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騎士
巴斯特他們所在的這輛馬車是車隊中的最後一輛，此刻停了下來等候著小鎮守備軍的檢查。
小傢伙悄悄地起身爬到了趕車車夫的身邊。
車夫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上去約莫有五六十的模樣，戴著厚厚的氈帽，身上裹著到處都有縫補痕迹的棉衣，只有一張被歲月肆意雕刻過的老臉露在外頭。
因為車停了，他兩隻手縮進了袖子里，然後又抱起雙手用腋下夾住袖子，整個人靠在車廂前的擋板上，口裡嚼著什麼，現在渾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大概是聽到了身後車裡的動靜，他微微撇頭看了一眼。
就看那個穿著破舊斗篷的小孩兒，正用斗篷蒙著頭，底下的臉蛋兒通紅，兩手扒在擋板上，探出腦袋，往前頭張望。
老人無聲地咧嘴一笑，他兩頰和下巴上黏在一塊的鬍鬚此刻都被他臉上的皺紋撕開了：「看什麼呢？」
巴斯特一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還有粘嗒嗒地響起在耳邊，他抬頭看向車夫，登時那股從老人口裡噴出來的霧氣帶著濃重劣等煙草味兒，向著巴斯特襲來。
小傢伙不動聲色，弄了一陣小風撥開了煙味兒，又重新探頭看著前面正在接受檢查的車輛：
「就是看看。」
老人竟然伸出手在巴斯特的腦袋上輕輕地敲了一下：「縮回去，那邊的人看過來了。」
巴斯特趕忙把頭往下縮了縮，他自然也看到了在不遠處幾個下馬的騎士正和伊卡魯斯交談著什麼。
風帶來隱約的隻言片語，大抵是些有關於稅收的話題。
小傢伙眯起眼，心裡不經狠狠地呸了一口：
這幫吸血鬼倒還是曾經的模樣呵！
不多時，為首的騎士從伊卡魯斯那兒接過了一個錢袋，掂量了幾下。然後才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用愛倫特公國的地方語言向著其他騎士說了幾句，原本都嚴正以待的騎士們這才收起明晃晃的佩劍，為車隊讓行。
愛倫特公國作為梵都林帝國的附屬國之一，也曾是縱橫一方的大國，但自從戰敗於梵都林的鐵軍之下后，國王被處死，梵都林帝國扶持了一位大公，作為了愛倫特公國新的主人，並且還算得上是寬厚的梵都林皇族給與了大公很大的自治權。
但不管如何，按照帝國的律法，愛倫特公國的子民理應使用梵都林帝國的通用語，雖然也有人偶爾使用愛倫特俚語的，但那畢竟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頑固，真正還會講愛倫特語的人其實已經不算太多，也不知道這裡時公國邊境的緣故，為首的騎士竟然還在使用愛倫特語。
巴斯特也略懂一些，畢竟鄉上就有這麼一位頑固的老人，總會說上幾句。
風輕輕地伏在小傢伙的耳邊，告訴他那幫正帶著陽光般正義笑容的騎士，其實正稱呼他們為肥羊。
聞言，小傢伙氣不打一處來。但隨著車隊開始緩緩移動，老人一抖手，深吸一口氣，抓起馬鞭輕輕在馬兒的臀上打了一下，一咧嘴：
「坐穩咯……喲！」
老頭的最後一個字響亮，緊接著執鞭的手朝著空氣一甩，打了個清脆的空鞭。
「啪！」得一聲。
原本方起步還在緩慢行走的馬匹，此刻竟然小跑起來，很快地跟上了前一輛馬車。
巴斯特身形微有踉蹌，這才不甘心地憤憤瞪了那些騎士一眼，一屁股重新坐下。
或許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對於這些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掌握著絕對話語權的傢伙已經沒有了曾經的畏懼之心，更多地是反抗與不服，或者說是幾分戾氣。
這一次小傢伙落座的地方靠著車廂的前擋板，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外頭的天空和灰色、褐色的屋瓦。
原本胸腔里那顆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此刻又有些躁動不安了。
父親……
母親……
安娜姑姑……
還有……彼得師傅……
一年未見，你們可都還好嗎？
車輪滾滾，整個鄉鎮並不算大，而且現在其實還算很早了，但是街上的人倒有一些了，而空蕩的道路上儘是牲畜們被凍得干硬的糞便。
車隊很快來到了小鎮上名為喬伊矮子的驛站。
巴斯特給伊卡魯斯指了彼得師傅住所的方向後，便和卡洛琳同眾人道了別，出了驛站。
空氣中是小鎮特有的味道，小傢伙已經並非當初那個小傢伙了，他此刻站在街道上，閉著眼，微微聳動了幾下自己的鼻子，立刻就能分辨出這些混雜在空氣中的氣味分別是什麼。
可不論那些到底是人還是牲口的吃喝拉撒之味，是香的還是臭的，這些都是交織在小鎮生活的點點滴滴。
自然是比不上梵都林皇城米德里拉那兒的氣味井井有條，但再次能夠聞到這樣熟悉的味道，巴斯特都覺得無比幸福。
「嘿，」卡洛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看那裡。」
小傢伙一愣，睜開眼，隨著卡洛琳的聲音望去，在那裡的街角竟然有七八個衣衫襤褸的旅者正虛弱地靠著牆角或坐或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他們一個個都蓬頭垢面，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有結痂的傷口，也有潰爛流膿的皮膚。
這些人的身上還散發著似有似無的腐臭，一個搖晃的酒鬼被他們絆了一下，便惡狠狠地踹了絆到自己的小女孩兒一腳，可當他罵罵咧咧地看清這些人的樣子，竟然一時間氣焰笑了下去，雖然嘴裡還在不乾不淨的，但他卻不得不繞開這裡恍若死亡的旅人們。
「小傢伙，這，在你們家鄉很常見嗎？」卡洛琳也算是見多識廣，語氣里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是單純的詢問。
巴斯特皺起了眉，搖了搖頭。
他能從這些人身上聞到一絲令人作嘔的敗亡之息，這股油滑的腐臭氣息在那個被踢了一腳卻一動不動的女孩兒身上尤為明顯。
但從半晌才一呼、一吸的艱難模樣中就能看出，她已然命不久矣。
小傢伙少有在清醒的時候見過生死，如此刻這般聞到死亡之氣還是第一次。
說他們是旅人，一來他們身上的衣物雖然已經破損不堪，但仔細觀瞧上面的花紋並非愛倫特公國常見，二來則是他們警惕周圍的眼神以及疲憊不堪的神情，最後便是他們身上還帶著一股風塵僕僕的氣勢。
巴斯特有心上前看一下這些可憐人是不是需要幫助，可剛邁出一步，卡洛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小傢伙回頭惡狠狠地看著面色冷峻，遙望遠方的女戰士。
剛想要掙扎，卻聽得風將陣陣馬蹄聲帶到了自己的耳邊。
這時候，他才一愣，茫然地望向了卡洛琳望去的方向——
那兒有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正跨著戰馬向著這邊徑直奔來。
他的盔甲在青天白日之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