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湖論藝
坐在馬車上的葉樞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坐車擁有的休閑,反而是一臉黑線地看著車外邊兩個騎著馬的玄色衣服的人。然而馬上的兩兄妹似乎沒有感受到馬車上葉世子略顯心塞地目光,依然我行我素地在馬上和葉樞的車保持一樣的速度前進,慢悠悠地靠近城北的皇宮。
「怎麼走到哪都能碰到你們。」葉樞非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放下帘子,閉目養神。
宋遠文和宋遠寧武功都不錯,葉樞這一句嘀咕他們都聽見了,也沒什麼反應,繼續騎著馬,堅持我行我素。
終於到了宮門口,宋遠文的目光在宮門上停留了好久。每次宋遠文進宮都會盯著宮門看,他的眼神那麼空洞,再看宮門,但他的目光又似乎透過了宮門看到了別的東西,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遠文,你怎麼又發獃了。」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喚醒了宋遠文。宋遠文轉過頭,看到了一個擁有英俊容貌的男子。
來人穿著一身華貴的衣裝,一頭黑色的頭髮用發冠很利索地束在頭上,手中拿著一個摺扇,一張臉瑩白如玉,簡直比姑娘還要白上幾分,一雙鳳目中閃著狡黠的光,眉毛又長又濃,鼻樑高挺,薄唇微微揚起,活脫脫一個英俊瀟洒的風流君子。
饒是如此,此人還無數次地吐槽,為什麼宋遠文這個紈絝世子會比自己長得還要好,上天不公啊,白白給了宋遠文這個不學無術的人一副好皮相。
「英王殿下,怎麼來的這樣早。」宋遠文打了一個招呼。
來人是上官亦涯,當朝三皇子,十五歲開府加封為英王。太子上官亦楓是他同母兄長,皇后的嫡次子,也就是宋遠文如假包換的親表哥。上官亦楓和上官亦涯是雙生子,因為早產,皇后糟了不少罪,也就格外地疼愛兩個孩子,如果不是上官亦楓要承擔作為一國太子的責任,皇后也把他養得和上官亦涯一樣一輩子當一個不參與朝堂鬥爭閑散王爺。因此,英王殿下上官亦涯,京城第一帥的皇子,就成了才華橫溢、風流瀟洒的閑散王爺,二十多歲尚未娶妃,幾乎全京城少女都想嫁的人之一。
「你都來了我才到,你敢說我來得早。遠文,你真的是欠調教了,看樣子我要在母後面前說一說,讓你去太學跟著那些有名氣的夫子們念念書。」上官亦涯打開手中的摺扇,看著宋遠文近乎於習慣的打招呼,有點找樂子般的拿念書這件事開了個小玩笑。
「別啊,」一聽上官亦涯提到要去念書,宋遠文的臉瞬間就變得沒法看了,「我不念書,你也別和姑姑說,行不行。」
上官亦涯也答得乾脆。「不行。」
「你不是遠寧一起來的嗎,她人呢?」上官亦涯看到宋遠文是一個人,就問了出來。
「我怎麼知道,八成在姑姑那兒,要是不在你就去碧湖吧。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姑姑那裡全是女眷,你可別亂闖。」宋遠文和上官亦涯邊往裡走,邊聊天,絲毫不介意禮儀、規則這些東西,在一眾侍衛的無視中走向了碧湖。
看樣子上官亦涯是不願意去皇後宮里的時候碰上一群女眷,義無反顧的和宋遠文去了碧湖。宋遠文看著上官亦涯那張臉,暗自偷笑。
別人不知道不代表宋遠文這個八卦的傢伙不知道,這群女眷看到上官亦涯就想說親,把自己的女兒、妹妹嫁給他。就為這事,上官亦涯可沒少頭疼。
程焰、景航、景翰跟在宋遠文後面,一臉黑線。世子,你在宮裡邊好歹裝一下成不成。
「來晚了自罰三杯。」宋遠文和上官亦涯剛剛踏進碧湖的地界,太子上官亦楓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宋遠文微微一笑。「有美酒怎麼能沒有我呢,太子殿下可要多給我留幾杯。英王殿下,遠文先去了。」看了上官亦涯一眼,足尖輕點,飛掠過碧湖的湖面,直接來到了湖心亭上。
而我們的英王殿下呢,在宋遠文落地之後還愣在原地,腦子有些蒙蒙的。他不記得皇兄的武功有那麼高啊,這麼遠,他竟然能夠發現?
碧湖是皇宮中一處最大的湖泊,是建國之初太祖皇帝耗費巨資建造而成,據說是仿製前朝皇宮裡最大的湖泊凌霄湖,也就是現在北蘇皇宮的幻雪湖。碧湖一開始是太祖皇帝遊玩的地方,後來慢慢地成了京城貴公子和皇室宗親論藝賦詩的地方。每次有重大活動進宮的時候,京城各家公子都喜歡在開宴前到這裡來,就算沒有論藝賦詩,也可以與其他家族的翹楚進行交流、學習。有不少京城青年一代的名聲就是因為碧湖論藝才傳出去的。
除了宋遠文這個變數。
這貨每次來了,除了吃就是喝,不搗亂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更氣人的是,在碧湖這個全是男人的地方,他還不止一次的把他的妹妹宋遠寧小祖宗帶過來,這還怎麼整。一個宋遠文已經夠讓人心塞了,兩個人……簡直要命。
宋遠文一落地就看到湖心亭的石桌上放著一壺酒和一個小巧的杯子,看樣子是上官亦楓提前準備給他罰酒用的。他也不客氣,拿起酒壺,瀟洒地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就這樣瀟洒自如,宋遠文一下子喝了三杯。
喝完之後,宋遠文還是覺得意猶未盡。「太子殿下,不知道我能不能把這壺酒全都帶走,百年梨花白,我也是第一次喝。」宋遠文很沒形象地往桌子上一坐,拿起剩下的大半壺酒,向上官亦楓晃了晃,完全無視了剩下的人。
對於宋遠文這出格無禮的舉動,這些人早就是見怪不怪了。上官亦楓也就打算大度地同意了,他還是很了解宋遠文的,這貨就是一個吃貨加酒鬼,有這一壺好酒,在宮宴開席之前他們還是能夠得到片刻的安生的。而這也是上官亦楓忍痛拿出他一直捨不得喝的百年梨花白的本意。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湖心亭的某陰暗角落,一個略微有些陰鷙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杯已經是不少了,再白拿皇兄的東西,怕是靖王爺也會顏面無光的。今日眾位公子在碧湖論藝,遠世子也該露一手才好啊。」
聲音的來源是本朝八皇子誠王上官亦沐。上官亦沐一臉刻薄相,狹長的眼睛隱隱透露出算計,讓宋遠文這種不喜歡耍陰謀詭計的看一眼就不喜歡。他的母妃林妃紅顏薄命,在上官亦沐六歲的時候就英年早逝。然而不知道是誰挑唆的,上官亦沐一直認為是皇后宋雪繪的手筆,也因此恨上了皇后的兩個兒子。一面在朝堂上和六皇子勤王上官亦鈞與上官亦楓針鋒相對,另一面又成天在皇帝面前不露痕迹地告上官亦涯的黑狀,同時和他一夥的上官亦鈞的母妃靜貴妃在宮中給皇后施壓、製造麻煩。
然而,上官亦沐這些年一直比較鬱悶,因為上官亦楓軟硬不吃,上官亦涯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在皇上面前保持形象,然後,宮中最有權勢的靜貴妃也是拿皇后無可奈何。於是,這兩年,上官亦沐的眼光放到了皇后的母家靖王府身上了。雖然他沒有本事向靖王爺和靖王妃下手,在他眼裡,宋遠文這個莽夫還是很好對付的。
如今這個機會雖然不能狠狠地給他致命一擊,但是讓他失了面子還是可以的。
「哦?」宋遠文迷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在上官亦沐的刁難下他竟然笑了出來。「好啊,你們說讓我幹什麼,只要能讓我帶走這一壺梨花白,就算是讓我看活春宮我也忍了,先說好啊,只要不讓我碰女人幹什麼都行。」
「遠世子爽快。」上官亦楓的小心思被上官亦沐破壞了也沒在他的臉上看出有一絲一毫的鬱悶,反而和宋遠文一樣沒什麼多餘心思一樣笑了起來。
「既然是八弟提出的建議,不如就由八弟來出題。今日原本就是論藝,不如就專門為遠世子加這一場,也算是為今天的論藝增光了。八弟,先說好啊,這次可不能讓他耍耍劍就糊弄過去了。」
增光?不抹黑就不錯了。葉樞坐在一旁,一邊和何世君對弈一邊腹誹吐槽。
結果這句腹誹剛想完,何世君落下一枚黑子,笑著說:「葉世子,你輸了。」
葉樞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盯著棋盤瞅了半天,很高興地認輸了。「世君,每次下完棋都能讓我有收穫的也就是你了,快,給我講講你是怎麼布的局。」
「這個不急,布局方法什麼時候都可以講,」何世君說道,「不過遠世子作詞可是難得一見,你說你關心哪個?」
「遠文作詞?」一聽這話,葉樞竟然眼睛放光。得虧他坐的位置比較不起眼,要是宋遠文看到一定會痛呼交友不慎。「奇景啊,快,收棋,咱們趕緊聽聽。」
沒錯,上官亦沐這個腹黑的傢伙出的招就是作詞。金陵城裡誰不知道靖王世子不學無術,大字都不認識幾個,讓他作詞,這不是故意的嗎。(畫外音from上官亦沐:沒錯,本王就是故意的。)
接到這個坑人的論藝要求,宋遠文就是眉頭皺起,左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似乎絞盡腦汁在想,愁的要死。然而待在一邊的程焰三人卻是想笑笑不出來,他們三個太了解宋遠文了,他們知道他們家世子估計又要坑人了。而剛過來的上官亦涯看著這三個人露出了一個略帶探究的眼神。
等了很久宋遠文也沒憋出來一個字。上官亦沐有些不耐煩了。「遠世子,你當真不能為了這壺百年佳釀而作詞一首嗎?」
「我就這水平,再給我什麼我都沒這個本事啊,就算是面前有一本凌霞宮的武功心法我要作不出來還是做不出來啊。」宋遠文一臉幽怨,聽語氣完全是心塞到無邊的。
「凌霞宮?天下第一宗門?凌霞宮的心法都是不外傳的,就算你能作出來詞,凌霞尊主都不會給你的。」上官亦沐相當狂傲,想到宋遠文根本無力招架他的刁難,就徹底忘形了,直接拿凌霞宮說事了。「遠世子,你要是能在接下來一炷香的時間裡完成,我就把滄海靈山的破海密傳給你。」
「當真?」宋遠文眼睛一亮。「能不能換一個,破海密傳我不感興趣,我就喜歡劍法,誠王殿下,如果我成功了,給我份劍法行不行?」
上官亦沐臉一黑。「沒有。」
「那青靈山莊內門心法唄。」宋遠文隨口縐道。
「內門心法?」上官亦沐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了。這個東西他的確有,但是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知道的人不多,他一直在練卻始終不得其法,對他而言也算是一本廢書。只不過要給人他還是有些心疼的。
「好。」上官亦沐很快就同意了。要說這上官亦沐也是個有膽識的人,知道該舍的東西直接折了就行,這麼個雞肋的東西,無所謂。更何況他根本不相信宋遠文有這個本事一炷香時間內完成作詞。
皺著眉頭想了老半天,宋遠文眉頭一展,似乎是完成了。「葉樞,幫個忙,我字太丑了。」
話音一落,有不少人笑了出來。遠世子寫字如同鬼畫符,這個事全金陵人都知道。
葉樞很想說我不認識他,但是沒辦法啊,誰讓自己交了這麼個坑隊友的朋友,還是那種關係好到某些人以為他倆斷袖的地步。在強大內心的支撐下,葉樞走了出來,從下人手中接過紙筆,準備開始寫。
宋遠文桃花眼中閃過一絲異彩,毫不猶豫地念了出來。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似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對不起了,我宋遠文沒啥文化,自己沒本事,只能借鑒一下了。
宋遠文在念的時候一直是背對人群的,一雙眼注視著碧湖的湖水,但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碧湖還是遠方的場景。
他的背影那麼凄涼,那麼蕭瑟,好像他不是金陵第一紈絝,而是他是經歷過無數生死的。好像他已經看淡了生死,除了生與死,沒有什麼能夠真正觸動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