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寧弘歸來的消息,已在深宮中傳開,可伯賢遲遲未出現,即使是詢問周圍太監宮女,也尚無人得知。
次日,深宮如往常的,青磚地蒙上一層佛金,帶著暑熱的溫度,烘烤無眠的大地。
鳳鸞宮內,紗幔層疊,緞帶交錯,余煙寥寥,羊絨地墊上的琴弦,散漫覆上凌亂的衣衫。
華貴精緻雕刻的梳妝台,鑲嵌碩大的古銅鏡。
鏡中,他一身裡衣敞露胸口誘人玲瓏的線條,微俯身,髮絲傾斜兩肩,微拂玉容。
玉手輕輕地,為昭娣微掃眉黛。
那脈脈眼中波含在微閉的眸子里,覆上明目紗。
寧弘玉指沾染一抹硃砂,望著鏡中佳人,塗抹她的唇瓣,一指一抹。
腰彎得更低,伏在她耳邊,言笑生春意,「娘子,為夫今日帶你上朝。」
「為何?」
唇瓣在她臉頰輕嘬一口,「為夫說過,會時刻伴你。」
她羞笑不語。
百般推脫了華貴的衣衫,才只著簡單的鵝黃宮裝,金線並股編織就鳳凰鸞飛,馳騰她錦緞衣袍,一層圍肩環繞,裸露著玉指玲瓏鎖骨,延綿至天鵝玉頸。
如墨髮絲傾斜左肩,微梳雙層飛雲鬢,步搖流蘇點綴,翩若輕雲出岫。
寧弘覆上龍袍,玉帶環腰,而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正爾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
帝王協同帝后,仿若仙人,夾帶天地間靈氣飄浮,落入一方殿前。
百官回首,驚嘆之餘,有人擔憂有人不屑。
寧弘狹長眼眸一泓碧波,不怒自威,震懾道,「伯賢,這段時日,辛苦了。」
堂上,龍椅正襟危坐的少年,他同樣一身龍袍,淺月彎彎的眸子波瀾不驚,帶著傲氣,「皇叔離宮多日,想來自是不適應,該好好歇著,這裡,尚有侄兒。」
摟著昭娣的手緊了緊,言語含著臘月冷風,「不屬於你的位置,坐久了也無益。」
伯賢英氣朝霞的面容,瞥見一旁眸覆紗的昭娣,瞥眉伸出手,「姐姐這是怎麼了?」
不滿皺眉,「可別忘了尊卑有別,她是你,皇嫂。」
憤然收回手,「既然皇嫂身體不適,皇叔該是回鳳鸞宮好好照料才是,於朝堂上分心後宮妃子,也難免招人詬病。」
昭娣失望的聲音,吐字如蘭,「伯賢,你何時成了這樣。」
頑強側過頭不看她,只瞥向一旁,眼眸深不見底,「侄兒也是為了皇叔著想,你們久離深宮,負一身傷病歸來,自該好好休養才是。」
「本宮雖雙目不識,可你皇叔...」
話未說完,一旁摟著自己的寧弘突然一震,猛然側頭摸索,「阿寧你怎麼了。」
他捂著心口頃刻半跪下,昭娣順勢扶著他跪於面前,一手摸向他臉頰,正嘔出一口鮮血。
寧弘絕狠抬頭,眼眸利刃夾雜寒鋒刺骨,直逼堂上少年皇子,「寧伯賢,你對朕,做了什麼!」
寧弘心口劇痛難忍間,只得喘著粗氣,昭娣即刻摸索向手腕,撩起他衣袖搭上脈搏。
一驚,竟不是中毒,而是重病。
閉上眸子瞧不見神情,只瞥眉不解,喃喃道,「怎麼回事。」
堂上少年眼見於此,又道,「如今皇叔身體有礙,作為侄兒理應分憂,皇叔還是先退居後宮修養,這裡,有侄兒代管朝政。」
半跪支撐著的寧弘,剛想要說話,卻再也堅持不住,玉雕下巴沾滿了鮮血,身姿傾倒在昭娣肩膀上,髮絲拂亂面容。
雙膝而跪的昭娣,雙臂緊緊環抱住他,漆黑一片讓她一度慌張,她還是鎮定著,不讓自己言語發抖。
頃刻朝著伯賢聲音方向,「寧伯賢,你欲謀權篡位,實在多此一舉,你可知,君上早有傳位之心,眼下你倒生生的,斷了自己的後路,你該是知曉本宮的性格,若是本宮夫君有礙,」斂下頭,一絲絕狠的神態,「今日殿堂內除了你,所有人,都得陪葬!」
一片沉寂,震懾於她渾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仿若昔日寧弘的修羅靈魂,湧入著雙目失明纖弱的身軀里。
她不在多言,朝著門外大喝,「空芷畢左,護送君上回殿,傳汪實初公良子查清,君上病情,遭誰人毒手!」
他們迅速趕來,一身煞氣,眼眸同樣陰狠掃視眾朝臣,對昭娣恭敬拱手,「是!」
空芷畢左扶起寧弘走到門口,昭娣優雅起身,甩了甩廣袖衣擺,微微頜首不改一身威嚴,雙手交疊腹前,「幸長!」
眾人還未看清,不知從何處跳來一遊俠般的少年,頃刻半跪在她面前,「門主請吩咐!」
「去稟報將軍府,本宮雙目不便,命大將軍派遣三萬精兵,」慢慢轉向伯賢的方向,只是看不見他有些擔憂后怕的模樣,「即刻入宮!」
幸長聽令,「是!」
又如一陣風呼哨,遊俠少年已不見。
朝臣中,溫國公突然站出來,對著昭娣行禮,「皇後娘娘,不管你身份低微高貴,都是我膝下長女,眼下雙目失明,為父不能坐視不理,即刻從國公府為你派遣一萬精兵,護你周全!」
昭娣動容,對著他聲音的方向彎腰行禮,「昭娣多謝父親體恤。」
又是一陣沉默,昭娣幾番命令,言語間已經攤開手中勢力。
再無人敢輕易抗衡。
她冷笑,轉向伯賢的方向,「你若無畏,執意盯上本宮夫君的王位,不妨,那就試試看。」
背過身抬起手,對著身後月牙,「扶本宮,回宮看看...」側過頭,又是那張絕美弧度驚艷的側顏,「君上安危。」
「君上」二字咬的極重,帶著一絲,威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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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震懾有力的風波悄然褪下,尚流一絲餘溫環繞群臣心頭,通政司參議和步軍校尉微低著頭,相視一眼。
這時步軍校尉踏出一步,只拱手道,「君上無須擔憂,眼下你將朝政處理慎密,這些我們百官都看在眼裡。」
邊說著,他轉身朝著眾人攤了攤手。
唯獨溫國公和身後擁戴者一副不屑。
伯賢沒了先前的傲氣,有些畏懼,「可我終究只是暫代朝政,方才姐姐又率領幾萬精兵,想來是要劫制住我了...」
冷哼一聲的溫國公這才拱了拱手,眉眼看輕,沒有絲毫尊重,「你若是無謀權篡位之心,何懼這區區幾萬兵馬?」
「大膽,」一旁通政司參議兩指並指向他,「再怎麼說眼下他仍是君上,你怎如此對君上不敬?」
拱手之勢猛然甩下,拂著寬大衣袖煽起一陣風,「老夫嫡女還是當朝皇后呢,爾等怎如此對老夫不敬!」
「你!」通政司參議氣得,那指向溫國公的手不住發抖。
步軍校尉急忙安慰道,「莫氣莫氣,國公府向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那妖妃如此,國公如此,大將軍嫡女如今的國公夫人也是如此。」
伯賢拳頭攥了攥,面容已經陰沉下,「妖妃?步軍校尉此言,是在羞辱姐姐?」
本想辯駁的溫國公見此情景,冷笑一聲不語,悄然退了回去,正幸災樂禍瞥著步軍校尉。
他果然驚恐,倉皇跪下,「沒有,還望君上...」
他緊追不放,「那你說的妖妃,究竟何意?」
左右四看已無人敢相助,都知曉伯賢向來重視溫昭娣,今日步軍校尉也是急昏了頭,言語不慎中傷,這是伯賢底線,自然無人敢出聲相助。
他心下瞭然,為了穩住自己的地位,完成大將軍的計劃,只好猛然磕了一頭,「我願自領責罰,甘願身受五十杖刑,向皇後娘娘贖罪!」
「如此,朕便不多計較,日後再聽到羞辱姐姐的話,休怪朕無情!」陰沉著一張臉離席,一旁太監大喊退朝。
三三兩兩的百官們稀疏離開,或三兩人交頭接耳。
「這黃口小兒還真把自己當作君主了。」
「為了一個女人動怒不惜讓力捧自己的步軍校尉受罰,真是愚蠢。」
「就是說,若沒他們相捧,這君主之位早讓君上坐回,眼下正攸關之際,不過區區一句妖妃...」
「噓,當心讓他聽了去。」
搖了搖頭,「當真紅顏禍水,老夫,尚不可言。」
幾人踱著大步離開。
瞥向那些人身後的背影,溫國公眯著眸子若有所思。
對面通政司參議和步軍校尉瞧見了,冷笑道,「哼,溫國公可真有福氣,生的一個好女兒,剷除異己從不猶豫,還能魅惑幾代君帝王爺,據說那金遼國主的帝位,也是托您女兒相助,真是不知...」二人相視,眼裡透著詭秘的笑,帶著毫無遺漏的邪氣,連聲音都變的曖昧,「是怎麼個相助法呢。」
聽聞此言,溫國公怒氣橫生,眼眸已寒刀刃相逼,「再敢胡言亂語,休怪老夫不客氣!」
隱了那笑,步軍校尉的面容已經陰沉下來,一步一步走近,緊逼溫國公,「想來你是不知,我是大將軍身後的人,倒是你,將軍府中女婿,竟不得大將軍扶植,還要我這個外人,來與之抗衡,真是可悲,可笑。」
被戳痛了心中軟肋,溫國公胸口劇烈起伏,面容更是氣憤,但他已無言反駁,側過身憤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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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一襲白衫的扶蘇坐在床塌下,仍是那青紗,仍是喝不盡為眠的酒。
略帶滄桑的面容柔了那深邃的眼眸,半片面具搖晃在一旁,白澤玉顏臉頰邊,清晰可見的觸目疤痕。
為他溫潤如玉的氣質,抹上一絲自身清冷孤絕的氣韻。
長安王爺為了王妃,恢復昔年前的自暴自棄,已在長安城坊中流傳。
他與王妃那段多番離合再生情誼的佳話,成了人人嘆息的過往。
莫新踏入昔日溫昭娣的房間內,環視一周才在床塌下發現慵懶而坐的扶蘇。
皺著眉心,幾步上前,拱手道,「王爺。」
那深邃含情眼眸,溫潤的公子音響起,「坊間如何?」
莫新答道,「都如王爺所料。」
眸子瞥向梳妝台,昭娣昔日用過的胭脂,「妝纖坊呢?」
「一切如常。」
放下酒壺,一身風姿特秀,斯文淡雅,「繼續,依舊按計劃行事。」
莫新猶豫一番,還是開口,「王爺,聽聞王妃...皇後跟隨君上回宮,在朝中寧伯賢不予讓位,寧弘當場重病嘔血。」
伴儒風,眼眸凝起,「寧弘重病?」
「不錯,好像是被人所害,可是皇后當場診脈,卻不是中毒之像。」莫新回憶著坊間流傳,一字不漏彙報著。
那手執起面具,怫然起身,輕輕覆上臉頰,蓋住那一抹傷,「進宮。」
莫新大喜,「王爺這是要提前實施計劃?」
抬起頭,凝視皇宮的方向,似是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顏,「不,寧弘是不能死的。」
他不解,「王爺謀權,終要與他刀刃相見,坐得上那帝位,就不該再有寧弘其人,為何還...」
扶蘇只是喃喃,「他若死了,娣兒一定會很難過,她也是不願,讓本王在無數個日夜伴她了。」
「王爺當初,就不該那般負了她。」
微側頭,美皙如玉,秀眉而長目,深邃的眼眸微擰,「是本王錯了。」
鳳鸞宮內,裘玥一身華衣,端莊溫婉的身姿迤邐,昭娣正滿頭汗水遍布,一直觀察著寧弘病症。
而月牙,默默守在一邊,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
昭娣摸索著發覺寧弘一直在微微發抖,只是一直強忍,躺在床榻上沒有一絲力氣。
縴手觸及玉容肌膚,冰冷至極,「阿寧,別忍著。」
剛想安慰她,柔情眸子一瞬,驟然半起身,於床榻邊嘔出血。
昭娣摸索他的身軀,縴手擦拭寧弘嘴角的血跡,明目紗中流下了淚,「阿寧,對不起,我還不知...不知該如何救你。」
那冰涼涼的玉手,寒入肌骨的涼意,拭去凝脂肌膚被打濕的淚,無力地嗓音,多了絲溫潤如玉的味道,「娘子別哭,為夫不過有些累,其他的倒是還好。」
那淚決堤更多了,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映在寧弘眼裡看得甚是心碎。
她嗔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安慰我作甚,你哪裡難受,與我說,我治不了你,我讓他們來治好你...」
寧弘喘了幾口氣,輕笑一聲,一手覆上她小臉,拇指不斷擦拭淚水,「娘子別怕,為夫是不會放任你一人在世間的。」
聽著他聲音越來越虛弱,急忙推搡著按回床上,「你給我躺好,我去喊他們,怎的這麼慢。」
已經忘了自己雙目失明,即刻起身就朝著前面跑去,腳下未注意楠木踏板,滑下去的瞬間一崴,直直摔在地上。
這一摔,漆黑一片的視覺摔的有些頭暈目眩,一手急忙朝著身後制止,那隱忍痛苦坐起身剛要下床的少年。
「阿寧你別過來,不許亂動,我自己起得來。」
他卻不聽,強撐著要過來。
昭娣急忙擺弄著衣衫狼狽起身,裘玥從對面急匆匆趕來正欲去扶,不想一旁門外有一白衫先她衝去,輕手扶起了昭娣。
寧弘頓住。
她原以為是裘玥,支撐著他的手臂踉蹌起身,勉強站穩,鼻間用來一股熟悉的鳶尾花香,她有些遲疑了。
縴手觸及錦緞衣袖,想要默默抽回,卻不想被一手緊握住。
微微低頭,只是喃喃道,「扶蘇,是你嗎。」
她瞧不見眼前人,溫潤眼眸深邃濃郁的憐惜,含著心底不能言語的懸念,凝聚情誼的眸子,最終只說出,「是我。」
那手掙扎著,他卻不願放下,默默湊近,低垂下頭,「你目不能視,還是我扶著你好些。」
她深吸一口氣吐出,「那,扶我去太醫院。」
「好。」
扶蘇輕挽著她,沒去看床榻上妒火燒心的男子,徑直帶著急匆匆的昭娣出了門。
望著那背影,裘玥接著寧弘半起身的姿勢,正欲扶他躺下,「君上...」
他卻是猛然推開,只低吼,「滾,不要碰朕。」
那雙手懸在空中,她攥緊,回過身望著殿外,只微側頭,「君上難道不覺得,他們更像是夫妻么,無論她如今多愛你,君上,仍是後來者。」
胳膊支撐著床榻,眼眸只落入地面,看不見眼裡的傷神,「畢左,送客!」
送客。
裘玥心中一驚,她委身深宮內,竟只是個外客?
驚異回過身,微張的唇瓣,那雙眼睜大含著螢光,踉蹌幾步,似是還未消化那「送客」二字。
此時面無表情的月牙,卻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那恍然傷神的女子。
而畢左已經踏進了鳳鸞宮,對她看似恭敬地攤開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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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青磚地面,昭娣才支撐不住腳步一頓一頓,方才在鳳鸞宮內,不想寧弘擔憂,強撐著無異樣的步伐,此時崴傷的腳踝更是劇痛。
下一秒,扶蘇就將她背在了身後。
一聲驚呼,已經趴在堅實的後背上,鼻間湧來更多的鳶尾花香味。
微縮了頭,「放我下來。」
扶蘇卻是緊了緊手,「目不能視還崴傷了腳,你要如何走。」
他已經背著昭娣往太醫院方向走去,身上人默默道,「那也,與王爺無關。」
腳步頓了頓,很快恢復了速度,他突然側過頭,如玉的儒雅風,「那一年在王府,我....」
昭娣極為不自在,「住口,放我下來。」
「娣兒,別這樣。」低沉的嗓音,帶著受傷的味道,昭娣看不見他凝傷失落的眸子,卻仍能感覺到他周身的孤寂。
沒有再掙扎,仍由他背著自己走。
沉默間,她被輕輕放下,坐在椅子上。
這時聽到汪實初的聲音,「這是怎了,我剛要去鳳鸞宮。」
原來已經到了太醫院。
縴手猛然朝著他的方向伸出,帶著焦急地情緒,「師父,師父,救救阿寧...我...」
一手迎上,看著她眸覆紗,因為哭過薄紗微微淋濕,目光遊走又看見她微露的紅腫腳踝,半蹲下,「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不,阿寧他很痛苦,師父不要耽擱了。」她使勁拉起汪實初往外推搡著,看不見他眼裡的焦急心疼。
嘆了口氣,他命令一旁小太監帶齊所有崴傷的藥材,聽到吩咐扶蘇再度背起昭娣,一同前往鳳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