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世界溫柔以待

剎那之際，那蝴蝶還在飛。

敘述人還有海珊都看到金色的夢蝶一路飛行，穿過屍山血海，穿過卡歐斯的狹縫，展翼平落，入間人間之里，飛過逃竄的人類的雙眼，也飛過正在掙扎的卡爾多星人，落入地下螺旋空間之中。

輕輕地、緩慢地扇動翅膀。

一紙超越塵世的幻影，在海水中未知怪獸的注視下逆行向上，最終停在人蛇之上。人蛇的皮膚動搖，無數人手反抓金色的夢蝶。

「報應正該如是。」

彷彿是那面具男性奇特的聲音嘆息，又滿足而笑。

「對不起——」

儘管沒有作用。

報應在螺旋的高空，費列蒙破碎的屍體之下。

日出時分，夢蝶死散。

在陽光中共與彼此，人蛇不解夢蝶之消亡，只上下合力吹氣，形成大風使它可以逃向更遠方。

舊金山的機械哥斯拉睜眼，眼見此景，開始行動。無數環繞它飛翔的天使展開身後邪惡的翅膀，便向人類的世界襲來。

「就這樣，平淡無奇地、費列蒙死了。」

地球的另一邊，無邊夜色下，傑頓星人在地上徘徊。隻眼閃爍著非凡的神采。

「於是人類的時代啊——迎向落日！」

它伸出手，在掏空帕米爾高原的巨大人類建築物的頂端揮手，彷彿一位偉大的歷史的指揮家。

可看不見喜悅，反倒在虛無中得見悲哀。

人類積累的與人類歷史等長的集體無意識之存在徹底幻滅，腦量子波硬生生被改變分佈而空缺，產生無數的縫隙。針對人類的詛咒便肆無忌憚地開始重新蔓延。

螺旋空間開始撕裂。被強制粘合的異常流回世間。

並且、同時世界各地超過三十億人均在前後感到眩暈，有人高危作業者直接殞命。甚有產婦眼睜睜看著自己初生的孩子忘記呼吸而死，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苦的喊叫。但接著，比歷史上人類所見過的一切恐怖更為可怖的東西將要襲來。

天空開始飄散第二種未知的孢子。

然後在夜幕的背後，新的怪獸追尋人類的存在而來。

「萬王之王。」

來自異星的神秘隻眼感嘆。

「我並非它的敵人——省得被它盯上。」

接著轉身消失。

站立於目前人類所見的所有怪獸之頂點者：

最終之暗·卡歐斯。

反進化、反理性、反繁衍、反文明、反生命——

卻如進化般不休的渴望；理性般貪婪的好奇；繁衍般無限的追求；文明般複雜的內在以及生命般……費解的謎團。

即便在所有生命之謎團亦是最大者。

螺旋頂端的若干種生物，吸取地球之力者——

於此地球顯現其宏偉的身姿。

人子啊，何不為此歡呼雀躍、手舞足蹈？

只因你們必有之滅亡，只因可以藉此免卻期間嘗試與追求的痛苦，直達進化終點之所在。

被拋卻者，被天災毀滅者，被新生事物戰勝者以及被自己所創造的超越者。星星的螺旋每度於此的停歇、亦是可稱為萬物休止之結局。

是的，只是中途休止時突然而至的毀滅，但那已是進化的終點。

在純粹的毀滅的含義上。

須知進化之為喪失，理性之為否定，繁衍之為自殺，文明之為毀滅，而生命終為飛灰——

它睜開它來自其他智人種的眼睛，環顧地上。不同時代的萬物皆逃竄。

費列蒙篡改螺旋空間，將其准入而不準出用以封鎖世間異常的權能，於此時此刻，這等奧秘已然被卡歐斯病毒攻破。

大地四裂，螺旋空間解體四散，歷史周期律開始紊亂。

接著漫空出現斑駁幻影。

幾乎幽浮般，它直接一步跨越，在真實的地球之上顯現身形。

然後發出鳴動天際的咆哮之聲。

在外的、或在建築物內的人類紛紛屏息凝神，不敢擅動，直視片刻，便覺眼盲，而被迫迴避。

它往前走一步，地動而山搖，TPC基地的地下部分直接震撼、部分塌陷，有人被困，或者就是死了。

「提耶利亞，報應號內似乎出了點事情，你調查一下。然後，我來對抗……卡歐斯。」

剎那斜視。

「好。」

提耶利亞乾脆頷首。

他立刻開門，招來一體ELS化出的異生高達，乘坐其中，在一分鐘內便回到報應號格納庫內，再脫手落地。

報應號在它開出的「門」后，在剎那的遠程遙控下，使ELS凝成鎖鏈飛馳，直接捆在怪獸卡歐斯的雙尾之上，想要把它拉回螺旋空間內部。

量子思考全力發動，一時之間，剎那幾乎能看到複數的現實，但一個接一個的滅卻，化為烏有。

怪獸卡歐斯佁然不動，其尾反而猛地伸長，直接跨數公里擊向報應號，與之相撞。空中的報應號一時動蕩，被打向一邊。裡面的人紛紛驚呼，只有富江不時含笑鼓掌。報應號立刻自衛反擊，打開側邊全部的大炮，放出滿天光束武器。

所有攻擊全數擊中卡歐斯的身軀，但皆如石子沒入泥沼之間，不能再見。

那形似地球動物，尤其像某種古代猿人的五官居然露出人性化的嘲笑來，發出一陣尖銳高昂的聲音。

接著，它的尾巴繞緊報應號，往後一拖。以報應號之功率居然不能抵抗，直接被它拖去。

「不能如此被動下去。」

剎那抿嘴。

所有ELS擬態形成的異生量子高達，與剎那所駕駛的Qan一起飛出，以各類攻擊擊打怪獸卡歐斯。

「就像一群螢火蟲，繞著黑暗的大樹飛舞一樣……」

遠在螺旋空間內側靠在妖邪剛獸殘骸上，透過扭曲的光線觀測外界的海珊，一陣失魂落魄之後，開始大笑：

「真好玩，真有趣，有趣！」

他的影子在黯淡的光中也格外顯然，一直拉長，覆蓋整個森林，它也輕輕地發出、呵呵的笑聲，就和海珊的笑聲一起，在樹林間飄蕩，陰森恐怖。

「在未來，像這樣有趣的事情還很多。風車已經轉了起來，那你可不要落後了啊，我的海珊。」

海珊披頭散髮，突然低頭，以其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那覆壓三百餘里的巨影。

不知怎的，他就是能看見其全貌。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感到陌生。

他又想起小時候，那個被父親領去察看惡魔全書的下午。

陽光何其明媚，而世界也何其安寧。

「不……不對，你不是我的影子嗎？」

「我親愛的孩子——費列蒙在時，我是你的影子。可費列蒙既然去了，那你便是我的「領拜人」。」

「領拜人……領拜人……不，不是！你是，你是——」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在混沌的擁抱瘋狂掙扎。

於旁人所見，就像是對著空氣手舞足蹈、掐住自己脖子的瘋子。

在那個遙遠的下午，他在惡魔全書中所見到此物真正的名諱。

並非精靈與妖怪，也非聖者或魔物之屬，僅是、卻是、居然是——

TheOuterGods。

可在這時候，再度想起、已經晚了太久。

怪獸卡歐斯回擊E00的餘波拂倒螺旋空間內無數的樹木。一隻蝸牛、或許曾是人類，愣愣地爬在倒下的巨木上。

那是被卡爾多星人帶到螺旋空間內的人類，再度被失控的詛咒襲擊后的身影。

穿著黑袍的未知人形生物，彈開葉子，走到海珊的邊上，對著地上的陰影鞠躬，吟誦來自未知異星的讚美詩

「原來如此，你們也在地球上嗎？」

它說。

黑袍繼續吞吐著人類難以理解的發音，並以這類發音組成一系列的語句。

無面的獅身之獸平靜。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讓我好好看看，你們的努力，能吹起多大的風兒？」

是海珊轉過身來說話。

而那黑袍人立刻跪在地上，不敢直視。

「無趣的……斷折的風車。」

它說。

只有蝸牛聽見了海珊的理性被虛無吞沒之前，在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後的餘音：

「奈亞拉托提普」。

風乍起。

異生的高達被一路打飛，在地上耕犁出長長的軌跡，躺在海珊和黑袍人的身旁。

「你會怎麼做呢？」

他的眼中閃爍著異常的光芒，開始笑。

「來自天外之存在者，我真喜歡你。」

好鬥的蟋蟀總比無志的呆物有趣，不是嗎？

天上，大戰。

當光輝釋放，斬斷天空、大地與大氣之時，萬物便化為烏有。虛無的刃頭擊中怪獸卡歐斯的時刻，便沒入黑泥之中。

像哭、又像笑。千百種不同情緒的聲音響徹天際。

人類遮蔽雙耳，不敢聆聽，開始撤離。

足以匹敵米尼格拉引起的稀世的大暴風，在地球的衛星軌道上也可清晰看見的交戰。

「當毀滅蔓延至自身，便知曉自身的無力罷——來自異世的人類。」

剎那聽見腦海中傳來來自異界思緒的聲音。

是卡歐斯病毒的意志。

「確實，面對毀滅之無力。」

少年人微笑。

「真是的，原來無力的失敗、這麼抽象的概念也會化為具體的形態折磨人嗎？——」

少年人調侃。

光束既濟，ELSQan便拔劍。一時之間，足有上百GN劍單元於各處完成封鎖輪流轟擊卡歐斯。

然後主體拔劍而起，一刀光閃，在怪獸卡歐斯的翅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裡面一無所有，只有凝滯的黑暗依舊。

「可人子啊，世界結束的方式正是這個樣子的。」

耳邊聲響。

那聲音無限溫柔。

這黑暗從不恐懼。

因為那真是歷代歷物在人生的終點所悟出的生活——

剎那抬頭。

彷彿是父母的溫暖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冰涼的臉上，帶來溫度。直至，臉頰與臉頰靠在一起。過度的溫暖讓人驚覺。

「唯有落幕者永不落幕。」

然後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起初可以聽見人聲，有嬰兒的哭聲，也有年輕者小聲的啜泣，有壯年者突然長嘯的哀鳴，也有年長者時斷時續的呻吟，緊接著怪獸的鳴叫聲震撼天際，蓋住人聲。

一隻、兩隻、三隻的，尖銳的，低沉的，持續的，間斷的，來自地球四十六億年之歷程，自原初無聲的生物起，直到今日今時、被卡歐斯病毒吸收的全部怨念其所代表的每一個生靈的聲音，一齊發聲。

像是無限的狂風在有限的大地之上呼嘯。

又像是寂靜的宇宙中孤獨的自言自語。

「並非轟然落幕——」

——僅是鬱鬱而終。

它胸口唯二非黑的巨大銀白器官閃耀。一種讓ELS感到驚駭的能級在聚集。

「糟糕！」

剎那立刻量子化，以劍斬擊其下體。可它卻一動不動。

萬籟此俱寂。

天與地與其中一切活著的事物見證其閃光。

光線上的一切，連同喜馬拉雅山脈被筆直地斬成兩半，氣蒸山水，使板塊出現明顯的震動遷徙。大地為之震撼不已。

而閃光一路炸穿大氣層后，飛入宇宙，恰巧擦破小行星帶的某個星體，將其蒸發而威力不減，徑直沒入宇宙黑暗的深處。

氣流被迫下沉，形成颶風。大量物質被送入空中后，引得陰霾陣陣。

它飛在空中，低頭，用它接近人類與動物的面孔慈愛地看待地上萬物。

「就像人終有一死，你們最終也會成為我，不是嗎？」

聲音疊在一起，彷彿一陣不知何處而起的暖風，吹進世界眾生的心裡。

「我也曾是你們，我明白……但我也不明白。感同身受、卻又憐憫。」

那是原本費列蒙想要傳遞給卡歐斯的台詞——

「在我所知曉的怨恨中，也有你們的遺憾啊——」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無數的聲音悄悄地說，好似床邊枕夢人，又像低頭時、自己的倒影。

費列蒙既死的如今，人類的潛意識不再有某種形而上的、超自然的抵抗力……只有一根細細的理智與判斷力的線吊住萬滅的大石。

剎那看見，地上不時有人出屋，面帶釋然，向著卡歐斯伸出自己不堪重負的雙手。

在這怪獸橫行的世界之中，忙碌、接著忙碌、不知為何而忙碌。

一無所有，接著一無所有，不知為何而一無所有。

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化為烏有。

最終仍然什麼都抵抗不了。

「別怕，便在此與我同眠；別擔心，隨時都可以向我回頭。」

黑暗是溫柔的。

明明只是怪獸——

可這裡便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