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多向聽

那巨大的機器人又覺得不適意，就徑直把工廠的屋頂抬起，像人掀開蓋子一樣。

它便能直起身子來，而那張方方正正的機器人臉落在天花板與牆板之間，注視下面的小人兒。

林雲抬頭，面色平靜。

「那當然可以。但、首先我想問……」

她在棧橋上側首，回顧那在她的注視下成型的巨人。

一時因逝者如斯而恍惚。

冬去春來，白馬過隙。

「我想問的是、我行嗎？」

瞬變的電子眼閃了會兒光，搖了搖頭。

「你不行……我知道你很好，但你不是我的製作者群體。」

「瞬……變？你是怎麼判別這點的？」林雲覺得這鋼鐵腦袋有點憨，就想蒙蒙這傢伙，說，「我也經常來此視察觀察，你製造的每一個環節，我都一直在注視，批准你各部位的許多文件，都需要我的署名，每周都會前來視察——」

「但，沒有。」

瞬變似乎有些厭惡這樣的對話，徑直打斷了林雲的自敘。它如山般的軀體遮天蔽日，捲起不小的風兒震得過去防護的鋼鏈顫抖個不停。

林雲天塌不驚，素之若安。

「我可以明晰地確認我的體內沒有任何你創造的剩餘價值，當然也可能太微弱，所以不流向我。每個主體價值流向我的幾層……我算得清楚，不必框我。」

這話奧妙。

人類的創造的機器，是蘊含有創造者勞動價值的產物，換而言之，有勞動者剩餘價值積累的屬性。

林雲的臉上不見失落，又問：

「那那些材料生產廠家呢？你所做的材料也是由勞動者們製作的，由材料實驗推理出來的。」

「我自有判別的方式。你只要送來，我會告訴你結果的。我不會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請你們放心。」

林雲這便曉得了。

「這也好，省得弄出些不愉快的事情來。我會做的，請稍等。」

她應下請求，撥打電話匆匆而往。

三分鐘后，首府召開遠程會議，由全國聯合系統調出全可能名單名單，緊接著兩小時傳遞鋪開全國動員，將原先有關產業鏈上下流的一切設計者、工程師和基層員工，包括臨時員工全員鎖定集齊。

同步開展第一次內部審核與檔案經歷核查。

一審耗費兩小時左右，各地緊急召開面談，刷下將近三分之一人成為二批候補，通過面談者成為一批候補。

面談主要關於個人的過往將來、世界觀與價值觀還有心理人格屬性，與個人一切能力均無關。

「但不淘汰他們嗎？」

「如果一次候補和正選都沒有上。這些人也只能勉強為之。瞬變，我們勢在必得。」

由於現今人們都在撤往內陸且集中在各個地下大都市中，一批候補的集中速度也快。集中完畢后，一批候補內部開始二審。

二審的隊伍更為專業，有數十同步處理的專業人士，緊接著經受簡單的培訓。培訓並不為完善個人，只為了強化個人的某些屬性，來探底瞬變自己都不清楚的要求。

再之後便可送往瞬變眼前。

一審和二審所有經過全部文字加視頻存檔，全國剩餘機構同步開始反覆分析，同步糾正人格排列順序。

而對人類的糾結一無所知的瞬變在城市的邊緣，關注地球的朝陽。

地球自轉一圈的二十四小時只有一次的朝陽，神秘的宗教般的虔誠感。

等第一個正式參選者到達它的面前，不過一個晚上。

「雷思誠。」

瞬變念到他的名字。

這人面含微笑，但穩重大方而沉著溫厚，舉止有素，他是TPC駐華總部X26小隊的隊長，巧合的是，曾被瞬變工程緊急選召過，作為安保隊長，由於熱心，就曾靠著力氣幫著過幾次橋架搭設與固定。

「價值微弱……但算是有價值流入的。」

那把秤在瞬變的心裡。

瞬變和雷思誠交談了幾句。瞬變大致了解到這是一個有家庭、有夢想的好人，還有非常豐富的人生經歷，甚至與被名為希爾的外星生命有過接觸。

去年時候，不論是日本的哥斯拉東京登陸，還是南美城市在暴風中直接消失，再算上空中大漩渦新信息，都算是瞞不住、捂不住這表面和平的蓋子。而任何東西，一旦瞞不住而讓路人皆知、街頭探討，就說明這並非孤例子，絕不是表面漏出一兩隻蟑螂，內部與人們看不到的暗處早已千瘡萬孔。

是這許多地方許多力量已經做了許許多多的協調，卻擋不住歷史的滾滾洪流。

瞬變一時很難抉擇。

——我想，瞬變，你現在這優柔寡斷的性子，可能讓你連自己的駕駛員都決定不了……呵，假如遇到無法決定的情況，就否了那人選吧！我認為這世上總會遇到有個人、是你覺得非此不可、沒有猶豫的。

剎那曾經那麼對它說過的話。

於是瞬變將之否決。

雷思誠也不失落，只是嘆了口氣，才下去。

總部大失所望，雷思誠是他們認為幾乎完美的人選，對於這不知曉人心的機器人而言，他們開場就想王炸結束。省得這傢伙對人類知道越多就越出些什麼幺蛾子。

但可能他們的策略還是錯誤了。

接下來一系列人接連被否，他們都是被精心安排插入的普通勞動者，在總部看來可以調低瞬變的預期，然後接上他們認為的精英，以一種波浪式的人員順序，連續向前。

結果又是接連被否，比之前還要更乾脆利落。

利用人格模型分離的十數種人格接連俱無效果。

最近一個指揮中心會客室內，人們相聚。

「在它的面前，所有人，不分高低貴賤都是平等的。我們適用於人類選拔的一切知識，俱不過是適用於人類的偏見罷了。」

暫時任職的列島TPC代表魅車八重子的笑容從來不變。

她還想繼續說些自己的想法，卻突然聽到有人扣響了門。

不經通報，自然並非尋常人。

她自覺起身，帶笑開門。

結果門外是兩個一年內從未下過新聞的人。

裡面的人兒看到這兩人都放出驚咦。

這兩人徑直走進，坐在魅車八重子座位的對面。而旁邊有人拘束不安而起身，於是整個一圈人都起身，讓開位置。其中一個起身的人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底下，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都在拍攝，直到被警備人員疏散，要求返崗為止。

來者正是剎那和提耶利亞。

剎那也不在乎，瞥了眼大屏幕上瞬變快速的否決，又正視眼前女子，徑直問她：

「魅車八重子，原TPC日本分部副部長，後來轉正，又輾轉至此……是嗎？」

魅車八重子但笑：

「不甚榮幸，正是本人。但如今喪家之犬，寄人籬下而已。Quanta先生，是有什麼事尋我么？」

提耶利亞接過話茬：

「日本在一年前曾發生一起被TPC定名為E01-線粒體夏娃的事件，你應該還記得吧？魅車部長，我猜你是記得的。這場事件鬧得很大，引得人心惶惶，出了很多事故，最終勉強算是安穩解決了，算是拉開這怪獸時代的第一幕劇，在TPC的重要記錄中留下了詳盡的敘述。」

我猜你是記得的。

——不允許你不記得的意思。

魅車八重子也不敢撒謊，只含笑點頭稱是，沏茶倒水，心下已有計較。

「當然是知道的，Quanta還有Raphael先生。但離那時已經很久了，我這段時間也不適，記憶不很好，兩位先生是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很多想問的事情。譬如說……記錄中所云的丟失的線粒體夏娃與其創造的新生物的組織結構。我記得記錄在說得是徹底丟失，小組解散，全部成員負刑事責任，是嗎？」

提耶利亞抬了下眼鏡。

「一切如您所云。其實我們也很苦惱無奈。那些人其實是白白背了鍋！」魅車神色不改，「當時我們搜查了很久，猜不到是誰做的，也找不到苗頭，我們認為可能是外星人或者……某些神奇生物動的手。」

說到這兒，她又蹙眉苦笑。

「這件事在TPC內部也影響很大，又一次證明了……人類仍然弱小，讓TPC後來的許多決策都謹慎許多。」

「你是在挑戰我們的耐心嗎？魅車八重子。」

剎那突然開口。

魅車一驚，不解。

「算了，抱歉。之後若非你的緣故，我們會補償你的。」

不容拒絕的意思。

個人量子爆發。

剎那的雙目泛出金虹，直接穿過魅車記憶的深處，抵達那被塵封與刻意遺忘的角落。

不，還要少，還要短。

只在幾句話的一段通信之中。

首先是五常，其次是某幾個企業。

Umbrella公司與Bioquark公司，普羅米修斯工程的幕後主使。其在日本的分部定點工程，也是永島利明曾經任職的場所，更是線粒體夏娃的爆發地點。

量子爆發、心靈接觸解除后，魅車癱軟，全身大汗，近乎虛脫。

「……你做了什麼？」

「看了你的記憶。」

結果這第一個便找到了線索。

順著這線索下去，大約有上百個可聯絡者，其中一半左右已經死了，還有一半還活在人間。剎那和提耶利亞也不嫌煩，在一天以內，依靠量子爆發的手段基本完成。

對於線粒體夏娃的珍貴樣本，TPC監守自盜，在當時分別發往諸國自立研究機構。

這倒算不上什麼事情。

關鍵點在於第二次失竊。

各國居然互以為是其他國家動的手，由於自己樣本充足，所以都按捺不提。但動手的並不是國，而是幾個有力量有關係的企業。

線粒體夏娃傾注所有力量所製造的新物種在這一層被刮分乾淨。

最後剩餘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夏娃的殘留物質，不帶記憶，單純被做成針對哥斯拉的線粒體干擾彈。

「那麼Umbrella與Bioquark又做了什麼？魅島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Bioquark從控制關係上來看，雖然非常隱秘，但層層追溯，發現是Umbrella的子公司。」

剎那爆發完最後一波記憶后，說。

「Umbrella，也就是傘的意思，姑且稱之為安布雷拉吧、它與魅島的父親有交流。魅島的父親以此讓魅島放開了手，並與安布雷拉刮分了這一超世代的超人生物的細胞組織成果。魅島之父是在太平洋無人公海海域深處一艘大潛艇中開展他的研究……」

兩人自水上下降，架勢QAN直入水下，接近海底。

「果然……是死了。」

那艘用來進行研究的潛艇被後來從岸上回溯的步行魚直接打崩，沉沒海底，生死不論。

「這一條線索斷了，便只剩下安布雷拉了。」

安布雷拉的表面總部與分部設在巴黎、東京等各國首都。實則有個不起眼的，在於美科羅拉多州浣熊市，享受了許多優惠。

美國中西部是美最後龜縮的陣營。當初米尼格拉大颱風與舊金山怪獸大戰對這裡的影響都有限。浣熊市很好地保存了自己的全貌。

兩人站在這三面環山的城市入口，慢慢往裡面進去了。

離破壞回顧還有十一天。拋去緩衝時間，準備時間則僅餘一周。

那機器人在工廠等待。

神州國準備的正選已經用完，開始派上備選。

「還有些人，在外嗎？都拉回來！」

他們已經逐漸喪失掌握的信心。

其中不缺乏一些主動為之的奇怪行為，譬如直接擁抱，但瞬變無動於衷，也有讓上去說不想架勢等巴拉巴拉，還有讓直接往駕駛艙里沖的，都被瞬變否決了。

當然也沒能進到瞬變體內。

動機從最卑微平凡的想活下去、想過上好生活，到最高尚偉大的萬世太平、人間幸福、解放世界等等等，也都被瞬變否決。

頂多多猶豫一到二秒，多談幾句話罷了。

他們開始只寄望於被瞬變要求的人群之中確實存在那麼一個合適的駕駛者。

而那個人沒讓他們等很久。

「馮帆，是嗎？」

在神州國送來的檔案之中，有馮帆的資料，也是見過外星人的人。他所見過的外星人被稱為泡星人，曾經駕駛飛船路過地球上空，吸起了數千米的水山，而馮帆正是其倖存者，並向TPC提供了他與泡星人之間有趣的對話。

瞬變正要繼續問。

誰知道馮帆已經兩三步連爬帶蹬直上瞬變的頭頂，他的運動能力很強，經過許多鍛煉。

就在那裡，張望著世界，大叫一聲，再說道：

「在你這個視角，看東西是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