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視為己出(番外)
落襲雅喜歡凌九霄,然這喜歡,卻是對兄長的孺慕和敬愛!
因著命格奇詭兇險而一直寄養在觀中的落襲雅卻是懵懂不知,直到她入突厥為戰死的父親收斂遺骸被賀知遠所救,不過短短時日的相處,這才明了,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原來她愛著的是賀知遠,而非兄妹之情的凌九霄。
可落襲雅卻是凌九霄此生唯一的愛戀,他稱她為皎兮,此名,是他所取他所叫,他如何捨得傷她,哪怕她懷了賀知遠的孩子,他依然將她如珠如寶的疼在心尖兒。
可凌九霄千算萬算,在踏入漠北草原的第一夜,他的至愛,他的皎兮險死在了他眼前。
那日,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的愛妻皎兮,一路被挾遠行又肝鬱氣滯的她當夜腹痛不已,正在她痛苦生產之際大批蒙面殺手突至,心有暴怒的凌九霄卻一臉溫柔的守護著生產中的人兒,甚至指點著面無血色兩手抖成風中葉的婢女雪如為皎兮接生……
入突厥的他為了避人耳目,只帶了一個車夫兩名親隨入塞,另有十幾個死士潛在暗中保護,馬車外廝殺慘烈,而馬車內的凌九霄身上已迸發出滔天怒意,可絕世俊美的一張臉依然處驚不變甚至是溫柔依舊。
他懾人心魄的桃花眼裡滿是深情愛戀,嘴角輕揚露出一抹寵溺疼惜的笑容,伏下身伸手小心翼翼拭去襲雅額頭上密布的晶瑩痛汗,拂開一縷汗濕的烏髮溫柔的聲音道:
「皎兮,深呼吸,用力……」
凌九霄灼熱的氣息吐在落襲雅白晰沁汗的脖頸間,令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的唇齒間還咬著他寒涼的手掌,那是他擔心她疼痛會咬傷了自個兒強塞入她嘴裡的,嘴中瀰漫開來的一絲血腥氣令落襲雅短暫回神,她鬆了口,清靈的水眸透著絲茫然,黑長的羽睫沾著點點剔透的淚,喉嚨深處依然疼痛嗚咽著,似在哽咽又似無助的低泣。
看著這樣嬌弱無助的落襲雅,凌九霄眉頭深擰心頭大痛,抬頭掃一眼她挺著的肚子,眼底里一道寒光掠過,再回過眼神時卻溫柔依舊,甚至還輕輕笑了一聲:
「這個孩子太不乖了,他應該心疼自個兒的娘親趕快出來,若是他還貪戀著賴在娘親的肚子里,只怕我會忍不住紮他一針,趕他出來打他的小屁股!」
正在焦急助落襲雅生產的雪如嚇得渾身的血都滯住了,她暗暗祈求著:
孩子啊,你趕快出來吧,這個披著仙人皮的魔鬼說的出做的到,你可千萬別給他找到傷害你的理由啊!
「唔……」
「噓——」凌九霄輕「噓」出聲,寒涼的指覆在落襲雅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聲音,溫熱的唇在她充斥著憂懼的眸子上落下一吻,臉上似滿足又似寵溺的笑容道,「別說話,莫多想!」
「……」
「皎兮,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要你不願,我絕不會做令你傷心的事。」
「……」
「當然,將你帶走之事除外!」
「……」
「落襲雅已死在那場烈火中,而你,皎兮,自今往後就是我凌九霄的女人我的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永遠不會!」
「……」
「還有這個孩子,只要是皎兮你生的,我便會視為己出,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開!」
兩行清淚滑落,落襲雅無暇白玉般的面容越發白的清透,清靈水潤的眼眸定定的看著眼前人,似是要看透一個乍然出現的陌生人一般。
殺氣直襲馬車,連雪如這個毫無內力之人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嗜血的殺氣似驚嚇到了腹中的孩子,落襲雅一聲慘叫遍體的痛汗瞬間浸濕了衣衫。
凌九霄的心疼得猛抽,青筋在他鬢角隱現,他卻依然氣息平和語出溫柔:
「皎兮,莫怕,我去打發了那些呱噪的傢伙再來陪你,很快!」
殺手們終撕開了死士的防護,一股悍然凶煞氣反撲而至,幾個殺手定住了,直指馬車中落襲雅的寒光閃閃的刀劍就這樣定在半空。
「噗——」皮肉劃開聲打破這瞬間的凝結,幾名殺手脖頸子上忽就裂開血縫,血噴涌而出時幾顆腦袋也隨之跌落。
一襲白衣的凌九霄緩步而出,清冷月色下的他面若霜寒,一對兒懾人心魄的桃花眼似桃花盛開妖嬈卻蘊著嗜血的凜冽,周身上下更散發著濃濃的殺機,明明一絕世佳公子,卻是判人生死奪人魂魄的閻羅。
馬車外已是遍地屍首,一百多名殺手還餘三四十人,活著的死士亦僅剩兩人。
眼見凌九霄下了馬車,蒙面殺手們露著的兩眼有片刻的遲疑,甚至是悄然避了他冰冷的目光。
「你們,何人所派?」
明明語出淡淡不著喜怒,可聽在殺手們的耳中卻如驚雷令他們恐惶,他們只是以沉默相應對。
雖說殺手們對此次行動的後果已報有必死之心,可真正面對凌九霄時還是心有畏懼,他,是他們主子「晉國公」宇文護的外室子,可他們不能容忍他將賀知遠的妻子納入羽翼娶其為妻!
僅剩的兩名葯培死士面無表情的護在凌九霄身側作出防守姿態。
無人察覺之際,一眾身影正隱隱綽綽的悄然接近窺視。
為首的殺手似也感受到隨風而至的異樣氣息,驀地抬眼望去,不覺皺了眉揚手示意,幾名殺手縱身而去,雖發現對方不過是十幾名突厥薩滿,可他們還是下手不容情殺人滅口。
遠處慘叫聲連連,這邊卻靜的詭異。
「啊——」
「哇——」
一聲痛苦疲累的喘息嗚咽之後突然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打破了兩方短暫的對峙。
凌九霄神情一動,一抹笑意不覺漾在了眉宇間,恰似酷寒冰封的大地突然迎來一道明媚溫暖的陽光:嗯,還算是個乖孩子,否則,如此折磨皎兮,真要揍他小屁股了。
「女人和孩子必須死!」嬰兒的啼哭也令殺手們心神一震,為首者咬牙喝道,「殺!」
三十餘名殺手死死纏住凌九霄,另十餘名殺手沖開血人一般的兩名死士的防護,殺向馬車裡的女人和孩子。
「夫人!不——」
「夫人血崩了!」雪如凄厲無措的尖叫響徹暗夜。
「皎兮!」凌九霄腳下一頓,臉色泛了白的他心頭止不住的狂跳。
「夫人你醒醒,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家夫人,誰來救救夫人,夫人你不要死……」
雪如崩潰的哭叫和著嬰兒無助的啼哭聲令殺手首領大喜過望,便是殺不了賀知遠的女人,流血也流死她!
還有那個孩子,絕不能活著!
劍鳴暴吟聲起,如壓倒之勢般冰冷嗜血的殺伐劍氣迫向眾殺手,慘叫聲中,劍氣所到之處飆飛的鮮血映紅了凌九霄的眼,瀰漫的血霧中,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飛射而出,衝到馬車前的殺手們在濺開的血霧中紛紛倒地,
待屠盡殺手披一身血腥氣的凌九霄衝進馬車裡時,入眼的是一片刺目的紅。
落襲雅靜靜的闔著眼睡在身下那片蘊染開來的艷紅中,安靜的幾乎聞不見她的半絲氣息,不著半點血色如勾繪描畫的唇輕開,似要說些什麼,原本無暇如玉不染半分纖塵的顏,此時卻雪白清透的似不沾俗世煙火的仙子,誤入人間一遭后便欲重返天庭拋卻身後已沉溺於她的失心人兒。
「出去!再去燒熱水!」凌九霄眸色深深卻沉靜異常冷聲吩咐道,而那眼角不為人察的輕抽搐則暴露了此刻他內心的緊張和害怕。
他的冷靜感染了周邊的氛圍,連一直啼哭著的嬰兒亦漸漸的停了哭泣,嬰兒被雪如匆匆忙忙的用薄被鬆鬆垮垮的包著,露著半個嬌嫩通紅的小身子,小臉兒尚未從方才的大力啼哭中退去湧上臉的血涌通紅,透明尖細的小手指在空中虛抓著,兀自閉著眼睛躺在母親的身邊,時斷時續的抽咽聲中小小的身子還一顫一顫的。
雙手血紅的雪如亦安靜了下來,狠狠抹了一把淚花了的臉,匆忙起身跑了出去,下馬車時卻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臉上濺了血污一身狼狽的巫屠瞪大了眼睛看著同樣血淚花了臉的雪如。
兩名滿身傷痕如血人般的死士正撐著身子半跪在地緊盯著巫屠,力竭的他們已無法動彈分毫,可面無表情的臉上暗黑的瞳子仍直勾勾盯住巫屠。
腦子已混沌的雪如一心想著燒熱水,從巫屠身邊徑直而過,所幸之前燃起的篝火尚未滅,她加了幾根枯枝繼續燒著水。
馬車裡凌九霄將五枚藥丸一一含化,小心翼翼捧著落襲雅的臉以唇相渡將葯汁給她餵了下下,而後從馬車廂內的暗格里取出一套銀針,動作快而不亂,以葯消毒後點點寒光落,一手出神入化的針法封穴止了血流。
眼見止了血,凌九霄幽深暗沉的瞳子里才又閃起了光星,沁出的汗滑落到細密而長的睫毛上,閃閃著散發出點點亮光,他隨之又以醇厚的內力護住落襲雅虛弱的心脈,打通崩亂不通血滯悶堵的五臟六腑的經絡……
待落襲雅氣息漸穩后凌九霄才收了內力,將錦被給落襲雅蓋好后,他伏下身來,沒理會順著額前和鬢角滑落而下的汗水,只久久凝望著安靜昏睡著眼前人,末了又小心翼翼的將自己因焦灼害怕而起了熱度的臉貼上落襲雅溫涼的額頭,唇角不覺輕彎笑得溫柔安心……
「皎兮,莫怕,我就在你身邊!」
端著熱水盆的雪如獃獃的站在馬車外,想進又不敢進,方才滿眼血流不止的場景令她幾近崩潰。血崩,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不知,她不敢想像更無法眼睜睜著女主子死在她面前,此時的她依然渾渾噩噩的想拒絕一切可怕的事實。
馬車裡的人似乎瞭然一切。
「雪如,進來侍候!」凌九霄聲音平靜甚至是刻意壓低,似是怕吵醒了安睡著的人。
就像是兜頭而下的冰水將雪如混沌的腦子澆醒,她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喜極而泣:
夫人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嗎?
雪如忙不迭端著熱水盆而入,而滿臉難以置信神色的巫屠則替她掀著車簾,甚至雪如上去時還扶了她一把。
一道凜冽的寒光「刷」的射了過來,令想多看一眼內中情形的巫屠不由一激靈,車簾落,隔住了巫屠的不安,亦擋住了凌九霄懾人心魄的桃花眼。
巫屠猶豫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到駕車的位置,在兩名死士已顯灰敗直勾勾的瞳子注視下轉身而去。
「既然來了,又何必匆匆而去!」
巫屠停了腳步,一個高大且濃重的陰影自后緩緩侵襲而至,更挾著如山般的壓迫之勢令巫屠遍體生寒心悸不已。
巫屠轉回身,見凌九霄背著雙手已走到眼前。
此時的凌九霄,斂盡殺伐戾氣,眸色清漠淡然,緩緩行來動作從容而優雅,甚至可以說是透著股儒雅的書生氣,而一襲白衫上點點艷紅血漬如朵朵妖嬈盛開的紅梅襯著他月華清冷的臉多了分鮮活氣,至少,在這遍地屍首,瀰漫著濃重血腥之地多了分鮮活的生機。
巫屠靜靜的打量著他,凌九霄目光雖淺淡,可只一眼便深深的將巫屠刻印入了眼底。
巫屠,一行十五人,只因在錯誤的時間入了錯誤之地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便慘遭殺身之禍,若非凌九霄暴怒之下出手不容情,若非幾名刺客匆忙殺戮后急於返回助陣來不及細查,若非他座下護從捨命將他護在身下,只怕他巫屠早已是亡魂一縷。
僥倖不死的巫屠非但未轉身逃離,反而從頭至尾定定看著,他的心雖隨著屠戮迸濺的血霧在顫抖,可神色卻像個冷靜的旁觀者見證了這所有的一切。
他是巫屠,草原諸神靈的使者,更是深受漠北草原眾部族敬畏的上一任「巫屠」的傳承人,或許他的身份始然註定他的眼界不同常人,亦或許是草原人以強者為尊的心性令他對凌九霄生了某種的希冀,而當聽到產子血崩的女人被救活后這種希冀和敬畏也越發的強烈起來。
在巫屠觀察凌九霄時,凌九霄亦將對方看了個通透:二十幾的年歲,高大的骨架清瘦的身材亮黑的皮膚,濃眉深眼眶,淺色的眼瞳透著點點藍光,鎮定的神色顯出沉穩睿智……
凌九霄看一眼手中打開來的匣子中人形完整清晰的人蔘,只一眼便知此參乃千年,眼鼻生動,手足俱全,長而密實的根須盡情舒展著,恰如一副舞動的仙人圖。
「這是千年野山參,」巫屠似知凌九霄所想忙解釋道,「我也是今日才得,本欲用它助我師父續命,只可惜……」
巫屠神色顯了傷懷,而後又抬起頭來強牽了絲笑容:「夫人剛生氣,又經血崩,只怕已傷了根本,此千年野山參是大補之物,想來你夫人是用得上的。」
凌九霄注視著巫屠,懾人心魄的桃花眼精光閃爍,略一點頭:「拙妻生產之後身子確實受了損,此千年野山參正好補她元氣虛脫的身子,多謝!」
「那就好,總算不枉這苦苦尋來的千年野山參有了用處。」巫屠點點頭,又客氣了兩句作勢告辭而去。
「你身處險境卻穩若泰山,這份沉著心境著實不易,既然送上這份大禮,冷某無功而受心之有愧,不如亦解閣下困境作為還禮可好?」
當凌九霄在身後將巫屠叫住后他眸色淺淡泛著點點藍光的眼睛有笑意閃動,而當聽到凌九霄所言,那笑意變成了驚詫,甚至是驚喜,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你……噢,不,我該稱你為『巫屠』才是!」
迎著巫屠疑惑的目光,凌九霄淡淡道:「看你的穿戴打扮,還有手中握有的狼頭法杖,上面皆繪有圖騰符咒雕刻長生卜語,你胸前掛著的十三枚狼頭人身骨雕,中間一枚是金狼頭,只有巫屠才有此資格佩戴。」
「你眼睛布滿紅絲,眼皮黑色鬱結,身上有濃烈的駱駝蓬草氣味,想必這幾日你一直在為某人驅趕病魔邪氣。」
「我注意到那十幾個薩滿護從面對殺手卻在一直拼力保護於你,而你年紀尚輕就已得到代表巫屠的狼頭法杖和金狼頭胸掛,你必是新任的『巫屠』,想來你親驅病魔邪氣欲救之人就是你師父——上一任的『大巫屠』,你方才說可惜千年野山參未能用上,想來,你的授業恩師已去見了草原神……」
巫屠神色黯淡沉默無語,半響聲音低啞道:「你說會為我解困境當作還禮,不知先生為何如此說?」
對於巫屠的直言凌九霄似頗為欣賞,這個人不僅膽大還頗有幾分眼力勁兒,不懼被殺人滅口且還主動施以恩惠,倒是個有膽有識之人。而他,入了漠北草原正欲培植自己的勢力圖謀北周的天下,若有漠北草原人人敬畏的「巫屠」相助,倒是一樁好事。
凌九霄瞟一眼神色黯然的巫屠,不緊不慢道:「新舊交替本為世間常情,可巫屠地位尊崇,其責更非同小可,畢竟你年歲尚輕,是否勝任巫屠一職怕是已有異議。」
「你師父既已去,而這漠北草原面臨的危機亦落到了你的肩上,相信新任巫屠之位的你很快便要舉行祛邪避災儀式,為漠北草原除去鼠災之禍,屆時成功與否,只怕也決定了你新任巫屠的存在與否。」
巫屠驀地全身起了戰慄,亮黑的臉也泛了白。師父去得突然,而師弟染史泥傅也露了獠牙對他虎視眈眈,暗中挑動眾人質疑他的巫靈之力,更欲藉此次漠北草原橫行而生的鼠災逼他就範。
師父生前雖將不與外人所道的行巫作法的秘訣傳授於他,可他對此毫無把握,私底下他也嘗試驅動巫靈之力,可效果並非自己所望。今夜將師父的身體送往通往長生天的天台後他渾渾噩噩的同一眾小薩滿返回時,恰遇殺手的襲擊,並非他不想逃,而是他不知道舉行祛邪避災儀式之後若鼠災未除,他的下場會是什麼?或許還不如死在殺手手中保全名聲?
巫屠布滿血絲通紅的眼睛盯著凌九霄,疲累的眼睛卻冒著熱烈灼灼的火光,那是燃起的希翼之光,他已然意識到,一個出手間斬殺數條人命,一個將血崩之人從死亡邊緣搶了回來,一個隨口便點破他的處境之人,這個人絕非凡人,不容小覷。
或許,這個人,真的可以幫他!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而凌九霄在深入突厥之前確實已命人將漠北草原上的情形打探了一番。
擁有懾人心魄桃花眼的凌九霄也似看穿了巫屠所想,月色下一襲白衣的他仿若披一身的華光,踩著腳下流淌的血污微笑道:
「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牧草返青的季節,可草原上遍布的鼠洞就如同一個個絆馬坑,再好的戰馬也難以縱賓士騁,一個鼠洞就足以將一匹上好戰馬的蹄子生生別斷。突厥一族出則為兵入則為民,想來你們大可汗也正在為此事頭疼,畢竟大批戰馬得不到充足訓練很快就會膘肥養廢。」
「先生所說不錯,這正是大可汗急於讓我舉行祛邪避災儀式的原因之一。」
「那麼原因之二便是……」
迎著巫屠急切灼灼的目光,凌九霄卻收了聲似在沉吟什麼,巫屠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這第二個原因才是他最擔心的。
「聽說被打死的沙鼠個頭不小?」
巫屠忙回應著:「是,似乎比往年的要大很多,有的足有牛頭那般大!」
「破壞草原和危害戰馬已是非同小可,只怕傳染疫病才是最大的災禍!」
對方一語中的,神色肅整的巫屠也不再有所顧忌,連連點頭道:「以往漠北草原上的鼠患從未成災,可這次情況甚是詭異,不僅來勢洶洶,甚至還招來了病魔,有人碰了鼠屍後上吐下瀉高熱不止生生脫水而死,更可怕的是被病魔附上的人還害了其它接觸的人。」
病魔?人無能卻總是往鬼怪身上推脫做文章!可笑可悲!凌九霄不動聲色掩去眸子中的譏誚之色。
「大可汗為此震怒不已,為免恐慌,我已命人將被病魔附身的和與之接觸的都單獨關押起來,可紙包不住火,事情總會泄露出去,只怕到時病魔未除人就先行亂了起來……」
巫屠語出誠肯,眼底里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他對巫屠之位並非太過在意,他擔心的是此次鼠災招致的病魔會禍及整個漠北草原,而他身為師父最得意的弟子卻無能為力,既愧對對他寄予厚望的師父,更愧對無辜的草原民眾。
迎著巫屠求助的眼神,凌九霄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笑意,笑得風輕雲淡卻又自有一股安人心神的力量:
「我既然已決定在漠北草原上安家,自是要護我妻兒的周全,豈能讓鼠災疫病橫行危及我嬌妻愛兒!」
「先生真有辦法?」
「辦法是有,不過條件有三!」凌九霄淡淡道。
……
因著巫屠的人蔘,凌九霄便還他這份人情,助他登頂漠北草原的神位!
從此,互為利用互為倚助!
待許爭率眾趕來時,一聲嘹亮又尖細的嬰兒啼哭聲劃破夜空,許爭不由彎了眉眼顯了柔和,可旋即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凌九霄,凌九霄則神色不悅擰了眉頭道:
「皎兮產子不易氣血虛虧元氣大傷,這臭小子不知體貼娘親辛苦,還吵娘親休息著實該打!」
許爭心有緊張,可見凌九霄嘴上如此說臉上卻無半分的惱意,心下才稍安。
許爭一聲低嘯,又有數十名死士現了身,他們手腳麻利的清理了現場,至於那十幾名受牽連而死的薩滿和護從,巫屠自有辦法對外解釋。
馬車內凌九霄打發了雪如去熬參湯,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應對初生嬰兒的雪如戀戀不捨的放下啼哭不休的嬰兒,眼含敵意一臉戒備的看看凌九霄,末了,心有無奈的她出了馬車。
凌九霄兩眼定在了氣息雖弱卻穩定的落襲雅臉上,他輕輕搓了搓手,寒涼的指尖有了暖意后輕輕撫上落襲雅瑩白清透的小臉兒,不由唇角彎彎,桃花眼裡滿含了愛憐柔情……
陌生的氣息乍入,嬰兒的啼哭出現些許的停頓,又似在大張著嘴吸氣積蓄下一波的啼哭力量,「哇——」,啼哭聲又起,激得凌九霄深蹙了眉目露了不快。
「不許哭!」
「哇——」
「小子,你最好別挑戰我的耐心!」
「哇——」
凌九霄低沉的命令毫無作用,他冷眼瞅著躺在落襲雅身邊的這個軟軟小小的哭得滿臉通紅淚水四溢的小嬰兒,因為啼哭五官縮成一團也看不清小模樣,見他兩隻白嫩小小的手伸向空中,細長透明的指頭無助的虛抓著時,心有不耐的凌九霄眸子里暗芒閃現,大手伸向嬰兒的嘴鼻。
不知危險降臨的嬰兒兀自通紅著擠成一團的小臉兒啼哭著,一隻大手離他的小臉兒只有分寸之距時卻定住了。
凌九霄怔怔的看著一個巴掌就可以覆蓋住的嬰兒小臉兒,如此的弱小不堪,一巴掌下去足以拍死這小小的嬰兒。凌九霄神色輕動,心有異樣的情緒在涌動,早已看透生死的他注視著眼前的嬰兒突然有種生命如此脆弱的感慨……
一臉探究審視神態的凌九霄終忍不住將啼哭聲漸弱的嬰兒抱了起來。
嬰兒一入懷哭聲反而越發的大了,似是知道已引起了關注,又似是不高興於無人哄的冷落,閉著兩眼只放聲大哭,一張血涌的小臉兒都泛了紫紅,兩隻小手掙扎著兀自虛抓著什麼。
凌九霄似是沒了主張,綳著臉雙臂僵硬的他一動不敢動,直怔怔的瞅著懷中的小肉球兒,末了,想到什麼似的解開裹著嬰兒的小毯子瞧著,冷笑道:
「果然是個兒子,那幫御醫斷脈的本事倒有幾分。」
自落襲雅懷有身孕后,上柱國大將軍賀知遠對妻子是百般小心呵護,孩子尚在娘肚子里時御醫便診出所懷為男胎,賀知遠初時還有幾分失落,他倒希望第一胎是女兒,不必背負家國責任由他捧在手上寵著快樂無憂的長大……
凌九霄的手指無意間掃過嬰兒的嘴,小傢伙卻極其敏感的張口便含住了,哭聲頓止,而凌九霄也滯住了,又似是無措的緊盯著嬰兒努起的粉嫩小嘴兒,懷裡的小傢伙兒牢牢含住那根食指,使勁吮吸起來,食指傳來的酥麻感令凌九霄心頭起了異樣的溫柔。
止了哭聲的嬰兒小臉兒已恢復了常色,血涌的通紅早已迅速退了下去,顯出白白嫩嫩如粉雕玉琢的小臉兒,眉眼形狀甚是精細漂亮,尤其那一對兒白若皎皎明月黑若熠熠星空鑲嵌在一起的眼睛,如此的明亮純凈,就像一汪從未被人染指過的清泉般的乾淨清澈。
嬰兒長而細密的羽睫尚掛著點點晶瑩淚滴,純凈的眼睛同凌九霄對視著的同時還不忘使勁吮吸著那根乾巴巴的指頭。
凌九霄明白了,目光禁不住落到昏睡著的落襲雅胸前,眉頭頓時擰成了結兒:
臭小子想吃奶?想都別想,那片美好之處不是你能碰的!
似聽到了凌九霄的心聲,嬰兒扭臉扔下那根塗滿了口水的指頭,使勁吧嗒吧嗒小嘴兒,臉上顯了委曲,突然閉上眼又使勁啼哭起來,晶亮的淚水立時溢了出來。
「公子,小少爺一直啼哭不休,許是餓了吧?」馬車外許爭小心翼翼的聲音含了絲擔憂。
「你娘親傷了元氣需要調理靜養,臭小子你別再想打你娘親的主意!」凌九霄似是同意許爭所說,又似兀自在馬車裡警告飢餓的嬰兒。
一道白影閃過,凌九霄已站到許爭面前,將嬰兒往他懷裡一塞,慌得許爭一個激靈忙不迭抱住那個哭的有些岔氣的嬰兒。
「你,去把他餵飽了!」
「以後,就由你來負責他的吃喝!」
凌九霄轉身而去,拋下抱著啼哭的嬰兒在風中凌亂的許爭。
「公子——」許爭倏的回神,他可不可以拒絕這個任務?他一個大男人又如何懂得照顧嬰兒?
似知許爭所想,凌九霄忽回過眼眸認真的看向淚水橫流哭得嗓子已啞的小小嬰兒:「少主你必要照顧好,去吧,別再讓我兒子餓肚子!」
少主?兒子?這是確定了這孩子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心有訝然的許爭心下悄然為這嬰兒的生死鬆了口氣。
最後,認命的許爭只得親自去為嬰兒找吃食,他連夜掏了幾個狼窩,到底是抓住了一隻正在哺乳的母狼,當看著飢餓的嬰兒用力吮吸,吧嗒著小嘴兒吃得香甜滿足時,許爭嚴肅英氣的臉上不覺眉眼飛揚露了笑容,悄然看一眼凌九霄,他神色淡漠,可早已溫柔了冷硬蕭殺的臉部線條。
往後的日子裡,許爭時不時和雪如爭搶著小小嬰兒,這孩子太討人喜歡了,小小的軟軟的漂漂亮亮的可愛極了,甚至打個哈欠吐著粉嫩的小舌頭往他們臉上塗口水都這麼招人疼。
而當落襲雅聽到凌九霄給孩子起名「天奴」時,她不染一絲纖塵清冷如玉的臉不著喜怒,漆黑瞳子只定在凌九霄的臉上:
要知道武帝給寵臣愛將賀知遠未出生的兒子賜名為賀天官,天官,天奴,這差得可不止十萬八千里。
面對落襲雅質疑的目光,凌九霄眼底里滿是溫柔,神色坦然解釋說「天官」其意太重,恐小小的孩子擔不起會折了陽壽,連漠北草原的巫屠看過孩子后都如此說,而天奴這個名字甚好,可令孩子好養活。
「皎兮,你不喜歡我給我們兒子起的這個名字?」
「……我們兒子?」
「是,視為己出。」凌九霄桃花眼閃閃著眸色深沉鄭重。
良久,落襲雅輕嘆出聲,一聲輕嘆飽含著深意,似無奈,似心痛,又似安慰:「凌大哥,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
凌九霄眼角溢出了漫漫笑意,低醇悅耳的聲音甚至含了絲顫啞:「皎兮,你同意了?」同意做我的妻子?同意做我孩子的母親?
似未聽懂凌九霄的話中意,又似心神又起了恍惚,落襲雅轉了眼眸,清透黑寶石般的眸子透過帳簾虛開的縫隙,透過那溜進來的明媚耀眼的陽光,靜靜凝望著雪如懷裡抱著的襁褓,她腳下,那隻母狼正焦急的抬頭仰望著襁褓,甚至突然後腿蹬地立起了身子似欲將襁褓里安睡的嬰兒看個清楚。
而許爭,正護在雪如身邊,也不知他如何馴服的母狼,此時的畫面,倒安寧溫馨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