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離開,昭娣頓了頓,還是忍不住歪著頭,帶著一絲不確信的微喊,「阿寧?是不是你來了?」
他想了想,還是沉默不語。
空氣中,一片寂寥。
隨之是她的苦笑。
「你怎麼會來,防著我還來不及。」清音宛轉到語調的闃然無聲。
寧弘聽得出她的失落。
眼見她默默摸索到牆邊坐下,不過幾日,身姿更是消瘦了。
寧弘眼眸深寒,他悄然離開,來至牢前,責問,「朕不是吩咐過,日常用膳不可怠慢?」
牢頭有些畏懼,他彎著腰輕吞慢吐,「是按照君上囑咐的,是娘娘她...她聲稱食慾不佳,執意不吃。」
眼眸眯起,細細打量著,牢頭的模樣讓他恍惚想起當年,婁越國的深宮內,他與母妃相依為命,婁越君主只道日常生活無須怠慢就好。
只可惜,深宮那些個人,都是看眼色的主。
一眼瞧出他們的不受寵,便私自扣押了每日飯菜,只給清湯饅頭,隨意打發。
有時甚至還是,剩的。
一股心中的怨,油然而生。
當年他親手弒亡自己的父親,沒有一絲猶豫,只因他忘不掉母妃因他而死的慘狀。
背於身後的雙手,默默攥緊了拳頭。
「來人。」輕描淡寫的語氣,讓牢頭看不出究竟。
片刻跑來侍衛恭敬行禮,「君上有何吩咐?」
他閉了閉眸子,瞳孔深不見底,「殺了。」
侍衛一愣,猛然抬頭,看了一眼還不知所措的牢頭。
「朕說,殺了。」原本平淡的語調,渲染一層不耐煩的怒氣。
只淡淡一層,已讓他們寒意從心而生。
他不敢再怠慢,立刻遵旨,「是!」
侍衛即刻揮長矛,架在牢頭脖頸,「走吧!」
牢頭不解,急忙跪下,匍匐磕頭,「君上饒命啊!真的是娘娘自己不願,並非奴才刻意虧待娘娘啊。」
寧弘依舊雲淡風輕,面不改色,瞳孔的鋒芒,一直未褪去。
三五侍衛已經上前,拖走了牢頭。
寧弘即刻吩咐御膳房做了一頓豐盛的美味佳肴,還讓人喊來了汪實初。
二人一同走近牢籠,一腳步極輕幾不可聞。
聽到動靜,警惕抬頭,「是誰!」
一個眼神示意,汪實初立刻打開了牢門接道,「是我,怕你餓了,來送點吃的。」
邊說話間,已經開始一一擺出菜盤,頓時香味瀰漫。
鼻間問道誘人的味道,昭娣已經迫不及待衝過來,「師父你怎的到現在才來,我都餓了好幾天了。」
摸索間,寧弘已經舉起碩大肥滿的雞腿,正被她抓去,一口咬下,香脆的皮連著肥而不膩的肉,混合微膩膩的油脂融入舌尖。
見她真是餓狠了,寧弘心底只覺得疼,半跪在她面前,已經的微紅雙眼,他低垂下頭,眼裡是絕狠的殺氣。
他幸慶自己,沒有放過那個牢頭。
汪實初看他的模樣,生怕素來敏銳的昭娣發覺出,急忙柔聲道,「慢點吃,可別噎著了。」
雞腿吃盡一半,嘴裡一邊咬著一邊抱怨,「阿寧可壞了,不相信我,還不給我飯吃...」
「怎麼會。」寧弘喃喃,哽咽在嗓音里,擰起的眉心,雙眸濕潤。
嘆了口氣,汪實初為她盛了碗魚湯,頓時牢內魚香味蔓延,「君上怎會平白餓著你,方才為師都知曉了,是那牢頭剋扣你的伙食,眼下君上,已經將他處置了。」
剛說完,寧弘一手攥緊他手腕,眼裡猶豫著。
他看著寧弘的模樣,心下瞭然,只回首對昭娣嘆了口氣道,「來,喝點湯。」
滿盤菜肴吃盡,接過魚湯頃刻入喉。
突然一陣噁心。
「噗....」
寧弘一手急忙扶住她,汪實初在旁邊焦急道,「娣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吃得太快。」
勉強控制住不斷作嘔的胸口,一手拽緊扶著自己的那手坐直,剛觸上,愣住。
「怎麼了?還是不舒服?」汪實初即刻拿著她另一隻手正欲搭脈,發覺她已經被雙手扶住,突然又頓住。
那手悄悄摸著玉手,指尖微顫,輕抖。
隨之看似隨意,似又是不舍的,收回。
「我沒事。」
汪實初收好餐盤,「可吃飽了?若是不夠,我再讓御膳房去做。」
搖了搖頭,只是低著,「不必了。」
汪實初對她好生囑咐一番,把自己的話,連同寧弘一直想說的話都說了個遍,其間寧弘一直細眼凝看,不移目光。
片刻在他牽扯下,離開了密牢。
路上,寧弘深吸一口氣,「汪實初,未免娣兒吃苦,這幾日的用膳,都幸苦你親自來送吧。」
「此等小事倒是不算什麼,只是君上要讓娣兒呆多久?方才你也瞧見了,娣兒身體有些不對,可別因此染上了病。」
明眸善睞遠眺前方,輕吐,「快了。」
娣兒出來,不能再由他的命令,寧弘要讓竺天瑞親自想盡辦法,讓自己放昭娣一命。
他費了這麼多心思,只為昭娣不受脅迫。
幾次竺天瑞的逼嚇,他可都看在了眼裡。
他的女人,決不能屢遭他人的脅迫。
密牢內,聽見汪實初離開,輕輕撫摸方才抓住寧弘玉手的柔荑。
彷彿指尖的觸覺還在。
「你以為我不曉得,真是蠢,青天白日里,誰會有那麼冷的手。」
「明明就是關心我,為何要他人代勞,搶了你的好意。」
「你是真的不信了我,還是,連這都能原諒。」
昭娣一時心亂如麻,有時候對寧弘,是自己的不自信。
許是一時吃得太猛,胃裡仍是不斷作嘔的難受,她便早早地躺下,竟不知不覺昏昏欲睡了。
密牢中徒留喃喃的睡沉聲,「阿寧...」
喧鬧的集市菜場中心,向來是官府京知縣親自候審斬首犯人的場所。
原本竺天瑞是要親手將步軍副尉於此地處斬,只是犯人還未押出來的時候,他就看見了圍滿人的百姓,便臨時改了主意。
跟隨監視的畢左其實早已料定,換句話說,是昭娣早已吩咐過,所以他不做過多阻攔,反而十分的配合,隨他更改著地點。
只是竺天瑞經過他走遠時,畢左朝著人群身後,落地而起的高樓酒館間,微微點了點頭。
幾乎隱沒在日光金拂下,那一抹略不可見的人影,悄然離開。
關押步軍副尉的竹桿牢籠車緩緩行駛,周邊坊間高樓依稀褪去,漸入荒無人煙的寂寥之地。
一片蔓延至天邊的黃土沙地,被燦金的佛光照耀地更加刺眼,隱約繚繚升起蒸騰的熱氣,使得步軍副尉原本就焦躁不安的心,更加急躁了。
他終於按捺不住,使勁扭動被禁錮的身子,雙手套著枷鎖間移了移,面向一旁騎著馬,面容如常波瀾不驚的竺天瑞,「大將軍,這是要去往何方啊!」
他頭也不回,直到一處空曠地,施施然勒住韁繩,邁開步伐,沉穩躍下馬,廣袖間伸出手,拂了拂一身的黃土沙灰。
隨性的侍衛們,打開了竹桿牢籠,將他拖了下來跪著。
隨即對竺天瑞抱拳,「將軍!可以行刑了!」
「行刑?你們要做什麼!將軍救我!」
無人理睬他,只見儈子手的大長刀,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竺天瑞一手接過,屏退了眾人讓他們遠遠看著。
目光垂落刀身,片刻刺眼,他終於淡然開口,「阿猛,你跟了老夫幾年,老夫是不會忘的。」
「將軍這是,要明哲保身了?」
他不算愚笨,已經約莫猜出一二。
嘆了口氣,只可惜面容看不出惋惜,「你的家眷子女,老夫將傾盡全力,讓他們餘生安枕無憂。」
步軍副尉只見此事沒了迴旋的餘地,自己必死無疑,雖不願,但為了竺天瑞的大任,他一身赤骨衷心,倒是令人敬佩。
緩緩抬起頭,粗狂的面容在日光下閉上了眸子,「既如此,是我沒能幫的了將軍,就讓將軍送我,最後一程。」
遠處山坡邊,竺天瑞尚未發覺,一黑衣人押著兩個男子半跪在那,他們皆被點了穴。
竺天瑞黑金鑲邊廣袖拂起,舉起的長刀落於跪在他面前的步軍副尉面前,拉出長長的倒影。
快速絕狠,手起刀落。
黑衣人正站在一臉震驚眼眶深紅含淚的二人身後,雙手分別緊緊卡住他們下顎,「看清楚,竺天瑞親手殺了他,看清楚!」
他們倔強著,死死盯著遠處。
一抹熾熱鮮血染紅一片黃土沙地,浸透入沙土間變的深紅髮黑。
頭顱已滾了滾,身首異處。
竺天瑞面容平常,只淡然將長刀扔給了急忙小跑來的侍衛懷中。
擦了擦手,拂身離去。
畢左在一旁命令著侍衛處理屍體,悄然瞥向山坡處,對著黑衣人點了點頭。
他會意,只低下頭在二人中間,「半個時辰后穴位自解,記住你們的仇人,就是當今的大將軍,竺天瑞。」
「如若需要報仇,還得沉住氣,等著,會有人來助你們。」
一陣風呼哨,黑衣人已不見。
二人皆幾行清淚,潸然落下,滴滴跌落土地間,泛起渺小的水花,頃刻被蒸發。
他們只能緊緊死咬著自己的唇瓣。
竺天瑞為了穩固人心,親自派遣了正在府中修養的通政司參議為步軍副尉的府上送去慰問品。
這一點,昭娣在牢中就已經料定了,便早早吩咐著讓畢左親自尾隨。
將近府門口,畢左剛要動手,突然想起昭娣的話,只從懷中取出迷香,順著風向傾灑,當通政司參議穿過小巷時,已然昏迷。
取走上好的珍品名貴珠寶,他悄然離開。
登門拜訪,只稱是兩位公子的朝堂好友,此時府中,已在喪事氛圍中凄凄哀哀。
大步流星踏入,兩位公子都跪在靈堂前,隱忍著怒容。
畢左將東西一一交給管家,這才看向他們,「二位公子,我此番前來,正是願為你們復仇,助上一臂之力。」
一聽復仇,二人星眸頃刻亮起,「此言當真?」
「為何如此?」
畢左對著靈堂半跪下,以示禮數,面向靈牌氣宇軒昂,「步軍副尉可是朝中衷臣,如今慘遭竺天瑞之手,枉得平日里步軍副尉如此待他衷心,君上與皇后寒心之餘,特讓我來安撫一二,皇后還交代,若想報仇,聽她吩咐就好。」
不想一子嗤之以鼻,「不過一後宮女人,靠的姿色坐上皇后之位,如此大事,她怎堪大任!」
「你!」畢左剛要發怒,又想起昭娣的囑咐,生生忍下,心中不免佩服昭娣的神機妙算,再度開口,「信與不信,皆看你自己。」
帥氣撩開衣擺,悠然站起,「我的話已經說盡,皇後娘娘可是一番好意,你們可別讓她失望了,這可是唯一的機會。」
剛步至門口,將邁出門檻,身後輕問,「敢問,先前那黑衣人,是何許人也?」
未轉身只輕側頭,「不知公子是有何意?」
「我想,拜他名下,學得一身武藝,還請少俠,相助一二!」
回過頭,只目視眼前寂寥的白茫茫菱鍛,「既如此,那便等著吧。」
衣擺翩飛,快速離開。
一路上,步伐不再焦急謹慎,變的散漫休閑。
又是一陣風聲呼哨。
一身桃花色,悄然落入他身旁,「這忙,我幫得可好?」
畢左看了一眼身旁的百里秋和,「好是好的,只可惜,那府中兩位公子,想師承你名下,眼下還不知該如何。」
翩翩桃花眼,爛漫著世間的風情,百里秋和倒是不為所擾,「若是能助得了君上與皇後娘娘,收兩位莽徒,也尚無不可。」
畢左輕笑,「可我家娘娘可是說了,你不該讓那些凡夫俗子的塵氣被玷污了一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