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長線大魚

第312章 長線大魚

戰場上沒有監舍牢籠,史老七等人在軍法官的喝令下蹲成一圈,猶自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只有蘇定方覺得屈辱站立不動,軍法官敬他殺敵勇猛,倒也沒有為難。

「兄弟,解手不給草紙的嗎?」史老七抻著脖子大叫,說起來這姿勢確實象出恭。

一個年輕軍法官見不得**囂張,出言譏諷,「忍忍吧,一會兒就用不著了。」馬革裹屍是英勇戰死的袍澤才有的待遇,臨陣嘩變結局就是頸上一刀、野地一扔了事。

史老七在嘴上何曾吃過虧?當即道:「你們倒是能忍,忍到爺爺們破了王庭才來。」周圍幾個定北兄弟不由起鬨大笑,一番出生入死卻成了階下囚,他們心裡自然不服。

那年輕軍法官抽刀上前,卻被一個年紀大的攔住,拍拍肩頭示意算了。定北軍一千人就敢衝突厥人王庭,都是好漢子,尤其那蘇定方確實是個人物,可他不該在兩軍陣前咆哮大帥,這些定北兄弟更不該拔刀嘩變。軍法如山可不是說著玩的,可惜了這一群好漢。

這時幾名親兵蹬蹬走了進來,嘩啦一聲抖開了軍令……

……

找了頂還算完整的帳篷當做帥帳,李靖立刻找來了蘇定方,偌大帳篷里只有李、蕭和蘇三人,即便是親兵和王承恩都不在場。

「蘇烈,你也是帶兵的,且來說說,陣前咆哮主將該當如何?」李靖戎馬半生滅國無數,揮手間千萬人頭落地,周身鐵血殺伐之氣讓人氣為之奪。

李靖治軍之嚴誰人不知,自然是斬首示眾!蘇定方只覺威壓如山,竟似不能承擔,他不覺深吸一口氣,昂首道:「戰場上私縱頡利可汗該當如何?」

見蘇定方不為自己威勢所懾,李靖反倒有了幾分欣賞,但他依舊目光如電:「若某家與你易地而處,你是留著頡利還是殺了?」

留著有用還是殺了有用?蘇定方被問住了。陣斬敵酋是武將最大的榮耀,何況頡利還是定北陷落的元兇,蘇定方做夢都想將其斬於劍下,根本就沒想過其他選項。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為將者運籌帷幄,決萬千生死,心中若總是計較個人榮辱,不過是市井匹夫罷了!」李靖說完冷哼一聲,板著臉不再作聲,

榮耀也好、仇恨也罷,都是一己之私,於全局無益?可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麼放走頡利啊?蘇定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轉不過彎來,依舊梗著脖子站在那裡。

蕭皇后見狀莞爾,李靖要玩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招數啊,罷了……於是扭頭對蘇定方道:「可汗其實沒那麼重要,突厥數十年間換了四位可汗,實力絲毫未損,這次即便陣斬了頡利,一兩年之後就有別的可汗帶兵犯境。王庭甚至也不重要,阿史那家倒了,十幾年後又會有別的王庭捲土重來,我華夏依然北事不斷。」

蘇定方沒考慮到這一層是格局所限,但他也是個有見識的,當下恭恭敬敬對蕭皇后施禮請教。

「你莫要以為此番滅了王庭便能一了百了,仗才剛剛開始打而已。自古北患難除,難在游牧二字。胡人有無數部落散佈於草原之上,我大軍來襲他便退入大漠深處,我大軍一去他便又呼嘯而出犯我邊境。」說道這裡蕭皇后收斂笑容,正色道:「仗既然要打,就要把眼光放的長遠一點。突厥疆域有萬里之廣,此番大敗后頡利一定會糾集人馬捲土重來,我們尾隨其後,他走到哪裡我們殺到哪裡,將整個草原犁庭掃穴!」

「區區頡利不過是個大點的馬匪頭子而已,能放他逃走,就能將他捉回來。此番我帶甲十萬,自然不是為了斬殺敵酋,而是要滌盪塞外,殺的胡人百年不敢南顧!」說到後來李靖語聲鏗鏘,儘是殺伐之氣。

戰無不勝、滅國無數的突厥在兩人口中如土雞瓦狗一般,太狂了吧?可偏偏語出二人之口,讓蘇定方便覺得理應如此,不知不覺間疑雲盡消,心中豪情湧起。

「蘇烈!」李靖目光炯炯,一聲大喝:「你可願聽命於我?」

蘇定方霍地撩起戰袍,單膝跪地,「蘇烈願受大帥節制!」

李靖比蕭皇后還小四五歲,說起來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蘇定方更是後生晚輩,蕭皇后見二人弭平嫌隙,不禁生出些許欣慰,於是笑道:「不妨讓你知曉,此番突厥攻略不是李靖一人能定,大唐皇帝陛下也居中謀划。」

「放走頡利是陛下點了頭的,否則我如何面對陛下的雷霆之怒?」李靖終於不再板著臉,說出了實情。

頡利可汗擁有世上最廣闊的領土,是世上最有權勢的可汗,竟被當做魚餌!如此氣魄這也只能出自皇帝陛下。蘇定方從不解變成瞭然,最後變成了堅定。

看著蘇定方的表情變化,李靖不禁想起定策之時自己的意外之情。他自覺了解皇帝陛下的脾氣性格,絕對是有仇必報,當初締結白馬之盟時被當面侮辱,殺頡利之心怕是無法按捺。想不到陛下居然定下了奇襲王庭、以頡利為餌逐個清除草原部落的計策,當真是無人敢想的大手筆。

「大帥,請准某家率所部追擊頡利。」蘇定方只覺渾身熱血,只想縱馬揮刀。

李靖沒有直接回答蘇定方,一邊思索一邊道:「頡利自視甚高,被突襲之後必定想要洗雪前恥。我們就給他糾集人馬的機會,讓他覺得能趁我們孤軍深入反戈一擊,反敗為勝。要追,但不能追的太急。」

用兵並非一味的勇猛和機智,這種時候需要的是把握火候,如此才稱得上用兵老辣。蘇定方暗自消化所得,突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末將部下方岩一直率兵追趕,若是沒有援兵……」

李靖伸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以免打擾自己思考,口中道:「眼下有件最緊要的事情。頡利已逃但王庭未破,若是讓義成公主走脫,她隨時可以再立一個新可汗。如此一來,我們的計策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說罷目光望向蕭皇后。

蕭皇后收斂笑容正色道:「我與義成確有姑嫂之名,但我助大唐滅突厥乃是大義,非是為了私人恩怨。義成身為大隋皇室,卻助四任突厥可汗犯我華夏、荼毒百姓,如此國賊留不得!」

「如此甚好,來人啊……」李靖一連頒布數道軍令,突一抬頭看見蘇定方尚在,立刻道:「定方還在?去把你的兵領回來吧,那幫軍法官不講情面的。還有,叫那個方岩繼續跟著頡利。」說完繼續忙了。

讓一百名強弓之末的疲兵去追殺頡利?蘇定方有心提醒李靖發救兵,可見他忙得不可開交,實在開不了口。這是蕭皇后抬腳出了帥帳,道:「蘇烈,你隨我來。」

……

亡命奔逃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盡的突厥人終於放慢了速度。儘管王庭和唐軍早就在身後不見蹤影,頡利還是驚魂未定的不停回望。幸虧夜色掩飾了慌張的神色,否則身邊的千餘殘兵很可能一鬨而散。

雖說一千餘人的隊伍也算浩浩蕩蕩,可人多非但沒帶來安全感,反倒令頡利更為焦躁。此時人多就是累贅,蹤跡容易被發現不說,更麻煩的是需要大量糧食,這荒涼的戈壁上到哪裡去找?盛怒之下他不停鞭打手下,讓人不敢近身。其實怒氣是假、驚懼是真,頡利擔心亂軍之中有人行刺,連兒子哈奇都能獻上毒酒,誰還能信任?

唯一能接近頡利的只有蘇農,可他不停的稟報請示讓頡利不勝其煩,不得不命他酌情處理行軍雜務,若非必要不要打擾。換句話說,頡利暫時將指揮權交給了蘇農……

蘇農細細觀察頡利的一舉一動,要把他此刻的痛苦、絕望、憤怒都牢記心中,留待日後慢慢享受,享受這報仇的味道……所有人只知道自己是草原上的孤兒,卻不知自己的全名是郁久閭蘇農。郁久閭是柔然王室的姓氏,那個曾經的草原霸主早被突厥人殺盡滅族,只剩自己天天被仇恨煎熬。

兩匹飛奔而來的戰馬打斷了蘇農的思緒,斥候報告前方發現了義成可敦的隊伍。

該做個決斷了!蘇農深吸一口氣,也不徵詢頡利的意見,直接下令前進。

……

義成的出現意味著陷阱,也可能意味著糧食。在荒野上沒有食物遲早餓死,無論如何要去搶糧;如果義成看準這一點才布下陷阱呢?頡利沒有阻止隊伍前進,就在患得患失中見到了義成。

這怕是世上最寒酸的帳篷,幾根破木樁子上胡亂圍了些氈布,四下透風,帳中篝火用石頭高高圍住以免被遠處唐軍發現。義成站和幾個僥倖逃得性命的王庭長老站在中間,活像幾個老乞丐。

「嗯、嗯!」義成不耐煩的咳嗽聲響起,周圍一片肅靜,「阿史那家的男人是狼,再大的失敗也不會沮喪,只會一邊舔傷口一邊尋找反擊的機會。可是你,咄苾,你現在就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樑的土狗!」

「完全是意外,誰能想到唐軍突襲……」頡利急聲辯解,可辯解了一半就後悔了,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質問,我才是整個突厥的可汗!

「大祭祀、和親和王庭覆滅都發生在同一天,你告訴我這是意外?」義成的聲音尖利刺耳,錐子一般扎心,「直到現在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王庭都陷落了你還不明白是李世民的圈套?阿史那家怎麼出了你這麼一隻蠢狗!」

毫不留情的當面辱罵讓頡利怒極,他作勢抽刀要砍了義成。

義成冷笑著揮手,寒酸的帳篷立時被人踩倒,她的心腹已經把此地包圍的水泄不通。這時頡利才恍然自己的輕率大意,居然就這麼走入了義成的圈套。

伏兵突然讓出了一條道路,滿臉驚懼和懵懂的哈奇走了進來。

義成大聲道:「因為你的愚蠢導致王庭陷落,所以你自覺不配作為整個突厥的可汗,現在你自願將可汗大位禪讓給哈奇特勤,我說的對不對,阿史那咄苾?」

義成手臂高高揚起,無數閃光的箭簇指著場中眾人。義成的視線依次掃過那幾個王庭長老,幾人紛紛點頭稱是;義成又望向哈奇,哈奇無語低頭;視線最後落在了頡利身上。

為了尊嚴拚死一搏,還是英雄不吃眼前虧?頡利的胸膛快速起伏,難以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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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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