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月亮奔跑
很快到了清水灣。
清水灣水泥路兩邊,不少紅磚白瓦房子。不少房子也都有一個小院子,而且院子院牆邊都種了不少花。李鯨看著這一切不無感嘆地說:「劉哥,這地方看起來還蠻像世外桃源呢。你以前來過沒有呢?」
我看了看她,然後又看了看窗外這些農家小院,說:「我也是第一次來,如果不是你邀請我,我估計這輩子也不會來這裡。當然,主要是沒有機會過來。」
李鯨看起來還蠻高興,不時地拿出自己的手機,對著外面這些美好的景色拍照。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但分明又像經歷過很多事情。也可以想像得到,從李軍那個日記本,我還原出那麼多關於李鯨的「過往」,她經歷的事情,絕對不會少的。
換句話說,她絕對不像一張白紙。
車子到了清水灣希望小學的操場上,我見這個壩子還算寬廣,便決定將車停在這裡,然後在找村民打聽一下李軍當年的情況。車子剛停好,好幾條狗圍過來撕咬,嚇得李鯨和田曉雨倆人呆在車廂半天不敢出來。
我畢竟是一個大男人,還是硬著頭皮下車,吼了幾條狗好幾聲。這狗卻越發地大聲了,恨不得把我咬爛吃進肚皮里。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有個老太太挽著一個竹籃子路過,看了我半天,用一口方言問:「你們這是縣裡的大領導?」
雖然是方言,但是我還是能聽得懂,畢竟和東川方言還有不少辭彙讀音差不多。
我客氣地說:「我們是東川過來的,有點事,想找下村裡的村長。」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好久,這才說:「你們果真是東川來的?」
我果斷地說是。老太太這才放下戒備,笑著說:「你們算是問對人了,跟我來吧,我家男人就是村幹部。」老太太說完之後,撿起一塊石頭,朝著圍著撕咬的狗扔過去,又呵斥了幾聲,圍著的狗這才怏怏離去。
等狗走了,李鯨和田曉雨這才哆哆嗦嗦下車,笑著跟老太太打招呼。
我們幾個跟著老太太回到家。剛到家門口,只見門口的大樹下的躺椅上,半躺著一個人,似睡非睡地。老太太便跟躺椅上的人打招呼:「老胡,這是東川來的幾個人,有點事找村幹部,我正好遇到了,就帶過來了。」
躺椅上的人,正是當年的老胡書記,胡芳的父親。
(老胡書記幾年前病得很嚴重,去東川還檢查過病,回來之後又中風了一次,差點沒命了。好在胡芳不斷地郵寄錢過來,找了一個中醫來扎針治療,這才慢慢恢復了一些。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老胡書記側身看了看我們幾個,想努力坐起來。他這一側身,正好讓我們看到了他半癱不太靈便的右手右腳。胡芳的媽媽趕緊過去將他扶起來坐著,他這才含糊地問:「我就是村幹部,我姓胡。你們東川來的?有什麼事么?」
我已經想到他就是當年的老胡書記,連忙客氣地介紹了李鯨和田曉雨,還特意強調了一下,李鯨就是李軍的乾女兒。「李鯨這次想回來看看乾爹李軍當年當知青的地方,尋訪一下李軍的足跡。」
老胡書記一聽到「李軍」兩個字,眼睛頓時一亮,哆嗦著說:「你···你真是李軍的乾女兒?」
李鯨還是很客氣,上前兩步,先是朝著老胡書記深深地鞠躬一下,這才滿帶微笑,說:「胡爺爺,我的確是李軍的乾女兒。乾爹後來去蓉都上大學,認識了我媽媽,後來他們又一起創業,我就是那時候認他作乾爹的。」
老胡書記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李鯨,嘴裡連聲說「好」、「好」。他繼續說:「李軍的骨灰有一部分在對面山上,你們可以去看看他的墓。這孩子,哎,太可惜了。」
老胡書記說完之後,又招呼了一下老太太,再對我們幾個說:「你們去看看吧。看完之後,回到我家這裡來吃晚飯吧。」
我看了看老胡書記,心裡其實有些疑問的。比如,這些年他是如何過來的,比如胡芳這幾年如何了····等等問題,我都想問問。但是畢竟是第一次見面,而且我是一個局外人,我刻意打聽那麼多這些年他們之間的故事,倒顯得格外不禮貌。
所以,面對著老胡書記,我忽然不知道再說什麼。他這麼一個決定或者影響清水灣幾十上百人的生活和未來的人物,此刻就在我面前,而我心裡有很多事想找他回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我終究是忍住了。
老太太帶著我們三個,沿著田間小路,往對面山上走,不一會便到了李軍的墓前。
李軍下葬的這個位置,其實還不錯。山清水秀,兩旁有「扶手」,背後有「靠山」。看得出來,下葬時是看過風水的。
墳上有少數處理過的野草,多半是清明節有人來幫著掃墓了的。地上還有少數沒燃盡的紙錢,經雨水打濕了,站在泥土裡,看上去髒兮兮的。
老太太指著墳墓說:「這就是小李的墓。是你們東川的人送過來下葬的,說是只有一部分骨灰。還有一部分在你們東川。哎,這小李命真苦,年紀輕輕就過世了,過世到現在都十多年快二十年了。」
我們齊聲感謝了老太太。
她客氣了一下,便圍著墓地,將墳上的野草清理了,又把墳墓周圍的雜草給拔了。隨後便找了一塊路邊的石頭坐了下來。
李鯨蹲下來,摸了摸墓碑上的「李軍」兩個字,一時間有些激動,說:「乾爹。我是蓮茹,劉蓮茹,小蓮茹來看你了。」
她腦海里頓時全部想起當年李軍在蓉都時候的一幕一幕。那時候,乾爹李軍話語不多,對陳虹說話總是和和氣氣,但看上去乾爹似乎總有心事,不過呢,只要自己有什麼事問乾爹,乾爹立即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立即滿臉堆笑,喊著「小蓮茹」······
一轉眼,這麼多年了,李鯨長大了,而乾爹李軍墳墓旁的樹,也長成參天大樹了。
有句老話說,人死了,生命會換個方式延續。最看得見的延續,便是墳墓邊的樹。
我看著李鯨幾乎要掉下眼淚,便蹲下來,拍著她的肩膀說:「李鯨,來看你乾爹,就開心一點。他九泉之下如果有知的話,看到你笑的樣子,也會高興的,畢竟你已經長成大人了。」
李鯨「嗯」了聲,說:「謝謝劉哥。」
我也摸了一下墓碑上的「李軍」兩個字。這塊墓碑上不只有「李軍」兩個字,完整的是「東川知青李軍之墓」。看上去應該是立碑了很久,我看了看胡芳的媽媽,問她這墓碑誰立的。
老太太瞅了一眼,說:「是村裡幾個年輕後生立的,說東川人是咱清水灣的恩人,不能讓小李葬在這裡成了孤家寡人,於是大傢伙就一起給小李立了一塊墓碑。」
我問:」這些年,有人來掃墓么?」
老太太說:「有啊。清水灣的人,每年清明節還是會一起給他掃墓。前幾年清明節,你們東川還有個姓黎的年輕人來掃墓。每年都來。這兩年清明節來的少了,但是不在清明節就在農曆七月中旬過來。反正還是有人惦記著的。」
我猜想姓黎的就是黎斌。李軍的唯一好友就是黎斌,從東川來的黎斌。他還記得李軍,確實不容易。等李鯨回東川后,一定得帶她去見見黎斌。
李鯨說:「姓黎的是不是黎斌叔叔?」
老太太不太敢確定,只說反正是東川來的,當年李軍葬在這裡,還是他送過來的。
我說:「就是他。咱們回東川后,再去見見你黎斌叔叔吧。」
李鯨點點頭。田曉雨說:「想不到黎斌這麼重感情。」
我站起身,看著這小小的墓冢,陷入沉思。也許是過於知道李軍日記里的一切,此刻在面對李軍的墳墓時,我竟然覺得跟他並非簡單的隔著這薄薄的土層,或者是陰陽相隔。我竟然覺得,我和李軍在某種意義上,有些心靈相通。
此刻葬在這裡的,似乎也是我的至深好友李軍。他在過去幾十年的生活,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一晃而過。他並非是日記本里那些抽象的文字,或者飽含深情的畫面,而是一個豐滿的人物形象,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只不過,這個男人在他死之前,有那麼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往事。而這段往事,在他死後的若干年裡,仍然在持續,至少情愫在持續下去。以至於,萬水千山之外的李鯨,來到了這裡。
而我,在萬千人海里,偶然得到他的那個日記本,讓我抽絲剝繭,得以「偷窺」到這一群人的青春往事,或者是悲歡離合。
在這個時刻,我彷彿覺得我就是活著的李軍。而墓碑里的那個死去的李軍,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死去的我。
一個和我一樣的小人物,死在了時代的浪潮里。
這些感受,有些含蓄,有些富有哲學意味。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似乎已經深深地介入到這一段往事之中了。
我們幾個在李軍的墓碑之前,呆了很久很久。還是胡芳的媽媽提醒我們天要黑了,我們才決定離開。在下山的路上,我們三個決定連夜趕回東川,不再在清水灣逗留。
李鯨說也好,畢竟佔用我太多時間。
回到老胡書記門前時,只見不少鄉親站在這裡。老胡書記看到我們回來,慢吞吞說:「他們知道你們來了,硬要看看你們。」
李鯨便客氣地跟大家打招呼,說了不少客套話,但最核心的仍然是:「謝謝各位叔叔阿姨還惦記著我乾爹李軍。謝謝你們每年都在給他掃墓。謝謝你們。」她說完便深深地向著大家鞠躬。
人群里有幾個人膽子大點,便大聲說:「姑娘別客氣。只要是東川人,咱清水灣的鄉親們,都不會忘恩負義的。你放心,李軍葬在清水灣,也就是咱清水灣的鬼了。」
李鯨又是俯身感謝不已。
山間已經起風了,吹在人身上還有些涼。我給老胡書記說了下情況,說要趕回東川,還有事要處理,今晚就不打擾麻煩鄉親了。老胡書記雖有遺憾,但仍然很局氣,說今後有時間再來就是。
車子離開清水灣的時候,月亮也已經升起來了,高高懸挂在面前的山頂上。
田曉雨開車返程,我和李鯨各自靠著窗,看著追著我們跑的月亮,心裡卻像被潮水濕潤了一般。
我們都不說話,車內除了發動機的噪音外,沒其他聲響。
走了約莫半小時,月亮終於被大山給擋住了。李鯨這才開口說話:「劉哥,曉雨,我忽然覺得剛才跟著我們跑的月亮,特別像我乾爹李軍。你說他如果活著,要是知道我來看他了,會是什麼樣子?」
我說:「他一定像個孩子,單純又淘氣,圍著你轉。」
田曉雨說:「我倒覺得他像個老頭,肯定不停念叨你為啥這麼多年都不來看他。」
李鯨說:「我卻希望他永遠是我小時候看到的樣子,有些憂鬱,卻對我很好。可那些記憶,已經快二十年前了。」
回到東川已經天快亮了。我們把李鯨送回她住的酒店后,她挽留我們,又給我們各自開了一間房。實在疲憊不已,我們便毫不客氣地答應了她,就住在酒店,睡醒之後吃個早餐,再去看看黎斌。
睡醒之後,已經是午後一點。
田曉雨說她昨晚開車,腳已經酸得不行,自然是不能再開車的。我只好硬著頭皮上,收拾好之後,開車去找黎斌。
黎斌還是很好找。田曉雨通過她爸爸田本剛的關係,半小時不到,就找到了黎斌。我們根據田本剛提供的信息,直接去了黎斌的餐館那裡。幸運的是,餐館還是那個餐館,和我在日記本里感受到的那種氣息是相符的。
停好車,敲門,一位看上去像餐館負責人的小夥子出來了,滿臉疑惑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