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崩殂(下)
萬馬齊暗!
大魏天狼旗,迎風獵獵,數萬浮屠鐵騎,提著彎刀,寂然無聲。
劉長勛冷峻著面龐,稜角分明,帶著一抹剛硬不折。數十載疆場廝殺,風霜浸染,兩鬢斑白,已是英雄遲暮。
作為一介宋人,劉長勛投身魏庭,帶著突勒騎兵,橫壓北地諸雄,手上佔滿了宋人豪傑的血。在宋人眼中,就是一背祖忘宗,人人唾棄之輩。
但是,彼之仇寇,吾之英雄!宋人們恨劉長勛入骨,但劉長勛反而在魏庭,得到重視,成為突勒人的大豪傑、大英雄。要不然劉長勛一介宋人,也不可能有機會統帥,十數萬魏庭大軍,成為魏庭軍中實質意義上的第一人。
這是以無數宋人之血,成就的名位功勛。
只是,名位愈高,便愈發由不得自己心意!
而且,來自天京的意志,也遠遠不是他劉長勛,一介宋將,就可以違逆的。一旦劉長勛先斬後奏,天京只需一道口令,須臾就能讓三萬鐵騎,調轉刀口。
劉長勛不得不考慮這些,沉默良久,乾澀道:「收縮兵陣,眾軍陣列後退,后隊為前隊,不得滯留。」
一眾軍中大將們,都是面帶怒忿。只是懾於劉長勛雷霆手段,眾軍大將都且敬且畏,不敢多作言語。
數十千夫長,甲胄錚錚,右手錘胸,轟然應諾:「喏!!」
一方軍陣,就有千人甲兵,魏軍十萬勁卒,如黑雲浩蕩,軍氣化作蒼狼。蒼狼對著黑虎,呲牙咧嘴,躍躍欲試。
劉長勛眸光深幽,望著戰船雲布,勢若山嶽的越軍,輕聲嘆了一口氣。
「軍國大事,豈可兒戲之,這是弄險啊!」
按劉長勛之意,只要攔截越軍軍勢,橫斷南北。未嘗不能以南北朝治世,再續魏庭數十載氣數。
只是天京決絕,顯然並不滿足於南北分治,反而想更進一步,趁勢平定南北亂局。
這就需劉長勛,自己去取捨了!
兵法之道,固有兵行險招之說。但更多的,還是以正制奇,行之以堂堂正正之師的兵法大略。
這,才是兵家正道!
天京,觀星台!
青羽道人盤膝,坐溫pn,道簪斜插,鶴髮童顏,仙風道骨。
青漁道人幽幽道:「師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大魏局勢,已然崩壞至斯。就是仙家臨凡,也斷難挽救頹勢。不如趁其形勢,還未大壞。吾等立即掛冠封山,或許還能為道脈,存留一些香火情分。」
幾名青字輩的真人,也是面露沉吟,顯然對這一提議,頗為動心。
他們雖是真人,法力廣大。但長春道與魏庭牽連太深,魏庭氣數翻覆。天地反噬之下,長春道幾大真人,也都生機渺茫。
而一旦長春道,缺了幾大真人威懾。各方道脈會有何反應,就不難想象了。
只是,他們這些真人,死則死矣,但面對血裔親嗣、弟子門徒,卻也不能放手不顧,任其生死遭禍。
「封山?」
青羽道人冷笑兩聲,搖了搖頭,道:「你當吾等束手就縛,那些道脈中人,就真的能放吾等長春一脈,一線生機?」
「咱們都是必死之身,天命之下,絕無活路。舍了這一具軀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道怕就怕。有些人想斬草除根,不留餘地吶。」
在青羽道人心中,一生只有兩大執念,一為成仙做祖,二是發揚長春道脈。如今成仙做祖,已是鏡花水月。這保存長春道脈,就是他唯一的執念了。
「這」幾名真人面色陰沉,訥訥無言。
長春道招人嫉恨,還不是因為得勢之時,做事不留餘地,行事過於極端蠻橫,讓各大道脈都敢怒不敢言。如今長春道失勢,這些道脈有樣學樣,真是危局定矣。
青羽道人面帶一股子奇異,囈語著:「魏庭,還沒有徹底敗落,還有十數萬大軍的本錢。既然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不如讓吾等背水一戰。無論勝敗,貧道都要自己決定。」
「汗王經赤龍反噬,已是必死無疑。一旦汗王駕崩,氣運天柱暗淡,大魏黑龍陷入低迷,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南方赤龍的對手。」
青漁真人面露猶疑,道:「掌教師兄,您打算如何行事?」
青羽道人陰厭厭,道:「既然汗王,本來就是要死的。那麼為何,吾等不讓汗王,死得更有價值一些。門中的七日春秋法,不正是為此準備的?」
轟
幾如晴天霹靂,幾大真人面色驟變,青魚道人身形晃了一晃。
「師兄,你你真是瘋了」青漁道人手足冰涼,渾身冰冷。
需知天子者,百靈護體,鬼神辟易,龍運成華蓋之象,執掌人道經緯,口含天憲。莫說是真人業位,就是仙人降世。在天子面前,也要抱著三分小心,七分戒懼。
青羽道人縱有國師業位,但想要向天子出手,也是蚍蜉撼樹一般,龍運一震,就萬法皆消。
青羽道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貧道當然沒瘋,既然汗王病體,藥石無救,為何還要勉強支撐?貧道的想法,皇後娘娘也是一力支持的。為了大魏百年氣數,舍了汗王與貧道,都是值得的。」
若無皇后支持,就是青羽身為國師,在宮禁之內,也是寸步難行。
幾大真人皆面帶驚懼:「啊師兄,您您這是,何至如此啊!」
能修達真人業位,早就心如磐石,泰山崩而色不改。只是青羽道人所行之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堪稱千載未有之事。
要知道,這七日春秋法,為長春道禁忌大術。
春秋者,亦有春秋鼎盛之意!
任是壽數已盡,魂消魄散,都能延續七日不死。而且這七日之內,其精力、體魄、氣運,皆達至一生巔峰。
只是,極盛之後,便為極衰,是為亘古不變之理。
這七日春秋法之所以,被列為禁忌,就是因為其干涉天道運轉,為天地不容。無論施術之人,或是受術者,都會有天地反噬臨身,化為天地不詳,不得好死,遺禍數百、上千載。
長春道開闢道脈五百載,歷代掌教道人,都將這一門禁術,束之高閣。此中因果深重,可想而知。
「何至如此?吾長春道都要亡了,貧道還管得,芸芸蒼生的死活?」
青羽道人喃喃道:「汗王一生氣運達至巔峰,大魏黑龍也能死中求活。在這七日之內,大魏之運堪比開國之時。如能趁著這股勃發之勢,一舉定鼎南方,盡奪南方赤龍之運。大魏未必不能,再有百載運數。吾長春道,也能再興百載耶!」
「師兄」
幾大真人面露不忍,這一門禁術大幹天和,作為施術之人,青羽道人在天地反噬下,有何下場,已經不言而喻。
現在想來,長春道氣數大衰,幾大真人衰劫臨頭。但青羽道人仍然神采奕奕,彷彿不受衰劫影響一般。
這當中,有些迴光返照之相!
昂!昂!昂昂!!
大魏黑龍,驀然咆哮,神采煥然,一掃頹態。望著南方赤龍,一雙龍目之中,戰意雄雄,帶著一爭高下之意。
黑龍之軀,綿延幾千里,浩浩湯湯,橫無際涯,帶著凜然威勢,沖向赤龍。
此刻,南方赤龍彷彿受到挑釁一般,龍目一瞪,勃然大怒。作為新生真龍,南方赤龍,龍氣剛強,有著君臨天下之勢。
「昂!!
龍性至剛至烈,赤龍更依火德,其性情更是暴烈無比,不容一絲一毫挑釁。而黑龍之舉,無疑就是裸的挑釁。
對於挑釁,南方赤龍本能的,要宣洩胸中怒火。
渭水,
數十萬越軍,橫渡渭水,旌旗遮天,戰鼓擂動。似雷霆轟鳴一般,響徹雲霄。
一艘三層戰船,荀少彧負手,遠眺魏軍,眉心緊鎖。
劉長勛當世名將,身經百戰,不可能不知道,一旦失去渭水,讓越軍緊逼潼關,會是什麼後果。
十數萬魏軍勁卒,三萬浮屠鐵騎,固然了得。但失去了渭河屏障,數十萬越軍,堆也能堆死他們。
突然,荀少彧心頭一跳,一抹陰霾陡然升起。他目光凝重,抬頭看向天際。
「魏龍?」
魏龍的異樣,荀少彧看在眼裡,聯想劉長勛的異常,心中微微沉下。
轟
天際,一道驚雷炸響!
三萬浮屠鐵騎,猶如鋼鐵鑄就一般,泛著冷寂之色。
劉長勛眸光閃爍,一馬當先,緊握著橫刀,刀鋒遙指前方越軍。這是賭上一切,不成功就成仁的決絕。
「殺啊!!」
「殺啊!!」
轟轟數萬浮屠鐵騎,一起衝鋒,猶如萬千驚濤奔雷,席捲四面方。
「不成功,那就成仁吧!」劉長勛狠狠的咬著牙,面帶猙獰可怖。
這一南北之戰,他已經賭上了自家的身家性命。
若能一舉敗潰數十萬越軍,打斷越軍北上的苗頭,讓魏庭再得數十載氣數。這等只手挽天傾之功,劉長勛註定會名留青史,為一代名臣的。
「啊啊啊啊!!」
數萬浮屠鐵騎,彷彿失去了神志一般,個個都似乎要吃人一般,帶著一股兇狠猙獰,狠狠的沖入越軍陣列之中。
剎那間,血肉橫飛,人仰馬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