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鈴 八

吃過飯，天已經暗了。爺爺裹緊衣服，提著吊燈，挨個花看過去。院子很大，有許多的花，爺爺從一邊，查看到了另一邊。

爺爺笨拙地挪動著，時而高探，時而低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將燈放下，使勁地將頭往後仰，將腰向前凸出去，活像一張弓。

歲遙在院子中百無聊賴地坐著，他折斷一棵草，似刀劍般舞動，屁股下的木椅被他當作駿馬，在前後搖晃著。

忽而黃昏時摸過的那匹馬闖進了他的心中，身形雄壯，嘯聲震天。他撫摸著木椅，心裡念著那匹馬，開始幻想出白馬在戰場上的模樣，它跳躍、奔跑，前面是無數持劍的鐵甲，身後是的人持著長矛和盾，有人大聲喊著：「抓住它！給我抓住它！」於是千萬桿箭驟至，密密麻麻布滿蒼穹，可是白馬絲毫不懼，它在千軍萬馬中穿行，它高高躍起，越過無數豎起的長矛，衝破遮天蔽日的箭雨。

突然，白馬背上多出一個人，那人穿著黃金戰甲，手持九尺關刀，白馬在高處往下落，地下的人驚恐地看著天，白馬身後就是大如玉盤的月，而它要衝向的方向，是一個腰寬三尺、從亂須中張出一張臉的漢子，那張惡鬼般的臉在怒吼，而白馬重重地落在他身旁，一併嘶鳴，接著它再高高躍起，躍向了遠處的山丘。長滿黑須的頭顱在天上翻滾，砸進了沙地中，砸出一個沙坑。

歲遙渾身在顫抖，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恐懼。突然間被他當作武器的草隨風飄走了，他心裡一驚，卻彷彿看到了騎著白馬的漢子，就是齊叔叔，他手中的關刀，還淌著血……

歲遙徹底從幻想中驚醒，已是滿頭是汗。

「歲遙啊。」爺爺喚道。

他趕緊回應了一聲，擦了擦頭上的汗。

「今夜有花兒開，你要好好守著。」

他重重地點頭，將屁股下的木椅搬到竹棚下邊。這群花，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可以說出哪一朵已經開過了花，哪一朵還未開花。他覺得一年之中可以看許多次花開，要看夠一百次花開，不需要等夠一百年。

這是他經過思索后，得出的令他興奮的結論。他曾經問過爺爺，這一群花，一年裡分幾次開？

爺爺說，也許是一次，也許是一百次。

可是他說到一百次的時候，眼睛卻紅了。愛書屋www.2shuwuxs.com

秋夜風很大，歲遙摸了摸懷中的木花，那是他的武器，他自從得到，就一直放在懷中。當他要把手伸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一本書。

他把書拿出來，將木椅搬到離燈火近一些的地方，打開了第一頁。上面畫著一些黑黑的細條，歲遙感覺那是敲下一塊黑鍋，在上面亂劃出來的。待他再細看，卻發現那些線，有些圍成了眼睛，有些像亂蓬蓬的頭髮，還有很多個手腳一樣的東西。

小鈴鐺在書上畫怪物！

歲遙忍不住笑出來，連忙翻到下一頁。下一頁上有許多字，也畫著圖。第一張是一個扁扁的球，第二張是球從中間裂開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火柴人出現在裂開的地方。他想要讀一讀上面的字，卻吞吞吐吐讀不成句，於是他直接翻到下一頁。

下面那幾頁有的畫著龍，有的畫著房子，有的畫著雲，雲上還有一隻奇奇怪怪的小鳥。歲遙有些好笑，心想：小鈴鐺真笨，鳥哪是那個樣子。他撿起一根樹枝，開始在地上畫著真正的小鳥。待畫好之後他看了看地上的鳥，再看看書中的鳥，接著用腳把地上的鳥給擦掉。

他如饑似渴地翻看著這本書，完全沉迷在了書裡面的圖畫之中。那些圖畫畫得很簡陋又雜亂，他偏偏能看懂裡面的故事。這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這些是他想都沒有想過的光怪陸離的故事。

新的事物總能讓人精神振奮，他很興奮，他很開心，他很喜歡這本講述遠方的故事的書。他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總有一天，他會與常人無異，他會走去這些故事所發生的遠方，親眼看看。

遠方是一個多麼迷人的詞。

今夜的秋風格外清新，它吹走了許多泥垢，吹散了許多鬱結。

歲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著眼前的花，有些已經格外的蓬鬆，似乎下一刻，就要完全張開。歲遙趕忙將書收起，搬起凳子坐到那些花的旁邊。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在黑夜中，等著花開。他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他方才的興奮仍未平息，他不知為何自己要站起來來回走，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攥緊拳頭蹦跳幾下，他的心在砰砰的跳，秋風吹過，渾身顫抖。

這是，幾道光從遠處亮起，歲遙朝那邊張望，心裡想著應當是那些發光的小蟲。

可是那些光走近了之後，變成了紅色，那明明是火光。那幾道火光漸漸地靠近，顯露出持著火把的幾個人影。他們慢慢地走過來，慢慢地靠近，火光也越來越明亮，可是那隨風搖擺的火，似乎沒有懷著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