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制陶
西霧勾起嘴角,笑容滿面地看著魏翱煮水,洗茶,沖茶,斟茶一系列連貫的動作,眼中帶著難以名狀的情緒。
他略顯興奮,繼續說:「至於冰洞上出現字跡,還能交流,有幾種可能,比如陣法中形成的陣靈,或是強大的魂魄,成了氣候,擁有獨立的意識。而伯陽兄陽氣過重,氣息純凈,陣靈和魂魄都無法靠近、無法顯身。具體是什麼,還是需要根據陣法判斷。」
「陣靈?魂魄?」魏翱抱著臂,突然腦中形成一個模糊的影子,然這種靈光只是一閃即逝,快得讓人無法完全揭開謎底。有什麼該記得的關鍵被遺忘了,心中堵上一團棉花,另人有些悶。
他深呼一口氣,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西霧的假設讓他有一絲絲了悟。於是他以茶代酒恭敬一禮,以示感謝。「西公子見識廣博,某受啟發了。」
「哎,伯陽兄,你過謙了。」
島上閉塞,對外不開放,極少有外人來往,但是此地山青水綠、靈氣濃郁,物資豐富。
魏翱打坐、養神、飲茶,除了仙術突飛猛進,竟然將燒陶的手藝達到新的高度。
他的住所周邊山林茂密,多靈草、靈獸、礦石,為他練丹提供了無盡地資源,閑居的過程中,他制出了不少珍貴的丹藥。通過丹藥輔助,修為也大有長進。無人打擾的日子過得到是逍遙自在。
這日,圓月中天,許久不見的西霧一身黑袍飄逸而來。黑袍束身,尤顯倜儻不羈。他長發鋪灑,額間系一根紅色髮帶,透著空靈之美。
魏翱抬眸之時,剛好看到踏著月華而來的西霧,在月光之中猶如一隻精靈。西霧之美不是五官面容之美,不是行為舉止之美,而是從內而外展露而出的,渾然一體的氣度之美。
這種美要如何形容呢?或許如稀疏乾枯的枝上掛著幾朵傲然的梅花,不失嫵媚,或許如雪域之上綻放的雪蓮花,不失高傲,或許如拍岸而來的一層層浪花,不失澎湃,或許如地獄之中在火中盛開的曼陀羅花,不失神秘,抑或如蒼茫大地之上飄飄洒洒的雪花,不失靈動。這種美很複雜,言語難盡。
西霧輕搖摺扇,面上雖然有些蒼白、疲憊,但是精神狀態極好。他步子輕快,收起摺扇,在魏翱身側不遠處站定,直勾勾地看著桌面上擺放的陶藝,讚歎地說:「伯陽兄,你最近又煉製了這般多的陶器,這些陶器太精美了,隨便一個都是精品呀!」
「西公子若是不嫌棄,在下就都留下,給你當擺件吧。」魏翱繪畫的手微微一頓,收斂一筆,邊說邊繼續繪製。
他左手按住右手腕處寬大的衣,露出手腕處凸起的骨節。骨節隨著手腕提筆、落筆、用力、松力的動作,不斷的轉動著。
西霧看著他的動作,望著那滾動的骨節,竟然入迷了。
魏翱一直關注筆下的畫,並沒有注意到西霧的出神,就這樣一個專註的畫,一個定睛發獃,無聲之中唯獨有鼻尖的沙沙聲,和心加速跳動的咚咚聲。
「啊?你說什麼?」清貴的聲音將西霧的思緒拉了回來,他驚覺自己的失態,趕忙收斂心神。將對方說的話在腦中再過濾一遍,才突然意識到話中的意思。
「伯陽兄,你是打算離開嗎?」他抓住了重點,焦急地追問,手指緊握著扇骨,手指都有些顫抖。聲音中帶著一絲絲的不安。那感覺就像腳踩在棉花上,人有些飄,但是心口卻有些重,直往下沉。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高,於是他壓低聲音補充說道:「你別誤會,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在府上叨擾已久,在下要準備離開了。」魏翱完成一副畫,他神情自然地看著對方,含笑回答。
「你真的要走嗎?」西霧再問一遍,更像是自言自語,他眼神黯淡,手指在扇骨上敲擊著,有一下沒一下。
魏翱恭敬一禮,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在下多謝西公子的點播,相信日後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擦肩而過,絲毫再沒有如何交集,再遇之時,或許能感嘆一下「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有些人有一面之緣,曾在一個方寸之地,說過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抑或只是點頭之交。還有些人在一個屋檐下,共過事,在一條商路上,共過商,但是最終天南海北,無從聯繫。還有些人是莫逆之交,但最終都逃不過聚散離合。
魏翱來到榻幾前,如往常一般請西霧就坐,他烹茶,斟茶,再品茶。
西霧若有所思,眉頭緊鎖,長期不見陽光的皮膚蒼白、透明,如同美玉。
他順勢坐到桌几前,手中緊握著九尾扇,僵直了許久,他緩緩地將扇骨在手心中合上。
他帶著溫柔的笑,眉頭卻透著濃濃的苦,瀲灧的目光透著動人的魔力。僅僅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然下定決心。
他語氣輕柔地說:「伯陽兄,自從與你結識,你我相談甚篤,朝夕與你相處,我倍感心悅。」
「近日來,我總會不經意的走來此地,驚覺時只能再度回返。我極力忽略這種潛意識,但是依舊無法掌控,我甚至已經無法用連貫的時間做其他事,總會沉浸在回憶你的一言一語之中,恍惚之間,才發覺時間已經悄然離去。我無比歡喜,但同樣也無比痛苦,這複雜的情緒讓我寢食難安。」
他看著魏翱變得有些驚訝的表情,他苦笑著說:「伯陽兄,你說我是不是病了。」
西霧說著這番話時,神情專註,腰背筆直,態度誠懇,難以掩飾的憂傷由內而外。
停頓片刻,他說:「此刻聽聞你要離開,我這心就空落落的。伯陽兄,你可不可以留下來?」
「留」字拖得極長極輕,他帶著濃濃地請求。
魏翱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並未扶手而去。只是安靜地聽完了西霧的話,直到周圍陷入安靜之後。他才向著對方鄭重一禮,感激地說:「多謝西公子美意,在下在此謝過。」
他還想說話,西霧卻突然站起身,彎腰回以一禮。而後,語氣極輕,彷彿聲音大一點就會打碎他此刻如同玻璃一般脆弱的心。
「伯陽兄,在下在此耽擱已久,你暫且休息,明日我再來。請你好好想想。」
最後一句話咬得比較重,聲音比較長。說完他就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走時也像一陣風。
魏翱從容地目送西霧離開走了,而後布下結界,專註於煉丹之術,完全沒有上心這次突如其來的意外。他拋棄一切塵世,在修行大道上越走越高,越走越遠。
而西霧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他眼底烏青,天還未亮,就站在魏翱所住的房舍外。他沒有靠太近,只是遠遠的看著,似乎生怕魏翱會不告而別一般。
魏翱也一夜沒睡,但是他靜心打坐修鍊,絲毫不見一絲困意。
此處,林木茂密,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沁人心脾的草木氣味,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時而高冷,時而低柔,清潤的空氣將每個毛孔都打開了,讓人有種與世無爭,空靈超脫的感覺。
魏翱深吸一口氣,吸收著來自自然的濃郁靈氣,舒服地吐出一口氣。
他一襲平凡的白袍,筆挺整潔,雖然面料普通,但是穿在他身上,別有風度。
他站在院落之外時,就看到一臉風霜的西霧。微不可見皺了皺眉頭,喚道:「西公子,怎麼站在外面,快請進。」
西霧眼前一亮,他急急地上前幾步,而後突然停下腳步。「西公子,西公子,或許,或許……」他自言自語到一半,就無法再說下去了。
然而,他可不會自欺欺人。他優雅而來,頭髮輕柔、筆直,搖曳墜地,天青色的衣袍,襯得他皮膚細膩、白皙。
「伯陽兄,我打擾到你了吧?你且先做自己的事,我就是來看看。」西霧說完,徑直來到院內的桌几旁,安然地坐下,注視著魏翱。
魏翱的態度一如既往,絲毫沒有任何異樣,面對西霧的情義,他寬容、尊重。
他的氣質如遠山,高明遠靜,容易讓人滋生親近,但又彷彿遙不可及。
「無礙。既然你來了,便於你開誠布公地說明一下。在下一心向道,不問世俗,也不會在一個地方長久的待下去,所以要辜負西公子的美意了。」
西霧眼睛蹦發出燦爛的光芒,他無比真誠地說:「你去哪裡?我可以同你一道。我可以放棄這裡的一切,只要你願意,必生死相隨。」
他態度堅定,就差立誓起咒了。
魏翱的神情變得嚴肅,退後一步,帶著疏離,他鄭重地說:「西公子,你我二人道不相同,你有你的肩負的責任,我有我探索的仙道,何必勉強。我心意已決,磐石無轉。」
魏翱的話音剛落,天氣就突然陰沉起來。島上氣候多變,多雨水,所以突然要下雨並不稀奇,然而這次卻有些奇怪。
天氣陰霾,清晨剛剛才放亮的天兒,此時就像遮了一塊黑色的麻布,突然黑沉的如同入夜。
怪就怪在此處,島上常常下雨不假,但是多是下晴天雨,如此怎麼會烏雲密布了呢?而且他夜觀天象,今天不該下雨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魏翱微抬頭,眯著眼睛看著不斷聚攏而來的黑雲,感覺有一種特殊的風在周身,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霧氣。黑蒙蒙的霧氣緩慢地籠罩而來。
魏翱猛然意識到什麼,立刻警覺地看向西霧。
西霧一直沉默,筆直的坐在榻几上,依舊如同往常那般優雅,他的面上絲毫沒有任何變化,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波瀾。然而,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看到他眼神有些迷茫,太陽穴處隱隱跳動的青筋,彷彿白色的布上了一小截灰白色的線頭。
如此斷定,他似乎在極度壓制著某些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