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心事
淅淅瀝瀝的雨滴,敲打在屋檐之上。
匯成一線,自明瓦上嘩嘩流淌。
屋檐之前,地磚之上,百千條小溪匯入溝壑縫隙之中,蜿蜒流淌。
飛檐高牆,亭台之中,素衣女子輕蹙蛾眉,凝望著百十步外隱隱高過院牆的青青楊柳。
如煙水汽之中,天色陰沉。
凝聚不散的濃濃愁緒,湧上心頭,不自覺地,反手擰住了襦裙一側。
潤滑的絲綢生生被擰出褶皺。
「你·······會回來嗎?」
「我已經,已經撐不住了······唉······」
輕聲訴說著心聲,深深的嘆息聲,掩蓋在水聲之中,無人聽聞。
趙如意已經躲在這處華陽觀中三個月了。
然而她等的那人始終不曾歸來。
趙明陽臨行之前,本有所預先布置,做好了暫時不能歸來的準備。
一應庶務,都分別託付下去。
趙如意作為名義上的「姐姐」,自然有著居中統籌的職責。
儘管她先前略有失誤,導致她負責的「潛龍」脫鉤而去,威望有所降低,但她畢竟功行在一眾「姐妹」之中份屬前列,本身又頗得趙明陽栽培,傳授了數種大威力的神通秘術,一時間還是能鎮得住局面。
百餘名姐妹,或有不甘,但到底還是不敢公然背叛,趙明陽設下的禁制,極其精妙,超出本界道法範疇,縱然是真人也未必能解,有這一條在,等閑就不敢輕易動搖。
明面上,這套班底還是遵循著明陽原先定下的戰略,繼續運轉著。
但是,一切都在三個月前的一天結束了。
那一日夜中對月坐定,持咒拜月,沐浴月華,洗鍊肌膚筋骨,滌盪俗氣,趙如意依法進行太陰鍊形,卻無端感受到一陣神清氣爽,事後回靜室卜卦,終於算明,趙明陽設下的禁制已經鬆動。
當夜連夜出逃,不敢走大路,不敢乘車,全走鄉間小道,靠著預備的符籙、法器,逃到秦嶺深處的深山小觀。
此處是太平道所建,看形狀風格,約是宋時年間造物。
出土的一些陶罐、法器之上,依稀能辨別出太平道字樣。
大約是當年太平道大計不成,轉而出逃的一支,一路輾轉,在這裡隱居避禍,傳承下來。
可惜這裡畢竟少於人煙,最後一任觀主也只堅持到宋時,終於是斷了傳承。
留下的宮觀,無人主持的陣法,待他們尋到這裡時,已經是半殘,這才顯露出了半片屋瓦,露了行跡。
明陽子不屑於收取這裡的傳承,太平道道法傳承不過千年,這一脈攜帶而出的道法,傳承多有不全,止步於天師,即便經他之手修繕之後,最多也只能修至陰神,為他所不取。
她卻拾掇了這裡,打掃了積塵,拜過了黃神,整理了一處偏殿,勉力修繕了這裡的陣法,作為自家的消暑別院,也是往年她自家閉關靜修所在。
不想,而今竟成了自家最後一片容身之地。
離了趙明陽,她心中惶惶,好似風中飛絮,並無多少主意。
倉促之下,也只想到這一節。
「只是,躲在這裡,真的能避開禍患嗎?」
「唉······」
美人蹙眉,別有一番扶柳之質,可惜此處並無人欣賞。
「姐姐又開始嘆氣了。」
院中樹木山石都別有趣味,從邊上一處長廊里,轉過來一名坤道。
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笑吟吟的,手上拎著個竹籃,裡面盛放著一些帶著水露的山果。
「姐姐,這後院里有果子,桃子、梨子,還有些叫不上名的,也是奇了怪了,這時候居然都結了果實。」
冒著小雨,這女冠就走到身前,遞過一個新鮮的梨子,自家也取了一個,咬了一口。
「唔,還挺甜的。」
大口大口咬著,甘甜的汁液在口中流淌,帶著一點寒氣,別有一番風味。
趙如意懶得起身,幾乎已經無力再去吐槽這個傻大膽的姑娘。
「小靜兒,你這麼大大咧咧的,以後怎麼放心把你嫁出去啊!」
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趙如意自家也咬了一口梨子。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唄,趙明陽不是說了嘛,我這種資質不算出眾的,修法不成,此生安安樂樂也不錯。」
這女冠也就是笑嘻嘻的,只顧著大口啃著水果,口齒不清地說著:
「我本來樣貌就不出眾,也不怎麼聰明,修法也是半吊子,不過我也不羨慕你們。」
啃完了一個例子,她繼續拿出一個山果啃著。
「你們都不開心,我是知道的,自從他安排你們去靠近那些男人,我就知道他不是個正經人。」
「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很少笑了。」
「他不在了,你這幾個月笑得都多了,可見他還是不回來的好!」
趙如意頓時沉默了下來,勉強給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小靜······你不懂,明陽他·······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小靜擦了擦嘴,鄭重地搖頭:
「我是不怎麼聰明,耐不下性子,學不來那些美人心計,但是我不是傻子······姐妹們哪個心裡有不恨他的?」
嗤笑了一聲,小靜繼續說著:
「他從哪兒來上百個妹妹,還個個都是美人坯子,自幼失去父母?」
「這話也就是騙小孩子,私底下大家都猜到了,肯定是他殺了·······」
「別說了!」
趙如意猛地打斷了她。
「別說了,別說了········」
蒼白的面容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趙如意悲聲道:
「縱然他有千樁不好,到底還是對我有恩··········我至今記得,五歲那年,我被拐賣,是他救了我。」
「呵呵·······一百個都是被拐的?」
小靜冷笑著刺道:
「醒醒吧,如意姐姐!我看你就是被他迷了神魂,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他還供養我們長大成人·······」
趙如意依舊是勉強辯解著。
「是啊,他有觀骨之能,五歲就能見大,專門挑選人間絕色,長大了好幫他實現大計!不然他怎麼教你們宅斗宮斗,他一個大男人研究做什麼?」
「他,他傳了道法!」
「是啊,太陰鍊形,拜月洗鍊,久而久之,清氣入骨,更有仙氣,勾搭男人才方便嘛。那些個有大運的人哪個不是氣運鼎盛,沒有點道行怎麼靠近?」
「他,他········」
趙如意一時間竟是詞窮,強辯不過,再也忍受不住,伏在亭邊欄杆上,就是嚶嚶哭泣。
小靜頓時就心軟了。
一些積鬱在胸的怨氣,也宣洩了出去。
心中憐意大生,上前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啦,好啦,不要去想那個男人了,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如意姐姐這麼漂亮溫柔的姑娘都狠心往外推,可見男人都是沒眼力的。」
「不哭了啊!」
正寬慰著,猛地聽到上方天空之中傳來轟鳴之聲,如同雷霆一般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趙如意,我知道你在這,給我滾出來!」
一個女聲冷冷地回蕩在上方,好似從天空之上傳來。
「趙明陽留下的東西是不是在你那,你平時跟他關係最近,一定都得了去了,別的都可以給你,唯獨禁制的解法必須交出來!」
「今天姐妹們都在這兒,必須給個交待!」
兩人頓時色變。
趙如意連忙抬起頭來。
「快,快去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