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血勇

第40章 血勇

勁風掠面如驚濤駭浪,精衛察子自前後左右四方奔襲而來,全不顧念以多欺孤不義。

傅宗卿私豢數量有限,精兵以一當十,不隸上下任一指揮。他平素太過惜刀,這些強手只為官家出行護衛在側,不曾沾染任何雞腥狗臭。

謝皎未料有此一遭,躍身連放一圈水蛇箭,兔起鶻落,下裳蓬綻即收,嗖嗖暴雨飛濺,諸察橫刀叮噹格落,射碎一地石板磚。

這些精兵比起御龍直不遑多讓,男女力氣有異,袒露實力大開殺戒有後顧之憂,強敵當前,她本該佯輸,但謝皎如何能忍?況且未用黑沉香,一旦傷甚,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察子攻勢疾密,她側頭避開兵刃,弓步屈膝,反手奪刀擲出,正投中背後之人。那人痛聲仰倒,險些砸扁伸頭探腦的徐覆羅。

幾次拔刀不出而蜂至,謝皎大怒,七竅如蒸,赤手空拳遊走於隙,身比軟劍,無所可用之器,盡掊人軟筋癢脈。

諸察慣對剛勁功夫,只覺意有所至,細水無孔不入,抽刀斷水水更流,十分力道泥牛入海,潮來還諸彼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著實惱人可恨。

天下至柔馳騁天下至堅,以柔克剛本是門好功夫,但她年歲尚淺心火正熾,不得要義,使出來便潦草得很。

包圍暫空,謝皎不及喘息,刀出一半,契丹人驀地呼喝著沖墜過來,勢如岱宗壓頂。她自驚怒,徐覆羅暴吼,斜刺里埋頭撞出,二男顛滾幾丈遠,趁此機會,倀鬼凌然現世,諸察環刀齊指夜叉女。

「住手!」

扣弦聲悶,黑斗笠持弩乍現四壁。

陸畸人驟現,沉穩不迫,由門外緩步行至風眼,未知伺伏多久。

他手持皇城司金字牌,道:「宋遼世代契好,皇城司使者陸仁安今奉三大王之命,護送遼國北院副使蕭宜信出境,見令如見主,任何人不得有違。」

皇司使一職聞所未聞,金字牌卻做不得假,通司只一枚,三大王親授於人,經年隱匿,不意今日獲見於此。

傅宗卿兀自詫異道:「既有我在,閣下何處此言?」

陸畸人橫肘平平一削,金字牌飛至提點官掌中,他負手道:「既有你在,三大王更不能安心。」

傅宗卿驚懼交加,手握烙鐵,暗思再三,陡然認出此人便是樊樓報信鳥,當即冷汗浹背,心道:「險極險極!好毒的圈套!」

「且慢,」蕭宜信開口道,「二位既談契丹事,蕭某想必也有說句話的便宜。」

陸畸人道:「蕭副使請講。」

「人命官司要個交代,否則遺屬難恤,蕭某所求如此而已,」他道,「閣下殺了這名謝皎,蕭某自出宋界,決不妄生事端。」

陸畸人道:「她哪裡得罪蕭副使?」

傅宗卿答道:「下毒。」

「本官何曾問你?」陸畸人大斥,「謝皎,苦主在此,你老實招來,不可有絲毫隱瞞。」

謝皎反應極快,抱拳應道:「屬下那日請蕭副使去皇城司做客,誰知一言不合竟打將起來,說來慚愧,屬下贏了,不曾墮我司威風。昨夜風大雨大,電閃雷鳴,契丹好漢水土不服,生生慪死在都亭驛,是以滿面青黑,不想賴在屬下頭上。我又不是電母,縱是電母,天地氣象何曾由我決斷?玉皇老兒一來,我可不就現了原形么。」

蕭宜信忿她巧舌如簧,道:「顛倒黑白,箭上分明餵了毒!」

謝皎冷嗤,解開左手綁臂,扣動機括朝小臂一射,箭如蛇形針,寸許掌長,噗地入肉,人不吱一聲。

她摳尾捻箭棄置於地,藕臂汩汩冒出深紅鮮血,舉示諸人道:「都瞧見了,紅石榴一般,決非黑心腸的糟污毒血。誰是瞎子,我剜了你眼!」

傅宗卿道:「毒未定天天夜夜喂,用到點子上,一支足矣。」

「陸司使,下官乃京畿提刑司司理參軍馮汀,精通仵作之技,今早受人報案來此。」

馮汀久未言語,忽上前道:「驛館昨夜一人一貓暴斃,那貓黑敗潰爛,狀由絕類這五具屍身,下官粗通藥理,曾在趙太丞家聽說一味蟾毒,服之腹脹如鼓,皮焦而死。如若允許,可移屍前往提刑司複檢。」

陸畸人頷首道:「切磋多有誤傷,夜間濕悶,破傷風致死不無可能。此去提刑司只需半日路程,不知蕭副使意下如何?」

蕭宜信竊居他國,此刻盡落下風,面色不改,又朝馮汀道:「馮仵作,所謂蟾毒有無解藥能可先行服下,偽作無毒假象?」

馮汀不卑不亢道:「蕭副使謹記,在下精通仵作,職位卻乃司理參軍,不叫什麼馮仵作。至於解藥,在下不擅岐黃,並不知曉,懇請送屍複檢,必還諸人一個明白。」

「你方才說,驛館有人暴斃?」

「正是。」

「死狀如何,與蕭某這五名隨扈相似么?」

「刀傷而亡,並不相似,卻有幾分可疑之處。」

「能否抬來對比驗校?」

「先一步運往提刑司去了。」

蕭宜信微微一笑,道:「眼見為實,照你此說,蕭某半分不信,還有一事須得講明。」他霍然指向謝皎徐覆羅,「我那隨扈三更起夜,回稟隔壁吵鬧,兩男一女無端爭訛,不知做什麼,今早立時有人死了,未免太過巧合。」

這話難聽,馮汀見疑,擰眉不做聲。

徐覆羅腮旁青紫,正揚臉向謝皎討傷葯,只當她是把好傘,託庇其下,遮風擋雨,行止不忌大防,落人眼裡卻變了味。

「就他?」

「就她?」

二人聞言一頓,各自嫌鄙,啞巴吃辣子有火說不出。

傅宗卿短笑一聲,狀作不經意道:「皇城司緊要之地,本不收女察子,華勾當獨開先例,今日告假卧榻不出,這小狐狸當真厲害得很吶!」

謝皎一拳搡開徐覆羅,握刀趨前又止,心想,老染匠,你潑人黑水,胡說九道。

「一事歸一事,宋人命案不勞遼使費心,」陸畸人話鋒一轉,「閣下屍身要檢不要?」

徐覆羅大舌頭,一時氣急,漏了北方口音,鸚鵡學舌說道:「閣下屍身要臉不要?」

「我何曾有屍身?」蕭宜信額角綳動,喝叱道,「契丹兒郎生不受人擺布,死不容人開刀,勞煩陸使者為其化屍。此行不見貴國皇帝,蕭宜信自知關竅,這五奩骨灰便是答覆了!」

「宋遼百年之誼,豈是女真隻言片語能夠瓦解?遼皇帝不拘西夏狼子野心,大宋求人無路,便只有自己設法。天家事忙,無暇分身,遼使如此不舍,還請逢年過節再來入宮面聖吧!」

陸畸人冷冷下令,道:「屍骨抬走,擇近火化,柴禾燒旺些,別讓契丹兄弟受了寒。傅提點,由你監督!」

傅宗卿陰恨,怒哼一聲,先行離開都亭驛,黑斗笠極快抬走五具屍身,遼人憤不能攔。

宋廷前後態度徑異,蕭宜信難得怔愣,當即明白宋金勾連更深一步,恐不懼遼,欲打太極三杯了事,上京儼然未復,此地瞬作虎狼之窩,實在不宜久留。

「陸使者多勞,」他殊無謝意,吐出最後一口懣氣,「無論如何,此事皆因女察子而起,一命一鞭,吃我五鞭此賬兩清,蕭某必不久留,落鑰之前出東京,你我各自歡喜。」

陸畸人不假思索,揚掌道:「來人,上鞭。」

徐覆羅忙拽謝皎右臂,想代人受過,謝皎心熱之餘一腳踹他膝窩,直把人踢跪,以示自己清白。她徑自來到中庭,分跨烏皮靴,以退為進,抱拳一拱道:「屬下甘願受罰。」

鮮皮鞭長丈有餘,鞭梢系紅纓,耍起來呼嘯生風。蕭宜信慣馴烈馬,鉚足力道,一下兩下抽得十分結實,及至數滿,戛然甩手棄鞭,謝皎背後紅衫盡裂,鞭梢斑斑點點。

他表面素著信義,實則下了死手,漫說五鞭,昔在伏虎林三鞭可斃鐵驄遼駒,誰知笞盡,謝皎屹立巍然如定海神針,略不屈膝,只口角緩慢溢出一彎赤紅,顯是她強自吞血。

蕭宜信負手背身,暗驚道,此人身手錶里不一,受她釁事飲敗,或許算不得恥辱。屈居人下必有所圖,皇城司留人,將來少不得波瀾,豈非正中契丹下懷?

謝皎雙目一眨不眨,直鉤他露出來的後頸,半晌嘶聲舔腮,抬手抹掉下頷血跡。

「你的賬清了,我的賬卻沒算。故友抱冤而亡,抓捩求命撕下一塊物證,陽間人意難平,不幸萬幸,有我伸冤訴苦。」

她滿口紅牙,咬著那股子狠勁,一背粘血碎衣,高舉鼠背灰衣角厲聲道:「蕭宜信,你還他命來!」

宋尚婉約,女多鵝黃細腰。諸人見慣小家碧玉,便再潑辣,也不曾見過此等血性女子,院中霎時一肅。陸畸人睨視,對面遼人外衣已褪,皆著鼠背灰小衫,禁足於此,前幾日偽裝尚未換下。

他嘆道:「一命換一鞭,蕭副使多打一鞭,這可就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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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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