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投鞭斷流
魏庄帝,四十年,秋!
渭水河畔,荀少彧一身甲胄,望向茫茫蕩蕩的渭水,神情飛揚。
時有飛鳥略過,微觸水波,盪起漣漪陣陣。
看著茫茫渭水,對岸之上,有煙塵席捲,軍陣浩蕩,明晃晃的兵戈,連成一片,泛著刺眼的亮光。
荀少彧幽幽嘆息:「劉長勛啊,劉長勛這一戰,大概就是你我,最後一戰了。」
多年金戈鐵馬,戰陣沙場上的橫衝直撞,已然讓他,有了一些疲累之態。
荀少彧這一具身軀,不過三十之齡,但鬢角之上,已有了些許風霜白髮。
固然,自潰敗劉裕之後,荀少彧的赤蛟大成,擁著楊龍大運。乘著這股大勝鋒芒,兵鋒無往而不利。南方數州之地,益州、荊州最先落入荀少彧掌握。
更是,匯聚天地大運,成就南方赤龍,與魏庭突勒人的北方黑龍,兩相僵持。
但是,這一股大運加身,荀少彧固然百戰百勝,但個中的壓力、滋味,就無幾人知曉了。
如今,荀少彧攜三十萬越軍,陳兵渭水之畔。與魏庭大將劉長勛會戰,將決定未來中原三百載氣數。
「這一戰,就輸鼎定南北!看一看,是他北方胡族,氣數不絕還是我諸華文化,再度興復。」
荀少彧面色複雜,遙看對岸兵營連綿。
十數載軍旅,戰場拼殺,死中求活,就是他外家巔峰,一身功夫超卓於世,也是遍體鱗傷。
這傷,不僅僅來自身軀上的,更有源自心靈的深深疲憊。
固然戰場,是獨屬於男人的浪漫,但一浪就是十幾載,便是戰爭狂人,也該累了、倦了。
「大王,」
一名內侍上前,嗓音醇厚,道:「了通禪師,已至轅門,正等候大王召見。」
荀少彧面上複雜之色,愈發濃重,道:「哦老禪師來了?」
畢竟了通禪師,這一益州大慈安寺主持,亦曾是他的恩師啊!
內侍低頭,道:「是的,」
荀少彧微微一曬,默然道:「孤的這一位恩師,可是孤,這一生的貴人呢」
當年,若非了通和尚栽培,他區區一貧家子弟,如何有機會嶄露頭角,甚至稱孤道寡。
軍營大帳,
一座座白色營帳,綿延不絕,彷彿將整片天地,都染成蒼白。
了通禪師指尖,捏動念珠,每一顆念珠,都恍若在指尖,沉浸了許久。
二十載風霜,大和尚一身法力修為。早是此世之巔,只是有著因果羈絆,屢屢不得解脫。
縱然佛家法門,不重視皮囊肉殼,但一身強橫的佛家神通,也讓大和尚看上去,似乎壯年一般。
「想不到,老僧也有看走眼的一日。二十載不辭而別,這小徒給我的驚喜,有些大啊!」
老僧望著軍營上空,那一頭呲牙咧嘴,兇惡畢現的黑虎,指尖稍稍一凝。
黑虎垂眸,望著這一老僧,冷意驟然劇烈。
老僧笑著,微微搖了搖頭,雖然一顆佛心,無時無刻,不在驚悸,但老僧仍舊面不改色。
沿途之上,一隊隊甲士,執兵戈甲杖。騎兵在兵帳周匝,來回徘徊,一片肅殺氛圍。
大帳之外,更是站滿著,目露審視的刀盾兵,一個個重甲披身,壯碩的體型,猶如一座座黑塔。
荀少彧面色平靜,道:「大師,好久不見了」
老僧環視大帳,大帳之內,簡樸有餘,只有一方公案,兩側各列著一排軍械而已。
作為南方之主,顯赫越王,能如斯簡樸,可是不多見。
「南無阿彌陀佛!」了通大和尚,語調不緩不慢,念誦佛號。
「二十載未見,施主風采斐然,坐擁南方,有望天下人,當真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荀少彧垂目,道:「大師,請上座,」
他輕輕一伸手,立時有一內侍,抬著一凳墩,進入帳中。
了通和尚一抖僧袍,徐徐坐下:「如此,老僧謝過施主了。」
荀少彧望著這個老僧,嘴角含笑,道:「大師金顏,真是難見。若非孤王麾下,也有些能人異士,真不知孤王何時,才能再見大師。」
在地位低微之時,是荀少彧躲著大和尚。然而,在荀少彧漸登高位之後,就是大和尚躲著荀少彧了。
當然,這也並非大和尚,存心躲著荀少彧。
法不施貴人!
真人道業,雖是此世之顛,也不過百人之敵爾。如荀少彧驟起惡意,只要用一營之兵,就可輕易碾死任何修行之人。
這也是一些修行高深者,不會輕易在貴人面前,顯露法術的緣故。修行之人,嚮往長生駐世,豈會將自身性命,交託於他人。
「南無阿彌陀佛!有緣無緣,有因無因,因與緣,緣與因。施主如今貴為越王,君臨南方萬里,驅逐胡蠻,大業可期。」了通大和尚面色平淡,無悲無喜。
「老僧甚為歡喜甚為歡喜!!」
荀少彧聞言默然,神情漸凝。
作為一統南方的霸主,荀少彧此刻,龍氣何其濃烈,大運在身,煌煌似爐。
作為荀少彧,在微末之時,出了一份大力的慈安寺。雖並未有實際意義的參與爭龍,但也得了一份莫大收穫。
而且,有著這一份情分,大慈安寺也水漲船高,儼然南方佛門巨頭。
荀少彧知道,在這老僧眼裡,恐怕慈安寺的分量,要遠遠比自家這一具肉身皮囊,還要來得重的多。
「驅逐蠻胡么亦不知這一場,南北氣運之戰,勝負何如?」
荀少彧長長嘆息:「自孤王橫掃南地之後,就不乏有修行之人,自矜有一些法術,妄謀國師之位。不知大師,可有何教孤?」
大和尚長眉緊鎖,心緒驟轉,隨即徐徐舒展。
國師之位,干係重大!
了通大和尚深知,今時的荀少彧,已然不是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牧童兒。
荀少彧清肅丹陽府君一系的狠辣,讓所有心存僥倖的修行人,真切明白了所謂諸侯一怒,流血漂櫓的真正意思。
一系鬼神,百萬之眾,在荀少彧清洗之下,冥土崩塌,數百載基業傾覆。
一些修行人,自以為有些道行,就可以無所顧忌,輕王侯,慢公卿。
但荀少彧用實際行動,讓那些心存妄念的鬼神之流,知道何為人道煌煌法,如爐似獄。
君王之道,喜怒不形於色,一朝怒起,則血流漂櫓,橫屍千里。
老僧人蹙眉,緩緩道:「國師者,一國之師也,位列超品,近乎王爵,或為帝王師,豈能輕予耶!」
雖有些保留,未有盡到實處,但也算態度鮮明,無有明顯坑害之意。
荀少彧神情稍緩,默然無言。倘若這大和尚,以為憑著這點情分,就信口胡言。他一定會讓大和尚,死得很有節奏。
修行之人,豈可身據高位?
曆數各代各朝,凡有大封佛道者,其國怍少則幾十,多不過百五,都是短命王朝,豈會是無因。
荀少彧神情若無其事,道:「看來這些佛道修行人,總有一些心機叵測之輩,愚弄孤王。」
了通大和尚對此,只是默誦佛號。
以大和尚的閱歷,想要琢磨荀少彧的心思,也頗有些吃力。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心通觀凡俗之輩,自然如探囊取物。
但荀少彧,龍氣遮天蔽日,華蓋凝七色七彩。
就算以大和尚的法力,想要窺見荀少彧的心思,都必然要五勞七傷一回。
渭水一畔,
轟!
轟!
轟!
兵甲過萬,無邊無沿,旌旗浩浩,一路招展飛揚。
黑氣升騰,似一頭蒼狼,碧綠的狼眸,透著殘忍毒戾,望著對岸之上,那一頭黑虎,蒼狼不甘示弱,張牙舞爪,躍躍欲試,欲要一爭高低。
劉長勛一襲戎裝,老而彌堅,猶如蒼鷹的眸子,冷戾鋒芒,恍如刺眼。
數萬騎兵,幾如陣陣驚雷,在耳畔炸響,席捲起一片轟鳴。
「這一戰,鼎定南北,註定名留青史,天下傳誦。」
「我大魏鼎定國運百二十載,浮屠騎兵天下無敵。這一戰,就讓老夫只手挽天傾!」
劉長勛一挼長須,眸子之間,透著一股強烈戰意。
劉長勛世代將門,固然是宋人。但其在大魏為將,就忠臣不事二主,從軍入伍數十載,一路鎮壓了義軍無數。
大魏北地,如今仍舊穩定依舊,劉長勛至少有著三分之功。
可以說劉長勛,堪稱是大魏太師忽日勒之後,大魏朝廷的又一根撐天柱石。
因此,固然劉長勛為宋人,但其實際地位,比諸多突勒大勛貴,還要高上許多。
這是宋人,在突勒人中一路逆襲,撰取功業的典範。
劉長勛執鞭,遙遙指著渭河對岸,聊發少年狂意,桀驁道:「老夫大軍所至,軍陣如山,兵列似岳,沉馬可填江,投鞭能斷流。這天下,還是我大魏的天下這社稷,仍是我大魏的社稷。」
轟!!
數萬騎兵,行動之間,宛如地裂山崩。這是浮屠鐵騎,能橫行天下,沸反盈盈,無敵與世的依仗。
「方和尚啊,方和尚,你這搓餌逆賊,拿什麼,來破老夫這浮屠鐵流。」
劉長勛調轉馬首,馬蹄踏響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