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閑聊
陳府的面積很大。
被任以誠一掌毀掉的屋子在府中最深處,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院中有花園,有池塘,有涼亭。
任以誠和無天從半空落下,飄身進了涼亭,面對面的坐在了石桌前。
「你們家茶葉呢?去泡壺茶過來。」任以誠對著院中一名看起來像是管家的人吩咐道。
府里的下人們早都嚇傻了。
伺候陳家父女也有些年月了,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妖魔幻化。
經過適才那一番變故,整個陳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只是任以誠的手段太厲害,陳家父女死的也太快,府里的下人還沒來得及逃跑。
那管家便是其中一個,聽到任以誠的話,頓時顫顫巍巍的不敢動彈。
任以誠瞥了他一眼,催促道:「不用怕,我不是妖怪,趕緊去。」
管家聞言,心下不自覺又是一緊,連忙點頭哈腰道:「您稍候,您稍候。」
無天道:「沒想到,你對這些凡俗之物還有興趣?」
任以誠搖頭嘆道:「不食人間煙火,又怎識人間疾苦。
為神為仙者,既然受了人間香火供奉,就不該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不然談何造福三界眾生。」
無天頓了頓,道:「我本以為這是你的緩兵之計,現在看來,你我確實可以聊上一聊。」
任以誠笑道:「任某素來以誠待人。」
說話的工夫,管家將茶水送了過來。
「兩、兩位大仙,這是老爺珍藏的好茶,請慢用。」
任以誠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管家登時如蒙大赦。
兩人端起了茶杯。
各自喝過之後,無天幽幽嘆道:「我已經很久沒嘗過這個滋味兒了,說吧,你想聊什麼?」
任以誠道:「你的目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無天呵呵一笑:「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有興趣聽個故事嗎?」
任以誠點頭道:「洗耳恭聽。」
無天的臉上露出了回憶之色,徐徐開口道:「那是三萬三千年前……」
那個時候的無天的身份還不是魔羅,而是佛界的大護法,緊那羅菩薩。
有一日,昔時的佛門領袖優婆羅陀,叫來了緊那羅,命他前往異地傳教。
但那個地方是另外一個宗教的領地,且素來與佛門水火不容。
可為了宣揚佛法,緊那羅還是接受了這個任務,到了那裡后,他傳教的事情果然受到了阻礙。
當地的掌權者郡守提出了一個條件,只要緊那羅能完成,就允許他在那裡傳教。
緊那羅欣然答應了下來。
那條件是讓他渡化三個當地最難纏的人,一個小偷,一個惡霸,以及一個妓女。
緊那羅最終以大智慧、大慈悲、大法力,成功將三人導向了正道。
然而,掌權者卻出爾反爾,還將緊那羅給抓了起來,要殺他。
為了相救緊那羅,被渡化的三人中的那位妓女阿羞,用自己的身體向一直痴迷她美色的郡守換回了緊那羅的性命。
只是阿羞本已在緊那羅的感化下迷途知返,她自覺違背了諾言,雖是逼不得已,但為表清白,她在事後選擇了自盡。
緊那羅將阿羞的屍體帶回了佛界,面見世尊優婆羅陀,講明了事情的經過。
豈料,優婆羅陀居然因為阿羞的事情,責怪他六根不凈,最後竟然將他趕出了佛門。
緊那羅因而大怒,在遭受了信仰的背叛后,心性驟變,一念之間,從佛界大護法緊那羅,變成了魔界大聖魔羅。
「……故事講完了,這就是那個虛偽、齷齪的佛門,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無天的情緒受到故事的影響,已經沒了笑容,反而因為想到了阿羞而流出了一滴眼淚。
任以誠道:「佛門的虛偽我早就領教過了,一邊說著慈悲為懷,一邊卻放任門下吃人享樂,濫殺無辜。
雖然已經過去了三百年,但獅駝洞里那人間煉獄的殘響,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換做是我,我會跟你一樣,也許還比你做得更狠更絕。」
無天冷聲道:「所以我回來了,我要改變這個腐朽的佛門,乃至三界,我要證明那些高高在上的漫天神佛都是錯的。」
任以誠問道:「那你覺得自己比如來做的更好?」
無天毫不猶豫道:「當然。」
「呵呵。」任以誠搖了搖頭。
無天臉色微沉:「你笑什麼?」
任以誠環顧四周,道:「以你的法力應該能看出這裡發生過什麼。
看看這鎮上和府里的冤魂,你的答案是否還能這麼堅定?」
無天不由眉頭一皺。
任以誠繼續道:「你所謂的改變,就是不斷地破壞嗎?
你攻佔地府,放出十萬惡鬼禍亂陽間,導致無數凡人慘死。
你手下的那些妖魔,視人命如無物,雙塔郡三萬餘人說殺便殺了,無一活口。
自你統領三界以來,凡間變得一片烏煙瘴氣,這樣你真的覺得自己比如來做的更好嗎?」
無天不以為然道:「古來欲成大事,有興許犧牲也是在所難免。」
任以誠聳了聳肩:「可這跟你的目的有什麼關係呢?
你自稱佛祖,說明你只是不認同優婆羅陀和如來的理念,而非是不認同佛法。
但佛法不管說得如何高深莫測,歸根究底也不過是導人向善罷了。
然而在你的治理下,三界並沒有變得比從前更好。
誠然,如來在位時,佛門中有敗類存在,可幾個敗類和全是敗類,還是有區別的。」
無天冷笑道:「你覺得我錯了,難道我要學如來那樣道貌岸然的假慈悲嗎?」
任以誠不以為意道:「凡間有句話,江湖論跡不論心。
別人很難知道你在想什麼,卻能輕易看到你做了什麼。
假慈悲也是慈悲,暴力帶來的只能是反抗,永遠也無法得到認同。
你做了什麼就是什麼,別人拿你當妖魔,也只能怪你自己。」
無天的臉色陰晴不定,沉默了半晌,忽地長嘆一聲:「也許你說的對,但是我沒那麼多時間了。」
任以誠道:「所以你才不惜一切手段,想要找到如來的轉世靈童和舍利子。」
無天道:「你知道的還不少,距離如來三十三年的回歸期限,已經過去了十八年,這是定數,無法更改,可我偏偏就要改變。」
他突然笑了起來:「說到這個定數,我還得跟你說聲謝謝,你也許還不知道,你已經成了繼孫悟空之後的第二個變數。
雖然我算不到你,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如來已經回不來了。」
任以誠直言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我把那些舍利子都給煉化了而已。」
無天仰天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任以誠悠悠道:「事到如今,你已再不必浪費精力,去鞏固自己的勢力和地位。
沒了舍利子,靈童就是這個有些神異的凡人而已。
你與如來之間,就和凡間的王朝更替一樣,只要你能做個有道明君,時間長了,自然不會再有人反對你。」
無天道:「這只是你的想法,代替不了其他人。」
任以誠笑道:「三界之中除了孫悟空以外,還有誰值得你在意么?
他雖然一向嫉惡如仇,但也不是一味迂腐之人。
涇河龍王被冤殺的案子你應該也清楚。
如來和玉帝都知道真相,可他們一個為了面子選擇袖手旁觀,一個更為了面子視若無睹。
如果同樣的事情,你能做得比他們更好,我相信孫悟空未必會再與你作對。」
無天正欲開口,他的身上忽然散出了一陣白霧。
然後,從霧中走出了一個與他容貌相同的白衣僧人。
無天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看著他面露微笑道:「不是你的善念生髮,我又怎麼能離開你的元神黑蓮呢。」
任以誠眉頭一挑,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
這白衣僧人是無天的善面,也可算作是緊那羅。
無天並非是單純的魔羅,而是由魔羅和緊那羅兩種善惡極端的信念融合而來。
「是嗎?我的善念發作了,我怎麼不知道?」無天轉頭看向了緊那羅。
緊那羅道:「數萬年來,你第一次跟別人講過去的故事,也是這個人的話打動了你。
或許,他說得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無天沉聲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緊那羅笑道:「因為我就是你,這是你統領三界以來,第一次善念發作,我希望你能正視它。」
「夠了。」無天厲喝道:「不要再廢話了,給我回去。」
緊那羅再次笑了笑,化作白霧回到了無天的體內。
無天隨即身子一頹,儼然一副精力耗損過度的模樣。
任以誠給他續了杯茶,嘆道:「果然,最難戰勝的就是自己,為了壓制他,你費了不少法力吧。」
無天問道:「那你還不趁現在趕緊逃走?」
任以誠洒然道:「說什麼逃不逃的,就算你留下我又有什麼用呢,舍利子已經被我徹底消化了。
我倒是覺得他說得沒錯,想要真正改變佛界,你就不能逃避他的存在。」
無天臉上浮現出不耐之色:「好啦,你也可以走了。」
任以誠卻搖了搖頭:「別著急啊,還沒聊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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