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王者的歌謠
四道視線循聲看向那中央的歌者,就見那雙眼睛清澈卻空洞——躺在培養倉中的女孩不知何時居然蘇醒了,卻沒有驚慌或逃跑,只像是新上台的演員那樣禱告著,身上散發著完全不屬於這個年齡、乃至完全不屬於人類的氣場。
「你…」梁秋頓了一刻,隨後重新變得若有所思,「那個葯麻痹了作為人類的自我意識,只剩下與原獸無異的身體本能,所以就像是人形的原獸那般受到了坐標的影響么…現在的你,應該只留下潛意識才對。」
江一弦停下了吟唱,轉過頭陌生地看著他。此時她並沒有像平時那樣散發著殺氣,但眼神卻依舊帶著懾人的氣場,光是看看都覺得芒刺在背,唯有梁秋依舊不動聲色。
「是啊,比起那些畜生來說,人類一直以來最大的優勢和財寶從來不是力量,而是頭腦。」他和面前的女孩對視著,像是在會面一位久遠的朋友,「和前兩代人後天培養的屬性不同,『第三代』是完全由你無中生有所鑄就的創造物,她們寄託了你的全部,所以你就把你的人格儲存在她們的深層記憶中么?這樣的話,你也確實是能借她們的身體,真正地『活著』了啊。」
沒錯,其他人會被這場景所懾,但他從第一句話就能聽出來了——此時眼前的這個女孩已經不再是江一弦,只是一具還魂的借體,說話的是那個從不曾真實存在過的幽靈的舊影。
女孩聽到這話眨了眨眼,像是因為這話慢慢地認出了眼前的人。她仰起頭,一時間居然有點俯視眼前人的樣子,眼裡流淌著近乎「憐憫」的神色。
「白狼…最後是你走到了這一步。」她望著梁秋,「原來,你一直都是帝國的人。」
「不,很久以前就不是了。」梁秋搖了搖頭,「帝國要創造的是一個巨大的『規則』,要讓包括它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根據設定的程序運轉,而那不是我所期盼的。我不想躲在什麼地方為別人做嫁衣,無論是採用何種方式…其他人也一樣。」
他抬起手放在眼前。他已經久經滄桑了,但此刻那雙眼裡的神情彷彿初出茅廬的新兵:「如果一隻麻雀被關在籠里,其它的麻雀會為他銜來毒果,寧可死也不會容忍它一輩子被囚——而現在我們所有人都有了打破籠子的機會,為此犧牲多少、犧牲誰都無所謂。我要的只是一個能堂堂正正活著的世界,讓所有人…按他們自己的法子去活。」
江一弦靜靜地站著,聽著他難得的演說,眼裡的情緒陰晴變換。
「我的任務只是完成目標,為誰而作並不重要。」她垂下眼睛,「如果是你來掌握的話…我相信你所說的那個世界的存在…把這些贈予你也無妨。」
她順著背後傳來的陣陣水聲轉回頭去,遠遠望著那波動的赤色水面,隨後抬起手,竟是自己咬破了手指,將滲出的鮮血貼在艙上。
也正是這個動作讓人看清了那恆溫倉的真正核心,那是一塊黑色的晶元,還沒有江一弦的巴掌大,卻在那血液的浸潤下散發出無聲而詭秘的反應。連接其邊緣的細小導線將生化信號導入,整個艙體因此而微微震顫起來,面前的赤潮隨之變化,卻反而是平靜了下來。
「這兩個小崽子的血統…果真能壓制四象。」
梁秋隨她的步伐踱到「岸」邊,看向腳下的眼神有些發直。那赤紅的水面從原本的暗潮湧動轉向有序的浮沉,如同有巨大的身影正在其中呼吸。但許久過去,並未有什麼從中破出,流動的水面反而是平靜了下來,一時讓人懷疑水下的東西重又陷入了沉眠當中。
「臣民未至,王沒有出席之理。」江一弦淡淡道,「召喚已經發到城裡,那些原獸本該前來成為蘇醒所需的食糧,但現在坐標發出了錯誤的信號。」
「錯誤的信號?」梁秋眉梢一挑,「用著這個『第三代』的身體…你也不能掌控這些么?」
「不,這並非是我在掌控。」江一弦輕輕地撫摸著眼前的鋼鐵艙,眼神卻看向接入牆壁的長長電纜,「現在這裡只是作為啟動埠。真正的主導權…在於『本體』那邊。」
梁秋聽她說著,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般,表情出現了首次的變化:「你是說…」
……
漆黑一片的鋼鐵空間內,江一竹緩慢地爬起了身。
她聞到直貫入鼻的潮冷鋼鐵氣息,很明顯現在她正處於一個金屬包圍的環境當中,凹凸不平的表面壓得她渾身發痛,但好消息是傷害也僅限於此了——意料之外地,這座鐵殼的內部並沒有想象中的致命熔岩或者絞斷,她摔下來的時候大腦空白,此情此景下疼痛反而更能提醒她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她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站起身來——用這個詞來形容已經不再是誇張,這地方除了她墜落的通道以外再無出口,更無照明工具,第三代的視力讓她得以看清周邊滿布著網狀連接的晶元和導線,上下撐到天花板與地底,四周蔓延的儘是死氣,說是置身地獄也不為過。
「媽媽…?」她抬手試圖敲打四壁,卻只能聽到悶悶的回聲,這讓她不由得顫抖起來,「有…有人來嗎?我在這…媽媽…爸爸…」
她不由自主地抵靠著邊緣蜷縮了身子,儘力抿著嘴防止自己抽泣起來。種種可怕的念頭讓她無法做出任何思考,但她並未看見的是,這一番情緒似乎早已遠遠蔓延出這無底黑洞之外。
「喂你們看那邊…有點不對!」
工業區天台上,勉強脫出戰圈的人們順著忽然變化的腥風眺望而去。遠處的原獸已經奔到工業區外圈,卻反常地沒有再推進下去。相反,他們對不遠處驚慌四散的人們熟視無睹,像是喝醉了一般邁著凌亂的步子四處亂竄,彷彿搖晃底盤上的一捧散沙。
「這是…?!」
相隔幾百米,聽聞風聲的甲臉色出現了首次的劇變,以他的寡淡,此時都不由得斜眼瞥向外圍,電光火石的功夫只夠他看清遠處赫然閃亮的獸瞳。他沒有從中感受到如平常一般來自獸群的壓迫,另一股殺氣卻已經逼至眼前,他回神的一瞬已來不及躲避,暴怒的寒光從面前閃過,直刺入肩胛之內,這讓他無法控制地渾身一顫,手上拿著的武器噹啷落地。
江樺抽回手上刀柄,刃尖帶出長長的血線。巨大的慣性讓甲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這一招把他的肩胛廢掉了,疼痛和失衡讓他再支撐不住身體,踉蹌出數步還是撲跌在了地面凸起的水泥牆邊,上半身濺滿瑟瑟而下的石灰。
這是一擊必勝的機會,江樺卻沒有緊跟著取其性命,只是望著滾滾的獸潮有些發懵——向這裡匯聚的獸群像是被捲入了不可見的旋渦,邁著一致到詭異的步伐繞著外周徘徊,卻沒有一頭敢於進攻。
但此時在這情景前駐足的並不止他一個,倒不如說方圓幾里內聽聞這情景的人都不由得為之駐足。在他抓住空檔擊敗甲的同時,房間內的安年統一揮手橫掃將敵人逼退出幾步開外,借剎那的空隙順著窗外一瞥。正是這一眼她看清了遠處原獸奇特的行動軌跡,這讓她腦海中猛然靈光一現。
「這個…莫非是…」
安年騰身起跳,卻不是向著面前重整旗鼓的灰狼隊員,而是朝著那功率節節攀升的鐵柱而去。開到極限的聽力下雜亂的聲音被分散開來,就在那隆隆的運轉聲間,被放大的心跳聲像是擂鼓般迴響在通道里。
「小竹,媽媽在這裡,別怕!按我說的做!」她沖著那深邃的通道,用最大的聲音喊道,「聽好,集中精神,去把握『連接』的感覺!從現在起,外面的一切…你都可以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