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何人為賊(五)張曼成
「天公將軍有令,我為神上使,自有任免渠帥之能。」
「自今日起,我喚做張曼成。」
——
馬元義被捕,京師內的信眾也被官兵大量逮殺,大良賢師也被迫提前甲子日的約定在二月開啟起義,自稱天公將軍。
「大方,天公將軍派人傳來的信。」
曼大方正坐在桌前,靠著桌子扶著頭,「裡面寫得什麼?」
將士應聲拆開,但不敢代教主傳話,只好仔細看了看,聲音有些發顫:「天公將軍令大方一月內攻下宛城,清除當地官府、士族、豪強勢力。」
曼大方沉默不言。
將士小心補充道:「沒有別的了。」
「大方?」
「我沒睡,」曼大方把支起來的手放下,「拿過來給我看看。」
「韓忠,你在馬元義那裡待了幾年了?」
將士韓忠拱手,「回大方,小人自被大方派出,迄今為止已經快七年了。」
「哦,已經有七年了嗎?」曼大方把信放於燭火之上,「也只是七年呀。看來天公將軍也已經不行了。」
「有什麼讓他自信到覺得我們現在還有勝算的,呵。」
「大方?」
「沒事兒,傳令準備起兵,」曼大方頓了頓,「再告訴他們……」
「馬元義殉道了。」
——
七年前。
曼成:「借給你錢糧自然可以。但是作為條件,加入我怎麼樣?」
......
韓忠:「大方,你就這麼放他走,難道不怕他欠了這些錢糧永遠不再回來?」
曼成笑了幾聲,道:「此人甚有志意,也非短視之人,分得清大體......可惜太有志意了。」
輕輕敲打著桌子,許久,曼成又道:「韓忠。」
韓忠:「?」
「你去,帶你的親信,揚州的眼線暗子都交給你負責。」
韓忠:「大方?」
「這樣的選擇,沒有辦法見到了還不去干涉的。」
「既然他想發出光亮,那麼我就送他展示自己的機會。」
「你帶人去『關心照顧』他,把會和他接觸的人、可能遭遇的事,都篩選一遍。」
「他今日想要拯救一縣,明天就會想要拯救一郡,再然後就會想要拯救一州。當然,前提是他的志意不會被打壓......」
「韓忠。」
韓忠:「屬下在。」
「我令你,去在暗地裡幫助他,讓他少去接觸世間的惡意。」
韓忠:「可大方,這麼做......」
「對我們當然有好處,」曼成微笑道,「只要他能成為燭火,那就能夠不斷吸引那些追求光明的飛蛾。」
——
信被火焰壟卷,揮灑在空中,燃成灰燼。
韓忠愣了一下:「大方,如今還沒有馬元義身死的消息。」
「早晚的事,」曼大方語氣一如既往,冷淡得叫人害怕。
「那,那還用說一下,馬元義被嚴刑拷打后寧死不招,最後慷慨就義。」
馬元義重新坐下,彷彿被燒光的是他的力氣般的疲憊,「不用,說是殉道就好了。」
「是。」韓忠領命告退。
馬元義支頭合眼像是睡了,但手指又不停敲打著桌子。
張角的這封信在七年前是給不出來的。雖然他也不知道緣由,但太平教的發展最初就是稀里糊塗被幾個末流士族看好支持,但如今想來,怕是那個時候就被士族當刀用了。
皇帝已經解了黨禁,大赦黨人;雖然知道馬元義不會說,但宦官內應也早晚被揪出來。
可想而知,相當於解救了自己人後又沉重地打擊了宦官。而士族的目的達到了,太平教就沒有用了,甚至會出手加速消滅它。
「呵。」
自己又活不成了。曾為士人更知曉內情的自己肯定不會被人放心。
張角一封信,擺明了的意思是,想要爭取一線生機,就必須不留餘地地打擊所有的風險。即使這樣一來,太平教會徹徹底底地引起公憤。
可是張角沒得選。
他也沒得選。
如果再久一點就好了,有馬元義在,再有七年。
如果再有七年就好了。
「曼大哥!」不嚴肅卻是鮮活的呼聲讓他回過神。
趙弘拉著人進來,「我把大夫帶來了!」
曼大方一邊打量著來者,一邊伸出手任他搭脈。
趙弘:「怎樣?」
許子卿看向曼大方:「我給你出一副藥方,但是……」
放鬆保持愉悅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有勞了,」曼大方笑笑,「不要把我的病情透漏出去,軍心不能再被影響了。」
——
朝廷大赦天下,解除黨禁,獲得百姓人心、士人效力。
太平教,有三十六方。
馬元義被車裂於京師。
曼成率眾攻佔了宛城,毗鄰京師洛陽所在的司隸。
波才率數萬人攻下了同樣距宛城不遠,直面司隸的潁州。
彭托攻下汝南一帶,守住了前線的後方,防止被前線前後夾擊。
……
焚燒官府、劫掠富戶、殺害吏士,一個月內,全國七州二十八郡,凡屬三十六方皆勢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震動京師。
加之後來逐漸加入的,彷彿一時間各個地方都有太平教的影子。
朝堂之上,皇帝龍顏大怒,震驚於各縣郡守的無能,也慌恐於太平教的猖獗。
「你們這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人能治得住這些賊子嗎?」
——
烏雲遮住了天空,宛城的城牆變得灰暗,整座城池像被憂傷和黑暗包裹。
「我想繼承這一切。」
趙弘話說得緩慢又堅定。
曼成躺著,百孔鱗傷的鎏金甲搭靠在一旁。
官兵眼中,他縱橫披靡。
教眾眼中,他神威浩蕩。
但旁人無從知曉,他也會受傷流血,他也會卧病在床沒有力氣。
曼成聽到了,卻刻意裝作沉睡不醒的樣子。
他能怎麼說,要他怎麼說。趙弘看到的「一切」太少了,或者說都是表面的假象。甚至,或許連他的忠誠,也依附在虛假之上。
曼成不言,趙弘默默起身,退下。
躡手躡腳地關上門。
許子卿在門外,肆意地融入被烏雲遮蓋的黑暗。
察覺到被努力隱藏的聲響,他轉過頭。
「傷亡很嚴重,」他說,「太平教不是朝廷,沒有前人積累下的武器裝備,也沒有像朝廷那樣徵兵的能力。消耗下去,我們就沒了。」
如今太平教的浩氣磅礴,是多年來的積攢。但當有一個人死去,一個有著堅定信仰的教眾就不會再回來。這一時的光輝不是太平教的勝利,而是太平教的犧牲。
這也是張角願意把功勞扔給風頭正盛的馬元義的原因,太平教打不起消耗戰。
趙弘仰天望月,卻只有烏雲。
「聽說,朝廷管我們叫——黃巾賊?」
「離堅白,」許子卿冷哼。
「雖然感覺到了其中的侮蔑,但我竟然有一點小小的開心。」
「我覺得自己很難成為太平教的一方渠帥,但如果只是黃巾賊中的賊首,或許會更容易。」趙弘露出笑容,「至少在心裡會容易一點。」
許子卿:「為什麼?」
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情,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也不能收穫到什麼好處。
趙弘:「曼大哥很累了。」
許子卿:「還有韓忠,還有孫仲,還有別人,不僅僅有你。」
趙弘:「我不放心。」
許子卿:「可是……」
趙弘:「我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優秀,也不覺得自己多麼厲害,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不會逃跑的。曼大哥為了據守這裡不容易,我不想讓它存在待在別人手裡被拋棄的可能!也不是我不信任別人,而是我更魯莽地相信自己。」
許子卿嘆了口氣,拍了拍趙弘的肩膀。
「走,我給你做頓飯填補肚子。」
「嗯。」
離開前,許子卿又看了那門一眼。
房內聽到一切的曼成扶著門調整著呼吸,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
「黃巾賊?」
「離間白。如果黃巾之名是白的話,那麼堅的那一部分就應該叫蛾賊呀。」
——
今早,曼成正聽著部將們的彙報,忽然韓忠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
「大方,天公將軍來信!」
曼成頓時精神一振。
許子卿或許是沒有反應過來,趙弘是根本意識不到,但曼成是貨真價實的一方渠帥,想得往往比別人更多更遠。
連據守一方都越來越困難,何談能夠攻佔京師?他不過是在等,等轉機的出現。
不顧手指上的划傷,曼成親自打開密信。
「天公將軍染疾……」
曼成竟然一時忘了顧及軍心,在部將面前面露驚恐。
——
「一群烏合之眾,是保不住宛城的,」許子卿臨行前,對他輕聲道。
「你們面對的,才是京師的虎狼之師,」曼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要帶著勝利歸來。」
漢軍統領左中郎將皇甫嵩和右中郎將朱儁率兵與波才決戰於潁州,北中郎將盧植北上與天公將軍張角交戰。
曼成用了他最後的威信,任雖然沒有腦袋但是確實有領兵經驗的人為帥,帶著許子卿,以及僅存的精銳將士傾巢而出,直取京師。
作者:啊,裁了點,這個時間段再加其他時間段的劇情進去會顯得臃腫,好不甘心。
作者:三個其他時間段坑我只能踩一個,我不甘心。
作者:完了,總覺得自己這部分寫得有點好(?cuojue),沒錯,他們只是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