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連城(壹)
這群國之中,景興盛世為最,景興之中,長安公子最是群國盛名。
而名滿長安城第一世無雙的公子,是那昭王二公子――連城
他不負盛名,是那最年輕的將相,文武有名,卻拒王上賞府邸,封將候,只做那王府深邸的二公子。
公子不理人情世故,一心只用那朝堂之上,軍中之里。
公子盛名,群國皆知,自成丁,便得那公主郡主齊齊求親。
宮裡的寧公主也來求皇帝賜婚,那寧公主仙姿玉色,裊裊婷婷,是個極美的人兒,可偏偏公子也瞧不上,不喜歡。
此來落了皇家面子,被皇帝禁足一年,聽聞那深府里的公子愛倚窗看書,清風徐來,靜影沉璧。
後來,公子便直至十八歲時還未得同枕妻,無妾氏紅顏,相比之下,隔壁的顧府大公子十七歲便得紅顏同出入,顯得更是難得。
長安城的姑娘們極美,日日施朱傅粉在那府外探頭,等著那公子見上一見。
公子不解風情,不曾多眼瞧上一瞧,不知那團扇遮羞后,美人裊裊。
一日,府外來了個清稚的姑娘。
她與別的姑娘不同,別的姑娘都躲得遠遠的瞧上那公子一眼便羞人答答,她卻是坐在那王府門外。
府外的下人問她來此做何?
她指著不遠處那群佳麗:「我與她們一般,要等上你府中的二公子瞧一眼。」
那姑娘是個有趣的,在府外坐了一天,與那府外看門的下人搭起話來,姑娘可親,下人與之聊得甚歡。
而那一日,本是要出城打獵的公子未出城,也未曾出府。
第二日,姑娘又來了。
府外的下人告訴她,公子早她幾步出府了,暮色蒼茫而歸。
那彎月掛當空,夜色無邊,公子未歸,姑娘告訴府外的下人她要回家了,她家中兄長不允她夜不歸宿。
姑娘前腳走,公子便歸了。
第三日
晨光熹微,王府開門,便瞧見那姑娘坐在那外打著瞌睡。
半磕半醒間,街市有了嘈雜聲,姑娘才醒來。
她打探著:「你家二公子出府了嗎?」
那下人答:「未有。」
姑娘放安心,等得手腳麻痹,等那時辰一個個過去。
姑娘又問:「你家二公子出府了嗎?」
那下人答:「公子一柱香前自後門出府了。」
那姑娘也不惱怒,又在那府外等了一天,等到那夜幕降臨,府外的下人瞧她可憐,偷偷告訴她:「二公子早已自後門回了府。」
聞言,那姑娘望著那王府大門許久,後起身時因腳下麻痹,摔得一小堆沙石上。
額上出了血,臉上破了皮,瘸著腿狼狽得走了。
第四日
那姑娘不來了。
公子自王府大門而出,站在門口許久。
長安城裡人人都知道,那姑娘喜歡公子,喜歡極了。
喜歡緣由為何?也滿城知曉,因為公子好看。
同她的兄長一般好看?
不,還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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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稚初來到顧家時,並非是襁褓嬰兒,已是個四歲的奶娃娃了,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就盯著他看,認生得很,任誰都不肯給抱,就趴在顧伯庸的肩頭不時的盯著想要逗她玩的人。
那會他已經九歲了,對於這個突然來到顧家的小娃娃,他是知曉得這是意味著什麼的。
顧家小孩們對於這個小娃娃很是喜歡,尤其顧之恆,好長一段時間常把「我家小妹」掛在嘴邊,又是炫耀又是得意。
他與顧之恆走得近,便常跟著他每日去那院子里看那小娃娃,她似乎從小便與顧之恆不對頭,學會叫爹爹,大哥,啊姐,便是不喚聲:「二哥」。
還故意奶聲奶氣的先喚他:「連城哥哥」來氣顧之恆。
把顧之恆氣得惱火,她便樂得兩眼彎彎,笑聲呵呵。
初那一年,他幾乎都每天都往顧家跑,與顧之恆帶著她玩,那個年紀的小孩極是可愛,他瞧著也稀罕,也樂意帶著她,後來她甚至更黏著他,顧之恆又氣又是吃味卻不能耐她何。
不過也只第一年,第二年他十開歲便去了姜山求學藝,一去就是四年,期間未曾回過長安。
再回時,顧稚初已有九歲多,他十四歲,是個少年郎了。
她與小時候可真是天差地別,頑皮得不行,聽聞還同城裡其他比她的男孩子打架。
起初只是聽說,因顧之恆同他上姜山學藝期間有回了幾次長安,聽他提過幾句,甚是氣急敗壞。
沒想到回長安那一日,他便親眼撞見了那小丫頭在小巷子里堵那上官虹大人家的兒子上官齊,插腰怒指著那比他高一個頭的上官齊:「你個小孬種!你有本事咱倆再打一架啊!」
彪悍得很。
顧之恆沒忍耐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耳朵:「顧稚初你是個姑娘家!滿口胡言粗俗不已!」
她倒是油滑得很,一見顧之恆,便連聲求饒:「哎!我的好哥哥!二哥哥!我不敢了不敢了!你饒了我吧,疼呀。」
顧之恆嗤笑:「你不敢?你可是好大的膽子!我定將好好罰你讓你長長記性。」
「我的二哥哥!誤會誤會,你聽我解釋解釋!」她委屈巴巴:「是他們!是上官齊他們先偷偷罵你和大哥,我才同他們打架的!你可是我的好二哥,你得講理!我護著你們還有錯嗎?」
看那小小年紀,倒是能說得很。
顧之恆黑著臉轉身瞥了一眼上官齊,那上官齊領頭的幾個孩子連擺手:「沒有沒有,顧二公子我們不敢啊。」邊說還邊跑。
見他們走了,顧之恆放開了她,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回家收拾你。」
哪知一放手,她朝他扮了個鬼臉,轉身撒腿就跑。
跑了沒兩步就撞上了他,巷子窄,他站在那裡,她便跑不過去。
顧稚初捂著頭抬首望他,愣了愣,而後笑得親昵:「這位哥哥,你生得真好看,你是誰呀?」
這小臉變得快……
但是她並不記得他了,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道:「我喚上官連城。」
她眨了眨眼睛:「這位哥哥也姓上官啊,這長安城裡好多人姓上官啊,不過你是姓上官里最好看的一個。」
顧之恆:……
顧之恆問過她幾次,怎麼不記得連城哥哥?
顧稚初撓頭想了許久,的確是沒半點印象。
她道:「興許連城小時候沒現在這麼好看!」
她才沒印象的!
但是顧稚初還小的時候還喚他:「連城哥哥」,這長到八、九歲了,倒是不那麼喚了,總是「連城連城」沒大沒小的喊他。
連城心裡有點落差,但也不是那麼介意,畢竟她也忘了曾喚他「連城哥哥」。
而在顧稚初十五歲之前的人生里,只有他記得他們之間的交集。
十五,四歲的意氣少年郎,正是熱血的時候,他外出遊歷到成為一名將士,征戰沙場,識得朝野權力與勢力時他已二十來歲,回居長安城。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小姑娘了。
依舊頑皮,但是識規矩了許多。
那日她不知為何被倒掛在樹上,正撲騰著想自救,他徐徐行了過去,問:「這是你兄長教給你的新招式?」
她倒好,瞪了他半天,問:「好生俊俏的哥哥,你從何處來呀?」
又一別六年,她認不出也情有可原,他如此想著。
只是她還忘記了一些事,可他一直記得。
那個被兄長欺負得躲在一旁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因為瞧見他與他兄長比劍術贏了便纏著他嚷嚷著要嫁予他。
他告訴她:「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定的,是要長大以後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才能嫁娶。」
她卻理所當然的道:「那長大我便做你喜歡的人不就好了嗎?」
許是被她纏得煩,他便答應著:「那你快些長大吧,你長大了我便娶你。」
「我會快快長大,你要慢點長大等等我。」
年幼戲言,她很快忘記了,他也曉得當不了真,卻不知為何一直記得。
後來他再見過她幾次,她依舊是淘氣模樣,只是不再似小時候再纏著他了,偶然見到他還會生硬的朝他行禮。
他並不喜歡顧稚初的規矩。
――
回到長安第一年,他就犯了病,每日窩在院內,一窩就是幾個月。
他院中有兩棵倚牆而生的梅花樹,那年冬季開得十分燦烈,算是他寒冷院里的一抹紅,閑時他便喜歡坐在梅樹旁看書。
只是不知從何時,那梅花樹上的花枝一日比一日少。
有一回他起早了,便看見了那偷折梅花的小賊,那小賊沒露臉,一隻手臂伸過牆,挑得那開得最燦烈的一枝,十分果斷的一折便伸了回去,連帶著扯落了一大片梅花翩翩。
他認得那小賊手腕間的一抹翠綠。
他突然想起顧之恆來探他時提起過,他家那小妹看上了對面街的一個書生,每日給他送花來著?
他:……
對面街的窮酸書生?若他沒記錯的話,那書生考了幾次落榜,連個秀才都算不上,再說那書生品行也不行,顧稚初這眼光同瞎了一般……
他暗示顧之恆,顧之恆冷冷表示:那書生還看不上他家妹妹……
這梅花又一折就半個月,他尋思著他這院中的梅花未到冬間就得禿了……
但很快,他發現他那梅花似乎沒少了,便聽聞那書生拐了尚書家的女兒私奔了。
……白瞎了他的梅花。
再一日,他依舊坐在樹下溫書,聽得頭上聲響,他便抬首望去,正與那偷花小賊雙眸撞了正著。
那水靈大眼驚慌失措,連回了身。
他聽得那隔壁傳來很響的一聲「砰」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
他細細想過幾次,他比那書生可怕?
――
後來幾日,白辭告訴他,那顧家小四比以前上牆的次數多了,時常趴在牆頭上逗留。
聽聞她因為那書生一事這陣子鬱鬱寡歡,他想便由著她吧。
只是……她這情傷似乎受得有點久,一連兩個月也沒恢復過來?
一次,連城沒忍住抬首:「我這院子也就這株梅花開得最盛,你每日都要來折上一枝,怕是這未到冬間,我這梅花便落得只剩枝了。」
她似乎嚇到了,解釋道:「我已是許久不折了,我只是……覺得著上頭風景好,才時常往這處爬。」
他點了點頭:「那是我誤會了。」
他知道她許久不折了,只是逗她,沒想到真是誤會人家了。
只是這上頭有什麼風景讓她如此痴迷?他也上過屋頂,這除了一片瓦片屋頂就是屋頂。
後來他偶爾會同她搭話,一人在牆上一人在牆下天南地北的聊。
無聊時,她還會讓他給她念念書里的句子。
這個冬季過得格外快。
迎來春季時他的病好了,便不再窩在院里,這個冬季他堆積了太多的事務,他忙了兩個多月方回長安。
回到長安第二天,她便翻了牆,正正噹噹的落在他面前,神色十分嚴肅。
他蹙了眉,這好似是她第一次翻過了牆?
「上官連城,我想要你當我夫君。」
她語出驚人,將他驚得懵住了,抬首望著她,幾次張嘴卻未說半句話。
許是見他久不答話,她豎了三指:「我定對你一心一意,不見異思遷,不三心二意,不與長街的小混混打架,不看街上俊俏的郎君,不聽戲坊里唱閨閣小姐與窮書生的曲,我會學著做你喜歡的妻子。」她頓了頓:「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
「不好。」他搖頭。
她有些失落:「好吧,那我再想想法子。」
實際在他看來,顧稚初年紀還小,自小被顧家追星捧月的哄著長大,而今還是個孩子心性,對這種隨意許下的話語都是一時興起,當不得真。
他一直這麼想。
――
(二)
他生在王家是天之驕子,得一方盛名,能為文臣,上得沙場點兵,世人敬仰。
是以他年少頗有些輕狂自負,以為看透人心,卻忘了人心難測。
譬如那顧家小妹的心他便有些不懂。
她就趴在他的書案上微歪著頭,笑得跟只狡黠的小狐狸,說著:「瞧見你我便歡喜,我啊姐說這是喜歡。」
他握筆的手一頓,紙下暈了一塊墨,他抬首望著她,她抿唇笑得兩腮泛紅,眸里一片璀璨。
她似乎不懂得含蓄二字。
他放下筆,嘆了氣,這兩個月她時常翻牆來尋他,倒也不是搗亂,他做事看書時,她也只是在一旁安靜的呆著,偶爾學他拿本書,通常是看沒兩頁便倒頭大睡。
但是他靜不下心來。
「喜歡是一生的事。」他道:「你還小,一生對你來說還是很遙遠的事,這話不能隨意說。」
「一生……」她皺著秀眉:「連城,你話說得不對,一生那麼長,誰能知道一輩子的事呢?我們應該活在當下跟著自己走的,才不會有那麼多遺憾後悔的事。」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你一生,我只知道我會喜歡你很久很久,也許比你的一生還久,也有可能我明日就放棄你了。」她神色肅然:「但我可不會因為想著明日可能不喜歡你了,今日就不喜歡你了,我只知道若是說不喜歡你,我會很難過。」
他垂了眸,她年紀小,卻總有自己一套想法,有理而你卻又找不到話語反駁她。
但在他內心想來,他若喜歡一個姑娘,那便是一生,無論生老病死,他都一心一意。
而在他謹慎的一生里最後悔的事便是沒有及時的接住那個笑眼晏晏的姑娘捧到他跟前的心。
那兩年裡,長安里人人都知道那顧家小妹喜歡上官連城。
她的那份喜歡燦烈而耀眼,同她一般明艷。
而在第二年的冬日,她趴在那牆頭上,鼻頭被凍得發紅,笑彎了小狐狸般的雙眼:「連城連城,你這院子里的梅花都出牆到我這邊來了,你也可同來?」
那一瞬間,他的心顫得厲害,也軟得一塌糊塗。
這世間女子多嬌,皆無她冉冉。
遠去蕭關前夜,顧家伯父問他:「連城,你可喜歡吾家小女兒?」
坐上除了顧稚初,顧家兄長與姐姐都在,他沒有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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