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日本沉沒

於是宇宙也會為再生的新生命歌唱。

全身上下所有材料與所有結構通體活化，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接管，含著連剎那也不理解的神秘，開始流轉。

從主體被分離出來的ELS材料迅速歸攏整合。拼接與焊合的微許留痕自動消失。

接著，這被命名為Transient的純白機體眨了眨它的電子眼，活似一個人類。

它俯下身子，直視身前的剎那。

「你是……什麼？」

在場所有工程師原本歡呼雀躍，聽到它說話后，嚇了一跳，感到恐懼，紛紛卻步。

剎那怡然不懼，神色自若，以腦量子波與之接觸，同時在現實中出聲。

「我是一種被叫做人的生物，名字叫做剎那·F·清英，也是喚醒你的人。」

「那我是什麼……？」

它問。

「現在，你……你現在的名字是瞬變（Transient）。」

剎那答。

「我要做什麼？」

它接著問。

這接連的提問讓剎那詫異。它顯然具有相當的自我意識，但或與人類中也孤僻深沉的一類相似。它並非真的一無所知，不然它什麼也不能理解……而顯然它的火花與機體控制中樞中已預有人類與可能的塞伯坦星人的知識，但它卻與之隔離……對自己腦海中的知識如隔岸觀火，視同局外。

就像人反覆寫一個字，寫到一定程度時，突然感覺這個字很陌生，甚至懷疑這個字是怎麼寫的嗎？乃至陷入不安的狀態。

意識喪失了對主體的、對外界整體的認知，而只關注自己的、或外界的極小的一部分。

剎那思考了會兒，說：

「你且跟我來。

提耶利亞無奈搖頭，眼見著工廠天花板大開。被剎那稱為瞬變的機械體無師自通學會、或者本就是生存本能般地使用飛行裝置，跟著剎那一起升上半空，俯瞰圓弧狀的大地。

上升的過程中，它剛要繼續問剎那，風吹過來了。

帶來了不知名的小花的香氣，它看到工廠，工廠邊的草葉，沙漠與山脈連著樹林如背脊般沿向遠方的城市、還有被破壞的城市。看到……它意識到了光，日光、另外半球的被月球反射的月光，水上粼粼的波光，地上燈光，天上千萬星星閃爍的光、若流。

日落日升，風來影動，直至萬事萬物之上，宇宙露出其深淵般的側顏。

它感到了恐懼。

萬事萬物不竭不盡的運動，以及運動之下無垠無限的背景。

茫然。

剎那注視地球，瞬變也跟著他看著這蔚藍色的星球。

雲與水，風與大陸，板塊紛分的地表之上，紋理如畫。而正其中，亞洲大陸的邊緣、一個小島搖搖欲墜。

「這是什麼？剎那。」

它開始稱呼他人。

「這是你現在出生的地方，也就是你現在的故鄉……它的名字叫做地球。」

它沉吟了好久，才在不自覺中把故鄉這個字豎起。可它又問：

「那我來到這世上是為了什麼，要做什麼？」

「做什麼嗎？沒必要。」剎那一笑，「但會有許多事情找上門來。許許多多或者有趣的、簡單的、無聊的、困難的事情找上門來，讓你做個選擇，面對或者逃避，這都不是可恥的。你會做出你的選擇——只要你還存在著，你想活著嗎？」

瞬變一愣，愣了好久，才答：

「我想活著。」

剎那笑了。

於這斗轉星移，晨昏交錯之際。

他剛要繼續說些什麼，卻無意下瞥，神色大變。

「糟了！」

剎那立刻回降，ELSQan自報應號中衝天飛到他身旁，與之共同。

「那就跟著我下去罷……有事情要來了。」

瞬變不解，但隨著少年人的目光看向東亞的邊緣。

那是已經醞釀了數年，或者……比人類歷史更早的、一整個地質年代的事情了。

地質學者們早在太平洋與全球板塊運動監測中理解到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即將到來，甚至預言了這件事情將要到來的時間……它卻比所有人預言的時間來得都要早。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那條在四億年前被推出歐亞大陸的小小的地脈在翻滾掙扎。被視作神聖的靈山山頂咆吼，發生爆炸，裂成兩截。接著頂端掀走，而地面下沉。包括三浦、伊豆、房總半島在內迅速下沉，而地斜天傾。連綿不絕的地震，使群島渾身冒火。

大股大股的煙直衝穹蓋，化為黑雲遮天蔽日。自太空向下，也可見小島鮮紅一片。水上沸騰，數十米驚濤不斷，一切生態大魚小魚向外遷徙，時刻有來不及者死於水面之上，又化灰燼、不留痕迹。

足以與暴風米尼格拉匹敵的究極天文地質大災變，引得世界各地TPC警報聲大作。

被預言的時刻到了！

日本模塊數日內裂出驚人的大縫接著地幔物質向上噴發。死國山塊與紀州山塊在無盡的波濤之中東南移動數十米。地球內部能量以最為爆裂的程度向上釋放，使滔天大浪直接湧上環太平洋沿岸諸國，製造人類史上一次又一次震撼的危機。

據預測，這個過程大約要持續十數日到數十日不止。

機器人瞬變，就在海上半空一直愣愣地看著。

它眼瞧著一片又一片大地在水中塌陷。它還看到一頭小鹿東突西跳、撿食為生，最終在兩天後的一次飛躍中不慎落入地陷區域，看不見。

這機器人就愣愣地跑過去挖，挖啊挖了好幾天，直挖到再一次的地震、這裡的山體二次撕裂，大水沖入，淹沒表面。

粉身碎骨，自然一無所獲。

報應在人間，行於灰暗的雲層上。

「我猜是因為卡歐斯病毒的緣故，日本的地質災變提前了。」

Alcor靠在窗上，對身邊兩個來自島國的人說。

夕霞無動於衷、只抓著夢美的手，先是快意的笑，又覺得無甚可笑，感到虛無，就變成一聲又一聲地哼氣。高松翔嘴唇哆嗦了幾下了，突然一聲跪倒捶地。

「原來、原來是這樣的！一切俱在預示之中嗎？」

他因未知原因穿越到未來的日本，所見到的未來廢土之景象正在應驗。接連的曾經大城化為水鄉。

隨後他們又聽見一聲劇烈的風嘯，報應號前窗鏡所承受的壓力迅速超過颱風級。

是有什麼力量正在掀破地殼，使日本內陸出現破壞性的大洞，通往幽深的黑暗。

水吟、風嘯。

太平洋蟲洞處所有從異星而來的怪獸全部退回。步行魚海底大遷移，一路獵殺百萬數，直達大西洋底，圍著大西洋水下的古老遺迹沉眠。至於太平洋底的古老建築，紛紛因此災害而粉碎。

人類的世界在這數天，調動起非常的力量完成上億人口的大轉移與安置。可對地質變動仍心有餘悸，設立了更多的觀測點。

「但各位，倘若、倘若我說日本沉沒的本因不是地質災害呢？」

單純的地質災害又怎會走到如此境界！

埃米爾高原TPC基地，無數人眼見著視頻中的景象震撼。居間惠小隊一員、崛井站起身來，汗流浹背，抖著臉上的肉，開始小心翼翼地詮釋。

他不停說，但眾人不信，就要讓他坐下，卻聽見了敲門聲。

提耶利亞一步步走進來，說：

「現今時候、固然選擇相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怪獸卡歐斯的事情都已過去了……我想這世上已沒什麼『常理』了，只有隱藏於幕後複雜錯綜的邏輯的真理——」

「您是有什麼發現嗎？提耶利亞先生。」

居間惠起身問他。

提耶利亞的名字也被人類知曉了。

「我說說吧，那是之前在報應號發現的事情。」

為了追尋螺旋空間之所在，報應號直下海水萬米深，抵達日本海溝的極深處時所見到的加美拉，以及與加美拉對峙的一隻眼睛。

人們面色發白。

「我們只能依靠Quanta大人了。」

突然有人這麼說。

然後是一大片人的跪下。

提耶利亞抿嘴，剎那在門后，沒進去。這少年人同樣有門外其他路過的許多人的跪倒，他呼出了一口氣。

少年人感到無聊，徑直出門去了。

崛井、提耶利亞還有許多地上其他智慧的人們的猜測不是虛言。

並且就應在七天之後，又幾聲震撼的絕響，音波震蕩那日本附近的大氣。南千島群島大多沉沒，只剩下當初妖邪剛獸屍體所化的ELS巢穴還在水上水下，見證海底翻滾的咆哮。

煉金之星的數個監測機體在日本附近徘徊，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引力發生了變動。」

明顯的場形勾勒其宏偉的身體。與地球相比，大約是爬在籃球上的螞蟻，可人類在籃球上連微塵分子都不如——

不是什麼力量，而就是什麼東西。

凝結的、整體性的存在從日本大陸中坐了起來。

是的，坐——

原本的它躺在日本島下。

自太空可清晰地見到那東西的形狀，還有它身下、日本大陸的完全崩毀。它的肢體自海中的拉起，引得風雲激蕩，海嘯個不停。

是物直穿數重大氣，其疑似頭部捅過烏雲，從而佇立在天地之間，或有數百米上千高。那時，在空中最後一波逃離的航運機里的人們便見到了那怪獸的眼睛。

金黃眼底的豎孔，好似饒有興緻地環顧世間一切。

包括掃過舊金山淪陷的大地上哥斯拉。

包括太平洋海底的蟲洞，也有大氣外層無頭蒼蠅般亂竄的人蛇。

然後它向著宇宙震動大氣，在地球的生態圈上吹出螺旋的紋理。

於是人們清楚地曉得了它的名字。

無需任何其他的點綴，只用一個單詞、一個字眼就足以描繪其存在。

因此就連機器人瞬變也會呢喃出口，知曉了它即是——

暫名：破壞（毀滅）

編號：E16

為與一般對話中的用詞區分，會稱之為破壞獸。事實上，包括「破壞」、「Destory」、「毀滅」等常規用詞因為被用作對它的稱呼，都不再用，而改用其他生僻辭彙。

破壞即是引起日本沉沒的實質元兇。根據後來調查，確認是是在日本島下沉睡的超巨形體怪獸。推測其干涉了超過四億年的地球板塊運動——不若說它就是生態圈級別的巨物，早已遠超地球世界的常理，抵達生態鏈的盡頭，不，地球世界的生態鏈就無法供養這種等級的龐然怪獸。

哪怕是以太古時代種種核動力怪獸為食，也不足以供給破壞的生存與活動。可它就這樣出現在了人們的眼前，以其被命名的緣由——破壞的真理。

須知，萬事萬物終有滅亡之時。

密密麻麻的觸鬚觸頭，令人戰慄的姿態。

人子啊，破壞正在於此。

ELSQan靜靜地注視此物，觀測動靜。

剎那在新機體、瞬變的身邊，說

「現在你知道了你的使命了嗎？」

「這好可怕。」

瞬變道。

這好似巨人的機器人懸在半空中，不時有電火花的閃爍。它具有理性，也有感性，從古老火花與現代機械的雙倍的知識，可還少了點什麼，因為是機器人所以沒有的東西。

「嗯，很可怕。」

剎那答。

已然可以媲美ELS宇宙航行用母體的體型，破壞在地球上自如地生存著，它似乎不需要進食，從真空便能獲得能量，因此它的全身都是增加表面積的觸手與繁複的疊膜狀。從無數的膜與孔之間，理論沒有固定形態、現實勉強看得出是個人形的破壞向外界不停噴射未知的古代細菌瓦斯。

這與步行魚相似。

「這樣一想，沒準日本附近的異象皆與破壞有關。」

剎那喃喃。

瞬變還在思考原來問題，搖頭：

「我做不出抉擇。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做。」

「抉擇？」

「我選擇不了道路——好難、不知道——我不知道，剎那。」

於是剎那明白過來了。

「那你能做什麼呢？」

「如果有人能替我做出一個選擇的話，也許我能努力去做，也許做不成功。但現在、我確實不知道我該不該做這些，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它人性化地搖著腦袋，痛苦無比。

大量奇怪的印象、不同性格的存在體的印象從火花中上涌，幾乎要把它壓倒。

左邊的與右邊的道路，激進的與保護的道路，一切都讓它惘然。

「我該做什麼呢？」

破壞獸在世人的面前像極了連綿的喜馬拉雅山脈。它向太平洋走去，如同活著的軌道電梯。附近板塊接連大地震，連著地球自轉都受到些許影響。許多其他怪獸紛紛退避，加美拉有心阻止，但並非破壞的敵人。

可這與瞬變又有什麼干係呢？

「原來如此……原來你仍是需要一個駕駛員，瞬變。」原本剎那以為有自我意識的它已經不需要了。

少年人站在因屍體而污濁的日本海面之上，輕聲道。

在他身後的巨大機器人不解。

眼中閃著急促的光。

「駕駛員是什麼？」

「哈，所謂的駕駛員，即是一個為你做出一切關鍵判斷的人。」

也就是駕馭工具之人。

「剎那，是你嗎？」

風聲、水聲，陰影向著前方。它不經意的瞥眼，穿越雲層，似乎正為剎那而來。

水面浪卷的瞬間，剎那被ELSQan舉起，聞言失笑。

「我和它相處得不錯，本來就是一物，我已經不需要駕駛什麼了，瞬變。我是你最初的設計者，僅此而已。而地球上許許多多的人們則是你的製作者……你可以自己自由在其中去選擇一個駕駛員。」

是你唯一要做的判斷。

接著，既是和選中你的、也是為了和被你選中的。

在這世界一同邁入新的鬥爭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