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願為從龍之臣乎?
仁和門。
張令鐸按劍站在城樓上,表情凝重。
契丹與北漢聯合來犯,趙匡胤率軍出征,東京自然也加強了防禦。
官居侍衛步軍指揮使的他負責東京內城防守,萬萬沒想到,上午大軍出城,入夜時間便傳來趙匡胤陳橋兵變的消息。
朝廷的反應很快,韓通在第一時間巡視了內城,不知道是出於謹慎,還是不放心自己,要麼更換了城門守將,要麼安插了親信。
總之,張令鐸被分派到了仁和門,只用負責不太重要的這一處。
趙匡胤大軍若真的進城,首當其衝的是北邊的安遠門和望春門,內城東南側的仁和門太遠,叛軍豈會捨近求遠?
張令鐸也不曾在意,奉命行事便是。
至於這場叛亂,他不想摻和,置身事外便是立足不敗之地。
五代的將領,對於改朝換代之事早已見怪不怪,只要不是宿怨死敵,中立將官通常都能榮華富貴依舊,誰當皇帝並不那麼重要。
張令鐸並非鑽營投機之人,奈何生在這亂世,便不得不接受現實。
倘若朝廷成功平叛,自己堅守城池也算有功。
倘若趙匡胤真的進了城,登上九五之位,自己並非從龍之臣,未必受重用。
但憑手中兵馬與多年軍中資歷,在新朝謀得一席之地也是可以的。
冷眼旁觀,這是張令鐸的最初的態度。
當然了,他也在密切觀察局勢。
先前仁和門附近有禁軍出沒,似是在追擊,難道是在追捕趙匡胤的家眷嗎?
韓通安排好內城防務,前去巡查王審琦所部時,遭到伏擊,一路逃奔回家,仍舊沒有倖免。
韓通慘死,城內禁軍多少有幾分群龍無首的意味。
對方下手狠辣,包括韓橐駝在內,幾個年長的兒子也都被殺,唯獨留下兩個幼小稚子。
滅門!
是趙匡胤手下所為?
可是剛剛傳來消息,趙匡胤在陳橋門外遭遇阻擊,壓根沒進城。
張令鐸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今夜這東京城,隱隱透著些許詭異。
罷了!
相比這些,張令鐸更惦記在定力院留宿禮佛的老母、兒媳、女兒和小孫子。
適逢紛亂,東京不太安定,明日一早便去接他們回家,然後靜觀其變。
然而張令鐸沒想到,心中剛起念頭,親兵便來報:「三姑娘來了。」
含靈?
張令鐸有些詫異,女兒好端端在定力院,緣何會來仁和門軍中找自己?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張令鐸匆匆趕到中軍營房,瞧見女兒張含靈面無表情坐在幾前,身後站著個年輕護衛。
「含靈,你怎麼來了?」
「爹爹……」
張含靈輕喚一聲,扭頭示意,便不再言語。
張令鐸順著目光瞧過去,才發現女兒身後的護衛有些眼生。
準確說不是護衛,而是挾持了自家寶貝女兒。
「你是何人?」張令鐸怒目而視。
「張公稍安勿躁,還請屏退左右。」
愛女受制於人,張令鐸不免投鼠忌器,不過在自己的中軍營房之中,倒也無所畏懼。
待親兵退去,這才問道:「你是何人,意欲何為?」
「在下趙匡美,拜見張公。」
趙匡胤還是個少年,名不見經傳,但與趙匡胤一字之差的名字,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趙匡胤的弟弟挾持了自家女兒,這是……
「你……」
趙匡美從張含靈身邊退開,欠身道:「張公恕罪,在下無意傷害令媛,為見尊駕一面,不得已出此下策,得罪之處,望張公海涵。」
張令鐸將女兒拉到身邊,確認不曾受傷,這才稍稍放心,冷冷問道:「趙三公子怎會與小女同來?」
趙匡美笑道:「說來也巧,今日家母帶著闔府上下前去定力院禮佛,恰好與令堂、令媛相遇。」
張令鐸心裡咯噔一下,簡直是飛來橫禍,趙匡胤的家眷竟然也在定力院,還與自家家眷往來。
此時,趙匡美這般登門,怕是……有麻煩了。
趙匡美審時度勢,瞧見張令鐸的表情變化,當即將寺中情形大概說明。
「今日多虧令媛慈悲善良,一力庇護,我趙氏一門才躲過一劫,感激不盡。所以,在下此行是來道謝的。」
張令鐸聽的分明,自家女兒善良不假,卻也不會如此不知輕重。
所謂一力庇護可能並非主動,恐怕是遭人脅迫,不得已而為之。
只是如此一來,豈非包庇逆賊,牽涉謀反?
念及此處,張令鐸不由皺起了眉頭。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趙匡美瞧見張令鐸的反應,越發有信心了。
「張公,為了感謝令媛救命之恩,在下特來為貴府送上一份大禮,以表感謝。」
「哦?老夫怕承受不起。」
「張公說笑了,你南征百戰多年,戰功赫赫,位高權重,有什麼承受不起呢?」
「是嗎?」
趙匡美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是想送貴府一份從龍之功,潑天的富貴。」
果不其然!
張令鐸心下瞭然,輕笑道:「閣下這是來送禮的嗎?」
「當然,從龍之功,難道張公覺得這份禮不夠重?」
「自是重若萬鈞,只是龍在何處?」
「大軍行至陳橋驛,眾將士擁立家兄為帝,想必張公已經聽說了。」
「黃袍加身便是皇帝嗎?」
張令鐸搖頭道:「皇宮大殿之中,九五之尊,面南而坐,群臣拜服方為帝王,令兄彷彿還沒進城。」
「正是因此,張公才要珍惜,倘若家兄已然進城入宮,尊駕又何來從龍的機會呢?」
「老夫守的是內城門,令兄首先要進的是外城。」
「遲早的事,陳橋門進不來,封丘門也挺近的。」
趙匡美笑道:「封丘門守將是高懷德的部屬,此刻家姐已在高懷德府上。」
「臨時抱佛腳,會不會有些晚了?」
高懷德可不是趙匡胤的草莽兄弟,其父高行周曾是大周重臣,天平節度使,封齊王。
在張令鐸看來,含著金湯匙出生,亦得柴氏重用的高懷德,沒有理由和趙匡胤勾結謀反。
「怎會是臨時抱佛腳呢?家姐與高懷德本就有交情。」
事態緊急,趙匡美把心一橫,笑道:「前年高夫人仙逝,高懷德再未續弦,正好家姐也是孀居在家,風華正茂。」
張令鐸微微錯愕,似乎信了幾分。
若有個駙馬都尉作為誘惑,高懷德動心倒也不足為奇。
趙匡美說的有鼻子有眼,想來確有其事,身為弟弟,總不會以姐姐的名節信口開河吧?
那麼,趙匡胤真的會很快進城?
心知肚明的趙匡美續道:「家兄得眾將士擁戴,不得已即位,念及昔年世宗皇帝恩德,已嚴令三軍不得驚擾太后與小官家,不得侵凌公卿,對百姓亦要秋毫無犯。
可張公也知道,一旦起了戰火,難免傷及無辜。所以懇請張公為百姓著想,讓汴梁避免戰火。」
「我若不答應呢!」
「張公會答應的。」
「哦?」
「定力院中,含靈姑娘救我全家,事後朝廷會如何看待?」
「那是受你脅迫所致。」
「誰會信呢?兵變謀逆,歷朝歷代都是寧可信其有的,更何況……」
趙匡美看了一眼默不言語的張含靈,笑道:「令媛才貌雙全,溫婉賢淑,名冠東京,傾慕者不在少數。
正好,在下也是其中之一,貴我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家母正準備擇日登門提親呢!」
「痴心妄想。」張含靈杏目瞪向趙匡胤,既憤怒又委屈。
「是是是,是在下痴心妄想,只是……倘若以訛傳訛,傳出貴我兩家早有婚約,或者暗中聯姻……朝廷又會怎麼想?」
趙匡美笑道:「張公,兵變謀逆可是抄家滅族的罪過……你看是願意讓闔家冒險,屆時竭力申辯,還是願意順應天時,為從龍之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