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簾 二

雨簾 二

雨終於停了。

蓑衣少年歇夠了,右手敲敲桌子:「結賬吧。」空空的屋子裡寂靜無聲。

「結賬吧。」他再次敲敲桌子,力氣比上次大了些,反而顯得屋子裡更為寂靜了。不,升了個級別,是死寂。

他起身,走到櫃檯前,又敲了敲櫃檯。一個矮頭矮臉的人從櫃檯下鑽出來,一臉苦澀地說:「爺,可別說笑了,您慢走吧。」

所以少年嘆了口氣,把手中的劍往地上一插,嚇得掌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少年往懷裡掏了掏,把幾文錢和一錠銀子堆在了櫃檯上,拔起劍走了出去。

矮胖的掌柜短腿急跳:「爺,使不得,使不得……」

月上柳梢頭。

今夜萬里無雲,群星捧月,月華照亮了每一寸草地。蓑衣少年走在山坡上。

人約黃昏后。

他站住了腳步,把劍從腰間取了下來。

只見今晨的那個拿著黑傘的少年坐在前邊的草地上,嘴巴上叼著一根草,嘴裡慢慢地嚼著。嚼膩了,「呸」的一聲吐掉。

他還是那般慢吞吞的模樣,站起來,一拱手,說:「你到底來了。」

蓑衣少年也一拱手:「我們不曾結交,我也不曾約你至此,何來『我到底來了』之說?只怕閣下等錯了人,記錯了面,今日在此,我倆並無瓜葛,我先行告辭,你自己等吧。」

他「啪」的一聲撐開了大黑傘,霎時間陰風環繞。陰風拂草,一片草地彎下了腰。

蓑衣少年一頓,說:「若是大半夜要嚇人,光是陰風有點不足。」寶劍剎那間出鞘,催急了拂柳的陰風,風在山谷里翻騰,發出「嗚嗚」厲鬼呼號的聲音。

少年把黑傘收了起來,說:「今一照面,自愧不如。」

蓑衣少年把劍收入鞘中,霎時間便萬籟俱寂,他說:「不敢,小技而已。不知閣下還有事嗎?若是無事,我們各走一邊。」

「有事,天大的事。」

蓑衣少年說:「哦?不知所言之事是,懲奸除惡之事,還是拉幫入伙之事,在下不才,若是除惡,尚有幾分本事。若是……」

「此大事,便是……」他一邊紮起大黑傘一邊慢吞吞地說:「我想殺你。」

山谷里呼號的惡鬼,似乎又活了。一股鬼風捲起草根,朝著拿著黑傘的少年直直衝去,三根草分別插其左右眼,和眉間。他用傘輕輕一掃,格開了,說道:「你雖然武功很高,可畢竟是個少年,何苦用這種老怪物才用的嚇人法子,以你內力打過來的草根軟弱無力,就算是普通人,也只能是嚇得栽跟頭而已。」

「你在我眼裡弱得像個普通人。」

拿著傘的少年低頭想了想,說:「我知道。」

「你打不過我,我可以殺死你。」

拿著傘的少年說:「我知道。」

「可你方才說要殺死我。」

拿著傘的少年說:「我知道。」

空氣突然靜了下來。良久,蓑衣少年才說:「你要怎麼殺死我?」

抱著黑傘的少年說:「為何,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殺你。」

「為何?」

「因為你很強。因為你年少有為。」

蓑衣少年沉默了一會,又問:「你要怎麼殺死我?」

「我會一直跟在你身後,直到我能殺死你為止。」

蓑衣少年說:「我要是不同意呢?」

「跟不跟隨是我的事,不需要別人同意。」

蓑衣少年說:「我要是現在就殺了你呢?」

背著黑傘的少年慢慢地坐了下去,然後又站起來。慢慢地走向左邊,然後又走回來,慢慢地在原地繞圈子,又停下來。他開口,慢慢地說:「看……」語音未落,他把背上的黑傘抽出來,傘上殺氣環繞,殺氣四處竄動,樹枝從樹上被裁下來,在半空中切成碎片。地上的草被連根拔起,變成切木開石的鋼線,順著殺氣卷在半空,所到之處,皆一切為二。

這便是白日里那個持刀漢子所用之刀法:切為二刀法。這個刀法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萬物為我刀,我刀砍萬物,萬物為萬萬物,億萬物。

「刀。」話音剛落,四竄的殺氣、鋼線般的草,一同指向了一個方向,一刀化作萬刀,萬刀砍一物。蓑衣少年看著漫天的殺氣在他的眼中不斷地放大,放大……

「轟!」一聲巨響響徹山間。

一顆山谷上懸著的巨石,被少年拿著傘一砍,碎成了無數的碎石塊,空中瀰漫著無數碎石粉。

蓑衣少年喘著粗氣,方才那股強大的殺氣就從他的腦袋上面擦過去。切為二刀法,練至成者,可以萬刀砍一物,不會砍到第二物。他想看看,這個少年能不能做到這一步,可是不知為何,為了證得這一點,他居然沒有防住他的身體,只站在那兒看著。

現在回想,心有餘悸。

貼身的衣物濕了一層,額頭上豆大的汗粒被他悄悄抹掉。他定了定心神,說道:「僅憑一眼,便能將切為二刀法練至如此。將來,閣下必定無人能敵。」

少年拿著已經砍破了的黑傘慢慢地走過來,說:「包括你嗎?」

蓑衣少年說:「你不該問。」

他把破了的黑傘扔掉,低頭想了一會,朝著前方說:「我爹說過,夫桃李者,理應隨其師。所以我叫李隨。」

蓑衣少年邊走邊說:「我不是你的師父。」

李隨說:「我也不會拜你。」他朝著蓑衣少年走去的方向,難得地小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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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隨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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