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那個人
江樺望著那一眼看上去深不見底的階梯,果真是如莫比烏斯一般,是深埋地下的真正心臟。想來多年前那個男人夜探機密時恐怕也是抱著相似的心情,用最直接的方式捅破他們與真相間的窗戶紙。
「掌握其它設備不是坐標的範疇。是有另外的人在操縱這個通道開啟…他們那邊也一定覺察到我們來了。」安年說,「也就是說,這裡已經暴露了。不僅是我們,外面的所有人都能覺察到核心的存在。」
「如果他的真正據點就在這,按他的考慮,下方一定還有針對攜帶者的陷阱。」江樺說著,握緊了袖口裡的刀刃,「待會你帶小竹離這裡遠一些,還不確定那個陷阱的影響範圍有多大。」
「好,你不用多顧忌,這邊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安年點點頭,「跟那個人交手的話,是不能留後手的吧?」
江樺聽罷默然了一刻。安年的話點出了現今的事實,從他們站在這裡開始、亦或是從他做出那個決定開始,他們就已經沒有後路了。立於前方的只有單行道,道路的終點是一切的終結。
沒錯。無論是梁秋還是他,都無法再回頭了。
「嗯。」他信手撥開通道的蓋子,看著足以容下一人的階梯低聲道,「接下來,我也不會留後手。」
「這樣么。」安年沉吟了一刻,「我明白了。那接下來,我全部押給你。」
對話到這裡截止,但兩人都聽出了對方話中心照不宣的意味。他們在同時站起身來,江樺一躍進入那通道之中,安年奔向身後高聳的機械,身後的影子因此分離開來,卻依舊指著相同的方向。
而在那層層厚土之下,仍有兩個影子依舊並在一起。
「看起來,那個孩子已經完成了作為『坐標』的功能了。」江一弦抬著頭,用感慨般的聲音幽幽道,「這就是工業化生產的魅力啊。即使是殘次品,構築的材料和內核依舊是與成品一般無二的。只要有足夠的外力,她的意志也足以作為驅動。對第三代來說,『坐標』這種能力已經不再是後天賦予的技能,而已經是一種本能了吧。」
「本能么…『坐標』的本質是掌控。攜帶者進化到第三代,就已經將這種權力刻入骨髓了么?」梁秋低聲自語著,「果然是體現帝國律條的產物啊。只可惜,人這種東西從來不是工業化生產能概括的。畢竟,她們的心都是獨一無二的吧。」
江一弦有些奇怪似的回頭看他一眼:「那孩子的指令偏離了你的計劃,你不打算對她做些什麼?」
「偏離?」梁秋嗤笑一聲,「要說偏離,這個計劃的存在本身才是最大的偏離吧?光是經過三代的提純就能達到這種境界了…若是帝國原本的計劃真正實現,創造出來的東西必然會在四象之上。現在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儘可能地還原那個場景罷了,存在即是合理,還有什麼偏移一說?」
「說的也是。無論如何,坐標的意念已經傳遞給它了才對。」江一弦轉開目光,久久地望著翻滾的赤潮,「那麼接下來,需要的就是…」
話說到這裡突然停止,站立原地的女孩毫無徵兆地變了眼色。那種看破一切的空虛從她臉上完全褪去,凝集的瞳仁在同時迅速渙散,緊接著整個身體搖擺著坐倒在地。
「到極限了啊。」梁秋旁觀著這異樣一幕,輕聲道,「那接下來,就該由你來開啟…真正的獻祭了吧。」
他自言自語著,邁著謹慎卻快速的步伐向中央的女孩而去。江一弦仍然閉著眼,像是正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當中,對他包含不善的接近和眼前不斷上浮的赤水視若罔聞。她還沒有走出那番潛意識,這個狀態下的她是最無防備而最完美的核心。
在後的任天行察覺到了什麼,拼力撐起身來,卻已經攔不住梁秋的步伐。那臉上的線條正在顫抖,這個男人多年來以淡然面目示人,但現在他真正地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得是多少年的沉積、多麼巨大的誘惑才能撼動他的心,全身都在極端的亢奮下戰慄。
但那表情在下一瞬間凝固了。不尋常的叮聲敲打在牆壁上,隨之而來的是幾乎震破耳膜的巨大爆響。狂暴的烈焰從頂部炸開,壓碎了當頭的水泥板,瞬間加熱到幾百度的空氣如同瀑布般傾斜而下!
梁秋立時匍匐下身子,以近乎貼地的姿勢做出了快到匪夷所思的移動,眨眼的功夫便已躍出爆破範圍之外。但就在刺目的焰光消散、還不等他甩掉身上的灰塵,兩個身影從塵屑中齊齊躍出,一細一粗兩隻槍口前後鎖定了他。
「說是退隱江湖,看你這動作真是一點沒退步啊。」於小樓緊緊扣住手上扳機,低聲道,「自從狼巢取得地位以後,天天見不著你人,那也壓根就不是什麼甩手掌柜…而是為了不讓我們看見你保持實力的樣子吧。」
梁秋退了一步,透過噼啪作響的火幕掃視周圍。連續的射擊和高爆手雷配合已經將可見的通道全部擊潰塌陷,原本輸送血水的管道被下落的水泥板壓斷封死,當然也再無法發揮原本的作用。兩道身影站在一片機器警報的蜂鳴間,散彈槍和單兵炮管緊握在手,火光映在他們沾灰的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僵硬如鐵。
「咳,居然真找過來了...就說你們倆配合起來還是最適合突擊的人手。」梁秋嘆了口氣道,左側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方才的連續爆破濺起了成群的鋼鐵碎片,他沒能躲過全部,一條斷裂的鋼筋穿透了大臂,傷口鮮血淋漓。
「真不巧,這次帶來的全是壞事,不止是現在的這個。」於小樓說,「你外面布置的那些人手已經全都被牽制了,一刻鐘內沒人能趕到這裡。就算他們真能抽得出手來,也不可能再為你做些什麼。」
「是啊,跟你們比起來,那些傢伙只是殘屑都算不上的渣滓吧。」梁秋揮手拔掉刺入手臂的爆破碎片,語氣卻只像是在感慨,「居然真的來到了這裡么…算是我大意了啊,沒想到最後會是由你們來完成最後的步驟。」
沒有人回答他。於小樓依舊咬著牙全身緊繃地盯著他,身後握著炮管的林燕揚則低著頭一言不發。空氣被火燒的炙熱,幾人間的氣氛卻像是冷到了冰點。
「喂…你們…」此時唯一出聲的居然是任天行。他像是大夢初醒般喃喃著,神情依舊茫然,「這是要…」
「靠!你丫是瞎么?那麼多年飛機都開狗身上去了?!」於小樓身子沒動,嘴上已經沖他吼起來,「都這會了還看不懂情況?!被關了這幾天,你還真以為自個成了高塔里的公主能等王子救么?!」
「你們不該來這…」任天行按著胸口艱難地扶著牆起身,已經沒什麼心思跟他對吵,「外面的事…」
「要有的選我會來么?既然都知道沒戲了,管你是想當英雄還是菜逼都只能幹一票了啊!」於小樓高聲喊著,用音量完全壓過了他,「別整這惺惺相惜的一套,還活著的話就干點活人該乾的事,別讓我們這趟栽你手上!」
他快速地說著,用平生最放蕩的方式破口大罵。如果不是不敢亂動,這時候他肯定已經是照著任天行的臉狠狠來上一拳。免於被友情破顏的人愣愣地望著眼前一幕,就見他還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在罵誰,換來的卻是梁秋的一聲嗤笑。
「原來如此,你們是為了救人才來的啊。」他聳了聳肩,「真是一貫的風格啊。為了保幾條人命,搞這麼大的動靜,這一下可真是厲害。不過你們要做的,還不止這些吧?」
始終不做聲的林燕揚像是終於維持不住,手上的炮管都不穩起來。她緩緩地抬起臉,火光映照下眼裡有水光翻動。
「梁總…」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對不起…」
「別這麼說,我可不想把開開心心的小燕子搞成這個樣子啊。」梁秋很無奈似的嘆了口氣,「想要做成什麼事,就非得見了棺材也不落淚才行。我自己教別人的東西,總還得以身作則。」
場面再度沉默一刻,火焰中的幾個身影無聲地交換著眼神,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做下一步。但很快他們的目光就再度彙集在了梁秋身上——後者正緩緩地抬起手來,掌中赫然是那道一條黑色的「長棍」。
「既然是你們要做的事情,就不需要道歉。」梁秋按住「棍」的柄端,臉上居然緩慢地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更何況——你們怎麼就能確定,我一定就已經輸了呢?」
像是霹靂擊穿天靈蓋,於小樓猛然倒抽一口涼氣。還未等他說些什麼,刺骨的冷意帶著勁風襲向臉面,刀刃的寒光已然徑直刺入視野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