為鑄幣而揮汗如雨的日子。小時候貪玩,總是因為不想練功或者學習鑄幣技藝而和養父產生衝撞。後來在山裡,想要救出養父而跟著師祖爺爺拚命學習……此後,養成了一種習慣,每次鑄幣對使君來說都是一種挑戰,要超越從前的自己,他也漸漸樂在其中。
「對,我要回長安去!」使君眼中迸發出某種光輝,迎著晚風,閃閃的,就像是一枚剛鑄出的閃著金光的錢幣。
回長安,是一場生死未卜的賭局,更大的風浪在等著他,可他絕不能退縮,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坎坷,他終會迎難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