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玄甲老兵
剛才朱佑儉從後門出去正朝兵營飛奔,突然聽見一聲大喝:「站住!」他抬頭一看不禁暗自叫苦,謝閻王和幾十號軍卒正在路中間盯著他。
朱佑儉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施禮。
謝閻王斜眼打量著他:「說吧,又跟誰打起來了?」
別看朱佑儉剛才打人的時候威風八面,現在就象見了貓的耗子,只是情況實在是十萬火急,便一咬牙道:「稟校尉,遊記醪糟鋪有外來士卒侮辱民女,我什兄弟見義勇為將其拿下,正要送去衙門法辦,不想其百十號同夥在外列陣進攻,十萬火急啊!」這番話當真是難為了朱佑儉,短短時間又要說明白事情,又要擇清楚自家兄弟的干係,便說了這番又像上報軍情,又像搬兵的話來。
謝閻王一聽遊記醪糟鋪就明白了八成,肯定是史老七他們跟人打起來了!但聽到什麼外來兵卒,又有百十號士卒當街列陣,他的眉毛不由豎了起來!這種事身為軍法官豈能不管?當下二話不說,撥轉馬頭便向醪糟鋪衝去。
謝閻王到醪糟鋪門口的時候正巧遇上親兵進攻。親兵們雖讓人多,但亂鬨哄的完全談不上陣型。而謝閻王所部已經成列,如果開弓放箭,別看親兵人多,他們就是活靶子!
那些親兵本就是些欺軟怕硬的角色,此時碰到硬茬都嚇得不知所措,東張西望。屋裡的石子明卻發出肥豬開膛一般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喊道:「直娘賊的,難道我右武衛的弟兄都沒卵子嗎?上啊,有敢放箭的,直接給我砍了!」
謝閻王伸手拔出鐵槍,心理盤算:對面那胖子指揮官顯然是個飯桶,當街列隊攻擊民居,又下令攻擊前來彈壓的軍法隊,管你什麼右武衛,這官司打到哪裡你都是個死!別看你們有百十號人,自己這幾十個兄弟都是屍山血海里活下來的,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讓你們一個不剩!
想到此處,謝閻王英俊的臉上現出一絲獰笑,舉槍指向對面親兵……
「殺,殺,出了事我擔著!」那石子明還在不知死活地大聲吆喝。
鬥毆眼看要變成一場火併,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號角聲。招展的旌旗下,四名黑甲騎兵疾馳而來,後面人等彼此錯開,擺開了攻擊陣型。
當先騎士行到眾人近前勒住坐騎,拱手道:「前方可是定北蘇將軍麾下?右武衛大將軍帳下別將馮天青有禮了!」
看到對面黑色的甲具,謝閻王的瞳孔立刻收縮起來,玄甲軍!這就是當年洛陽城下三千破十萬的玄甲軍!謝閻王再如何桀驁不馴,對傳奇一般的玄甲軍也不由得肅然起敬,當下抱拳道:「在下定北軍法官,宣節校尉謝江臨,有禮了。」
大唐武德三年,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圍攻王世充於洛陽城下。王世充的盟友夏王竇建德率十萬大軍突然殺到,欲自背後夾擊秦王。秦王命李元吉帶軍圍洛陽,自己親率三千五百騎飛奔虎牢關,硬撼竇建德十萬大軍!最後三千騎大敗十萬雄兵,生擒夏王,威震天下!這三千騎皆著黑甲,故稱玄甲軍。天下平定后,這三千玄甲軍分散到各州各府,都是領兵的將軍極為倚重的人物!
這時候方岩他們也認出來了,這四名黑甲騎士正是今日酒館偶遇的四人。
其中一名黑甲騎士也不答話,下馬走進了醪糟鋪,正是酒館里發出笑聲的刀疤漢子!那刀疤漢子身量極高,走起路來如同黑熊一般。屋裡眾人不知道他進屋來幹什麼,只是暗自戒備。那石子明見了刀疤漢子卻大喜過望,剛要開口說話,被那漢子一隻手叉住脖頸,直接舉了起來!隨後那漢子如同捉小雞一樣把胖子擒回本隊,扔在地下,左右幾個軍卒一擁而上立時綁了。
馮天青冷眼看著一切,隨後對謝閻王道:「此人及相關人等滋擾地方百姓,必為軍法嚴懲。今日傷人毀物均依價賠償。謝將軍看這樣處置可好?」
謝閻王沉吟不語,心想這馮天青的確精明,他上就擺明身份,快刀斬亂麻拿了那胖子。如此一來這便是他們右武衛自己的家事,定北不好再插手。而事情也是大事化小,從右武衛率隊攻擊定北軍,一下子變成了右武衛的害群之馬滋擾地方。
「都是當兵的,我也就不跟謝校尉耍官場上那套了。今日確實是我右武衛理虧,這等潑皮無賴也混在軍中,馮某大好男兒,羞與之為伍。」馮天青見謝閻王不說話,嘆了一口氣又道:「但若是我百十個兄弟被幾十個定北軍生擒,右武衛的臉面可就丟凈了,所以今日之事馮某決不會坐視不理!」
馮天青這四個玄甲老兵在右武衛軍中的地位非常特殊。他們雖然名義上也是親兵,卻不能算王君廓的人。玄甲軍本是秦王李世民的嫡系,可這支百戰百勝的雄師為什麼要解散分派到各地府兵之中呢?這還要從府兵制說起。
所謂府兵就是平日為民、戰時為軍,好處是國家不用花太多錢就能養軍隊。可壞處也很明顯,既然府兵不是朝廷養的,吃的不是朝廷的餉,那為什麼還要為朝廷賣命?若是當地將領既有錢又會籠絡人心,那他的府兵就很可能只知將軍、不知朝廷,變成私軍!太上皇李淵恢復前隋崩壞的府兵制也是無奈之舉,是要讓國力一窮二白的大唐能養的起兵,而李世民登基後為防止各地擁兵自重,就把玄甲軍里的忠實敢戰之士賜給各衛將軍為親兵,名為榮寵,實為監視。
依著謝閻王的性子才不會估計什麼軍中臉面,這種仗勢欺人的東西他最愛收拾。可是誰叫你一時猶豫,讓對面把人搶了過去?當下只得抱拳道:「右武衛兄弟軍紀嚴明,馮將軍處置果斷,在下敢不從命?」謝閻王雖心中不忿,也只得諷刺幾句作罷。
史老七和烽火等人偷偷擦了把汗,如果謝閻王不來,大夥今天恐怕凶多吉少。本著見好就收的心態,史老七拔刀割斷俘虜身上的繩子,笑嘻嘻地讓他們回去。街邊看熱鬧的百姓皆指指點點,有膽大還高聲起鬨,那幾個被打得渾身是血的親兵們彼此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挪向本隊。
馮天青有資歷有官階,姿態放的也很低,卻見謝閻王還是語帶諷刺打官腔,心裡也是不爽,可誰叫自家理虧呢?馮天青臉色鐵青的瞅著這幫殘兵敗將歸隊,連客套話都不想說了,撥馬就走。
此時在場諸人都暗中鬆了口氣,這事算是圓滿收場了。說到底都是大唐男兒,為了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拚命划不來,有這力氣還不如去殺胡人。況且雙方頭領都已經鬆了口,誰還願意再硬逞強?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叫道:「且慢!」
聲音不大,所有人聽來卻覺得震驚異常。任誰都曉得息事寧人是眼前的最好結果,鬧將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只見烽火慢慢走到馮天青馬前,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沉聲道:「馮將軍,右武衛諸位兄弟。在下喚作游烽火,乃是個定北軍卒。在下有三個老婆,四個孩子,都是殺突厥戰死的兄弟託付我照料的孤兒寡母。我無甚本事,老婆孩子們跟了我連飯都吃不飽。」烽火眼光從人群中的老婆孩子臉上一一掃過,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直如嘶吼一般:「飯吃不飽沒事,卻不能任人欺負!否則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兄弟!」
一個小女孩登登的跑到烽火身邊,喊了聲「爹爹」,三嫂和另兩個婦人也領著孩子走到了烽火身邊。烽火看著著右武衛眾人道:「那位動手動腳的兄弟,勞駕你出來說聲對不住,此事一筆勾銷。」
整條街上鴉雀無聲!
烽火這種人平日里沉默木訥,可一旦較了真兒是絕對不聽勸的!方岩見此情形,心知這事是難以圓滿收場了,當下向前幾步站在了烽火身邊,無論如何要與兄弟共進退!史老七他們幾個也都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人死鳥朝天,天大的事兄弟們一起扛了便是!
他們這麼一站,右武衛所有的親兵們如同被人當面抽了個耳光,又羞又愧,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兄弟的臉面有了,我右武衛的臉面何在?」低喝聲中,一個騎馬大漢自街口緩緩而來。
轟隆一聲,連同四個玄甲騎士在內的所有右武衛軍卒單膝跪地,齊聲喊道:「恭迎大將軍!」
右武衛大將軍!方岩等人面面相覷,右武衛大將軍怎麼來定北了?這下事情真箇鬧大了!
那大漢一擺手,算是還了禮,轉頭對馮天青喝道:「今日調戲民女者,斬!」隨後戟指烽火:「你老婆孩子吃了虧,我砍了人頭賠你!如何?」
烽火臉漲的通紅,他只是想爭一口氣,而不是想要人性命。可右武衛大將軍要砍了人頭賠他,這就算是出氣了嗎?烽火覺得不妥,可又說不出什麼,訥訥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將軍也不管烽火何等反應,策馬到了謝閻王對面,環視著那些抽刀搭箭的執法隊,鬚髮皆張吼道:「我便是王君廓,爾等要與我右武衛一戰嗎?」這人就是幽州都督、右武衛大將軍王君廓!
執法隊諸人面如死灰,手持著刀箭不知道是該收起來還是繼續舉著。
謝閻王看看呆在原地的烽火,又看看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下,居然鼻孔朝天對王君廓冷哼一聲,不緊不慢地道:「大唐軍律令行禁止,不似那落草的賊寇。有人光天化日侮辱我軍女眷,亂我軍心。謝某依軍律糾察不法事,職責所在,不得不問。此地乃定北軍轄區,今日諸人應交我軍法隊處置!不知大將軍以為如何?」
謝閻王此言一出,烽火眼神不再迷茫,軍法隊諸人也都不再戰戰兢兢,就連史老七等人也覺得謝閻王這幅死德性怎地如此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