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熠瞳做了一個夢,夢到大學開學的第一天。她穿著蓋過腳裸的黑色連衣裙站在校門口,正跟著模糊不清的人群往裡走。
大門口檢查儀容儀錶的老師將她攔了下來,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說道:「大學不用穿校服,但是也不能穿奇裝異服啊,你這從頭到腳哪裡看著像是來上學的?沒個學生樣。」
夏熠瞳聞聲頓住腳步,默默地低頭拉起裙子,露出一雙白球鞋。
老師惡寒。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人爽朗的的笑聲,「老師,她那最多算保守,您是沒見過奇裝異服啊。」
說話間那人背著一隻銀光閃閃的雙肩包,拉著兩隻亮黃色的行李箱,蝴蝶一般的飛奔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的看了一下四周,發現周邊凡是行李多的,都有家長跟著拿東西,只有這個女孩兒,是一個人。但她的臉上掛著自由而燦爛笑,似乎絲毫不在意沒人來送她這件事。
畫面一轉,她與女孩兒已經坐在學校的食堂里,而她正在喝一種沒有喝過的飲料。
「謝謝你幫我把行李搬到宿舍,我叫郝醫樂,你叫什麼?」
郝醫樂?好熟悉的名字。
夏熠瞳想了想,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我叫夏熠瞳,本地的。」
吸管發出突兀的「滋滋」聲,她不好意思抬起頭,看到郝醫樂身後的背景一片模糊,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毛玻璃,將她們與外面的世界隔開,連喧鬧聲都聽得很不真切。
郝醫樂大笑著,變魔術般從她寬大的露肩馬甲里又掏出兩罐遞給她。
「梅子飲料,我家鄉才有,你喜歡喝都給你。」
夏熠瞳盯著空了的易拉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梅子飲料是什麼味道。
眼前突然飄來一陣霧,濃稠的霧氣遮住了視線,漸漸地將周圍的一切全部吞沒,她緊張的站起來,聽到郝醫樂和誰爭吵的聲音。
「我說了,我的事你不用管!沒錯,高考的時候我就是故意沒去考數學,我就是故意來北方上大專的!我不想上音樂學院,也不想當醫生!」
郝醫樂說完這句話,周圍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裡,寂靜顯得尤為可怕,她拍打著眼前的霧,想要到郝醫樂身邊去。但是霧氣如同沒有重量的濃稠液體,緊緊地與她的肌膚膠著,怎麼撥也撥不開。
過了一會兒,郝醫樂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現在沒想好做什麼,但是不用你們操心,不是每個人都有夢想的。如果有,那我的夢想就是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們不要再替我做決定了……」她停頓了幾秒,似乎有微小的嗚咽聲傳來,「如果你們的決定都是對的,那我哥哥為什麼死了!」
壓抑嗚咽聲,演變成悲痛的咆哮。
夏熠瞳終於辨出她聲音的方位,一路快跑衝出迷霧。
墨藍色的天幕上零星散落著幾顆星子,星空倒映在水裡,平靜的湖面如同一面鏡子,照出郝醫樂孤獨的身影。
她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湖邊的燈柱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夏熠瞳的腳下。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孤兒院阿姨給她說過的一句話:「只要踩著那個人的影子,你們就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一直一直都不分離。」
她踩著她的影子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郝醫樂突然轉身將她抱住,頭埋在她的肚子上,溫熱的液體穿透單薄的衣料,洇濕了她的心臟。
夏熠瞳又摸了摸她的頭說:「別哭了,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你可以給我說,我們是朋友嘛,一輩子的朋友。」
四周倏地黑了下來,懷中的郝醫樂也不見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的黑暗已經開始轉亮為暗紅色,暗紅色漸漸變得透明,飯店的吵鬧聲和火鍋熱滾滾的氣息同時出現。郝醫樂坐在她面前,正將一盤肥牛全部下進鍋里,紅油咕嘟咕嘟的冒著泡。
方才的黑暗,彷彿只是因為不下心被火鍋的辣氣熏了眼睛。
她對夏熠瞳舉杯,「來來來,今天我要慶祝兩件事。第一,慶祝我郝大美女找到了一份符合我美女身份的工作模特,終於可以自力更生。第二——」她停頓了一下,站起身,神秘兮兮的趴到夏熠瞳耳邊說,「我找到我哥哥了。」
「你哥哥不是死了嗎?」由於剛才的場景還記憶猶新,夏熠瞳脫口而出,說完馬上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但郝醫樂卻絲毫也不生氣,臉上依然掛著得意洋洋的笑,語氣中充滿嚮往與幸福的說:「親愛的,這是秘密哦,等機會成熟了,我就讓你見見他。」
夏熠瞳注意到她左肩上露出的一點紋身痕迹,看樣子背上也有,但是第一次注意她穿露肩馬甲時應該是沒有的。
不對!彷彿有什麼的東西,瞬間穿過了夏熠瞳的太陽穴,迅速的將她的真實感抽離。
她突然覺得異常清醒。
她開學時沒有遇見過她,她也沒有在夜裡抱著她哭泣,她們更沒有一起吃過火鍋。
但是她認識郝醫樂,她為什麼認識她?對了,是因為她曾在咖啡店替她解圍,那才是她們的第一次相遇。
郝醫樂又一次消失了,火鍋店的背景如同漂浮在水面之上,隨著水流不斷扭曲,變換出一幅幅動態的畫面。
她去看郝醫樂的表演。
郝醫樂為她過生日。
她們一起睡在宿舍小小的床上,夢囈般的聊天,笑著、鬧著。
她們一起打著哈欠在山頂看日出,兩個人披著同一條毯子。
她們一起去遊樂場,夏熠瞳在過山車上嚇得閉著眼,郝醫樂卻興奮地大喊,「親愛的,快睜開眼睛!」
郝醫樂伸手抹掉綠裙子女生的口紅說:「她就是不一樣,不用化妝也比你們這些綠茶婊好看一萬倍,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畫面停住,她站起來,慢慢地走向躲在郝醫樂身後的自己。
畫面里的她,和現在的她合二為一,她看著郝醫樂,多想對她說一句「謝謝你,親愛的。」她是多想擁有一個像郝醫樂一樣的好朋友。
可是她知道這都是假的。
「郝醫樂,謝謝你。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好朋友,那麼我,一定會覺得感覺很幸福。」
隨著她堅定的聲音,周圍的景象如被擊碎的鏡子片片掉落,露出背後的黑暗。
熟悉而溫暖的環境中,傳來杯碟碰撞的聲音,夏熠瞳從夢中醒來。
她昏昏沉沉的來到廚房,看見白刑正在給自己煮咖啡。
「你醒了?今天不用上課嗎?」
他一抬手,大拇指指向客廳的壁鍾——7點40分。
夏熠瞳呆愣一秒,然後風一般的沖回卧室,五分鐘后又風一般的衝出大門,一路飛奔至小區外300米處的公交車站。
她看著手機上跳躍的時間,腦子裡已經浮現出圓胖的輔導員被氣的更圓臉。
一輛大紅色的電動摩托,悄無聲息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突然,有人一把拽住她的手,笑道:「發什麼呆呢,想小哥哥呢?快點上車,要遲到了。」
夏熠瞳聞聲抬頭,看到郝醫樂。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的腰,透過她背後鏤空設計的馬甲看到大片的紋身。
夢境里第一次見她是沒有紋身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紋這麼大一片紋身,而且還是看起來似乎有點恐怖的圖案。
夏熠瞳想問問她,但又覺得有些唐突,畢竟自己也不過和她見了三次面,最終閉了嘴。
整整一上午,她還沉浸在夢境里的種種,覺得學校熟悉的環境反而顯得很不真實。
為什麼她感覺今天早上郝醫樂喊她的樣子十分親昵……
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她記得白刑在修改哈里的記憶后,她也曾經做過類似的夢。
「可惡。」
如果她猜的沒錯的話,白刑為了讓郝醫樂忘記他,一定修改了郝醫樂的記憶,只是為什麼要自作主張把她加進郝醫樂的記憶里?
她跑出教室,躲在教學樓一個隱蔽的角落,觀察一周后,從耳邊拉出話筒。
「呼叫白刑,呼叫白刑。」
幾乎是她話音落下的同時,白刑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夏熠瞳嚇得正要尖叫,他一把捂住她的嘴,食指放在唇上比了個禁聲的動作,又歪歪頭,指向一邊。
她隨著他的動作看過去,看到正在她教室門口徘徊的郝醫樂,夏熠瞳覺得更生氣了。
但是她即掰不開臉上的手,也踢不到眼前的腳,白刑以絕對的身高優勢和她拉開了安全距離。夏熠瞳突然惡從膽邊生,雙手抱住他胳膊用力往邊上一掰,張嘴咬了一口。
一股腥甜的味道漫進她的口腔,白刑悶哼一聲,就見大滴的鮮血砸在了地板上。
白刑和夏熠瞳同時呆住了。
她其實沒用太大的力氣,只是覺得他擅自修改郝醫樂的記憶讓她很生氣,又被他捂住了嘴,便覺得更生氣了。但是就這麼不是太大力的一咬,他竟然流血了!
他……他怎麼這麼不經咬。
「啊!」
忽然,教學樓的頂層傳出一陣恐懼的尖叫聲,打破了他倆尷尬的氣氛。
緊接著成群的學生沿著四樓樓梯涌下,白刑和夏熠瞳趕緊貼緊牆壁,讓出道路。
待人群消散,夏熠瞳看到郝醫樂一臉焦急的從她的教室跑出來追向人群,這才鬆了一口氣。
白刑旋轉打火機,在眼前憑空出現的屏幕上下翻動。
「這次出現的這個傢伙叫幻形怪,幾百年間已經作案多次,後來被一名妖捕殺死,按說妖力已經消散,但不知道為什麼又復活了。」
夏熠瞳聽著白刑的描述,往屏幕上看了看,屏幕上只有案件的一些文字描寫,並沒有照片。
原來他突然出現並不是因為她的召喚,而是因為追蹤到幻形怪在學校。
她有些內疚的瞄了眼他的手,發現傷口已經癒合了。
片刻之後,他們出現在教學樓頂層。
「教學樓頂層一般用來作為學校展廳使用,聽說今天借給了一名在本校畢業的新晉畫師做畫展。」夏熠瞳對白刑說。
白刑躲在窗后,用眼神示意她往裡面看。
夏熠瞳順著他的指示認真觀察起來。
展廳正上方掛著一幅色彩鮮艷的紫色海洋作品,周圍的牆上也全是些風格詭秘用色誇張的風景、動物類繪畫。雖然感覺畫的很誇張,但好像也沒什麼奇特之處。不過,展廳里的幾把椅子全部翻倒,可見當時一定是出現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才使學生慌亂的衝出來。
她正想詢問下白刑的意思。
就見牆上一隻紅黃相間捲毛豎耳的老虎似乎動了一下,她眨眨眼再看,老虎已經慢悠悠地從畫里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