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太多
玉梅並不知道有人惦記上了她手裡的小生意。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會介意。概因有玩具公仔的大單子支撐著,頭花的小生意就往後排了。
玉蘭總覺得何玉鳳道行太高深,阿姐很容易被忽悠了,於是天天跟在玉梅身後當小尾巴,堅決不讓玉梅與何玉鳳獨處。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副小身板,除了通風報信還能起什麼作用。
實際上,玉蘭的嚴防死守並沒什麼卵用,姐妹倆每天都能偶遇何玉鳳無數回。
回回都見她妝容精緻,穿搭新潮。
鄉下人難得做一回新衣裳,冬天又冷,一套新衣裳從除夕當天穿到初七都捨不得換下來,誰像何玉鳳這樣天天穿新衣服,每天還不帶重樣的?
何玉鳳人長得漂亮,曲線姣好,著裝上又懂得揚長避短,九分容貌加上十分打扮,襯得村裡的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成了土疙瘩。
幾天下來,村裡人就開始議論紛紛,他們實在很好奇陳連生夫妻到底賺了多少錢,何玉鳳才捨得這樣揮霍。
大姑娘小媳婦就盯著何玉鳳脖子上的金項鏈和手腕上的金手鏈眼冒綠光,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對方一樣富貴逼人。
玉蘭心知肚明,何玉鳳挖空心思整這一出,就是為了告訴別人:跟我混,錢不是問題!
還別說,何玉鳳這一招真有點效果!
家裡有適齡的姑娘的都動了心思,想再問問何玉鳳還缺不缺人,也許可以拉自家閨女一把?
可惜,心思浮動的人並不包括玉蘭一家人。
倘若李愛華不是事先存了疑慮,或者玉梅本身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或許何玉鳳的計策就奏效了。
然而,自從玉梅看過玉蘭畫的那些超時代的服裝設計圖,她現在的眼光多多少少有一些提高。
在別人眼裡,何玉鳳的服飾可能很驚艷,可玉梅看來,總覺得有一些說不出的小缺憾。
不管何玉鳳使什麼招,玉梅都是油鹽不進的樣子,玉蘭終於放下心來。
不用跟著玉梅往外跑,玉蘭就坐在家裡閣樓的玻璃窗邊,安安靜靜的看書。
但是悠閑的時光很快又被破壞掉了。
玉蘭耳邊聽見有人在樓下嘰嘰喳喳的說話,只好不情不願地下了樓。
正好看見方桌邊有個身影趁人不注意快速從果盤裡抓了一把糖塞進自己口袋裡,動作嫻熟如行雲流水,可見平時做慣了的。
玉蘭目瞪口呆!
大抵是她的目光有如實質能穿透人,那人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玉蘭一臉呆像,又若無其事地回過頭去。
玉蘭擦擦頭上不存在的汗,心道:「難怪阿娘說她們姐妹饞,可一點也沒冤枉她。」
陳問梅和妹妹陳問瑩兩個人挨著坐在桌子旁邊磕瓜子。
陳問梅一隻手按著果盤,一隻手從盤中拈瓜子,露出一截瑩白色的皓腕。腕上帶著一串粉色的水晶,襯得她的皮膚顯出來明月珠輝般的光澤。
陳問瑩沒有她姐姐那麼白,皮膚微黑,五官端正,帶著一種野性的美。
兩個人若安安靜靜的坐著,就像一幅仕女圖,遺憾的是吃東西的急切動作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玉蘭爬到桌子上坐到兩姐妹對面,默不作聲,看阿姐與兩人說話。心底卻微微膩煩:何玉鳳真是沒完沒了了!阿姐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她惦記的?!
陳問梅嘴皮子比較利索,誇耀一番她的小嬸嬸送給她的各種首飾,又鼓吹了一遍D市遍地黃金,賺錢很容易,最後才直白地問玉梅:「你爹娘不是欠人家很多錢呀,你怎麼不想多賺點錢幫他們還債呢?」
相較於何玉鳳的不露聲色,問梅姐妹就顯得直白的多。
玉蘭雙手枕著下巴,微偏著腦袋看阿姐怎麼回答。
玉梅沒有回答,只是不經意地問:「你們小嬸嬸在D市開什麼店?」
問梅一邊磕瓜子一邊答:「咔咔……她們開發廊的……咔咔……」
玉蘭眉頭微擰又鬆開。
她想起從前偶然看到的髮廊妹了。
那一次她剛找到工作,去工廠附近租房子,看到沿街一排的髮廊店,間夾著幾家成人用品商店。
髮廊店面不過八九個平方,一道門帘隔開兩個空間。裡面的空間不可見,外面的空間里,一面牆嵌著鏡子,鏡子前面放兩張沙發椅子,對面靠牆放著長沙發,三兩個濃妝艷抹衣著暴露的女人坐在沙發上發獃。
玉蘭當時什麼都不懂,以為髮廊店就是理髮店,跑到裡面去說剪頭髮,那些女人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她吃吃的笑不停,笑得玉蘭落荒而逃。
後來問了小區裡面的小賣部老闆娘,老闆娘神色鄙夷地呸了一聲,告訴玉蘭:「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好好的地兒都被她們弄髒了。小姑娘離她們遠一點,名聲不好。」
再後來,玉蘭才知道有人戲稱那地方為Z市的紅燈區。
玉梅又問:「村子里很多人都跟你小嬸嬸去呀。他們的店得多大呀,才容得下這麼多人?」
「咔咔咔……怎麼可能……咔咔咔……我小嬸的店裡只要三四個人……咔咔咔……很多髮廊店連在一起的……咔咔咔……我小嬸把人介紹給其他店,有介紹費的。」
陳問梅終於不磕瓜子了。玉蘭頓覺耳根清凈許多。
聯繫後世有關D市的新聞,玉蘭心中有個不好的猜想。既然何玉鳳可以把姑娘介紹去其他店裡上班,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把人介紹給……另一個人?
玉蘭不知道她雖沒猜中全部,但是離真相亦不遠了。
她並不想把人心想得太惡,可她又不得不多想一些。
越往壞的一面去想,玉蘭越覺得難受。
總有些人可以為了利益昧了良心,也總有些人為了錢財不顧一切。
一瞬間,玉蘭的腦子裡閃過各種想法,該不該阻止那些年輕的姑娘往火坑裡跳?該不該揭穿陳連生何玉鳳夫妻的陰謀?
然而,念頭轉過去就算了,因為,沒有證據啊!
她總不能跑去跟那些姑娘的家人說以後那個地方名聲臭大街,你們別讓孩子去那了?
總不能無根無據的就說陳連生夫妻不懷好意?
口舌如刀,有時候言語的殺傷力無法估量,每個人得為自己說出口的話負責任。
何況,這一切暫時還只是她的猜測。
子不語怪力亂神。
不是每個人都是她的家人,都能夠無條件地信任她支持她。
越想越煩躁,玉蘭心情惡劣極了。
她一副無理取鬧的樣子,用力去推做說客的兩個人:「我要阿姐在家陪我,才不喜歡阿姐跟你們走!你們都是壞人,我家不歡迎你們!」
玉蘭小臉怒氣沖沖,把小孩子氣急敗壞的模樣表現得淋漓盡致。
玉梅雖然不知道玉蘭為什麼發脾氣,但不妨礙她站在妹妹這邊。
她把玉蘭攬進懷裡,對問梅兩姐妹說:「幫我跟何嫂子說一聲,就說我過幾天就要上班了,以後有機會再跟她一起吧。」
問梅姐妹明明知道這話是託辭,卻也無可奈何。
怎麼滴,人家已經拒絕地這麼明顯了,你還要歪纏,是不是居心不良?
問梅姐妹怎麼跟何玉鳳交代的不提,玉書回到家,就看見玉蘭無精打采地坐在台階上,雙手抱膝,頭靠在膝上,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
斜陽的光線落在她露出半邊的眉眼上,整個人顯得孤寂而凄清。
玉書蹲下身子,歪著頭,問玉蘭:「出什麼事了?」
玉蘭沉默。良久,就在玉書打算走開的時候,玉蘭突然說:「哥,假如你明知道有一件壞事要發生,你很想阻止這事發生。可你沒有證據,而且就算你做了,人家不會感激你;也許不但不感激你,還會覺得你包藏禍心。你還願意去做這事嗎?」
玉書摸摸玉蘭的頭,先問她:「我有能力阻止嗎?」
玉蘭想了想,搖搖頭。D市的事情不但要從源頭上開始禁絕,而且必須依靠國家機器進行干預。光靠一個兩個人的力量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她一個7歲的稚兒,想著去改變世界簡直是痴人說夢!
玉蘭一怔,看來自己真是魔障了。這麼久遠的事,她現在操心那麼多幹什麼。
看玉蘭想開了一點,玉書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的頭髮揉成了雞窩,正色地說:「你得記住兩件事:第一,你不是救世主,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第二,汝之砒霜彼之蜜糖,有時候,』我是為你好』可能是一個很無恥的理由。」
玉蘭仔細想想,距離那件事爆發還有將近二十年。在此之前,年年都有人去D市,也沒有什麼不堪的傳聞傳出來。或許最早的時候那些產業都是正當的,只是發展到後來漸漸變了質吧。
看來真是想太多了。玉蘭自嘲地想,很快丟開這件事。
她看一眼大哥,習慣性地想道謝,才恍然想起,親兄妹道什麼謝啊,搞得這麼疏離客氣做什麼。
結果這一眼,玉蘭突然瞄出一絲端倪來,大哥似乎好像心情很好?
玉蘭仔細端詳著大哥的外貌:短短的板寸頭,皮膚微黑,五官俊朗,眉目溫和,嘴唇性感,笑著的時候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玉蘭好像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盯著玉書猛瞧:嗯,原來哥哥是妥妥原生態的帥哥一枚呀,天天看習慣了,居然沒看出來。
再看玉書,眉尾微微挑起,眼窩深邃泛著柔光,唇角勾出一個上翹的弧度,春風滿面啊這是!
玉蘭眼前浮現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頓時起了壞心,故意問:「哥哥,欣雅姐姐怎麼都不來我們家玩啦?」玉書莫名其妙地看了妹妹一眼,何欣雅來不來咱們家跟我有什麼關係?
玉蘭瞧著玉書的神情不似作偽,有點失望,原來不是何欣雅嗎?再仔細想想,村裡的姑娘還挺多的,大哥到底心儀哪一個啊?
可以肯定的是,大哥有心上人了!玉蘭暗搓搓地想著,要不要先告訴阿娘一聲,讓大哥提前體驗一番被三百六十度催婚的豪華套餐?
玉書被玉蘭的眼光看得發毛,佯怒地在她額上敲一個爆栗,「小孩子想那麼多幹什麼,擔心長不高!」
玉蘭跳起來邁著短腿追在玉書後面跑,一邊跑一邊氣急敗壞的喊:「你才長不高,你全家都長不高!」再一想不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又補了一句:「你全家除了我全都長不高!」
玉梅哭笑不得,不過再看看玉蘭身上已經不見了之前那股沉鬱的氣息,恢復了小孩子獨有的活力,頓時放了心了。
問梅兩姐妹把玉梅的話轉述給何玉鳳聽,何玉鳳聽完以後半天不說話,沉默半天才朝兩人揮揮手示意她知道了。
夫妻兩人私下獨處的時候,陳連生就安慰她,「算了,費了這麼多功夫還是沒成,也許我們註定得不到這筆橫財吧。」
何玉鳳心有不甘,也很鬱悶。
她在D市開的髮廊店主要業務就洗頭和按摩這兩塊,確實屬於本本分分的正規經營,完全不懼任何人查。
店裡招的技工都是清一色水靈靈的美貌少女,客人以男的居多。直到有一天,一個客人看上了店裡的姑娘,開展猛烈攻勢開始追求這姑娘。
何玉鳳知道這個男人是有家室的,所以很是反對。她把這些姑娘從老家帶出來,就要對她們負責。
然而,這姑娘不僅不聽勸,還怪老闆娘壞了她的好事。男人也給了何玉鳳一筆錢,換來何玉鳳閉口不言。
這是何玉鳳收到的第一筆封口費。這筆費用抵得上她店鋪三分之一的利潤。
何玉鳳嘗到甜頭,突發奇想,這樣的客人再多幾個,她不就發財了?
於是,她和幾個店的老闆聯合起來,為所有的員工拍了藝術照,做成了花名冊。
有特殊需要的客人就從花名冊里挑選看中的人,店老闆並不強迫那些姑娘,只是不露痕迹地安排兩人相遇相識,收取高額介紹費。
很多技工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對愛情的認知還處於懵懂狀態,哪裡經得起情場老手的花樣撩撥,往往很輕易就淪陷了。
在何玉鳳看來,她不過是起了個橋樑的作用,至於那些姑娘怎麼選擇都是她們自己的事。卻完全沒有想到,她這橋樑,通向的地方卻是地獄深淵。
帶不走玉梅,何玉鳳除了心疼那筆巨額的介紹費,也是害怕那個人找他的麻煩。
她很頭疼,比玉梅漂亮的人多的是,為什麼那個人就認死了玉梅這個乾癟癟的小丫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