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畫中仙
「你騙人,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才不是這個樣子!」
宋懷安看著小喬憤怒的指著譚司,一時也很複雜,她摸著小喬的腦袋,然後走上前扶起地上的譚司。
這人還執意的想靠近小喬,宋懷安看得心煩,按捺著心口的煩躁開口道。
「你最好冷靜一點,不要嚇到她。」
宋懷安的話讓譚司停了下來,他緩緩地撿起地上的拐杖,卻無意間看到自己滿是泥灰的雙手,只見他猛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衝到茅草屋內。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本來認真的看書的幾個孩子也不安起來,她們開始好奇的打量著小喬,並且竊竊私語。
「看什麼看?」
宋懷安看著小喬惡狠狠的瞪著交頭接耳議論的幾個姑娘,那兇狠的模樣,簡直就像個憤怒的小獅子。
宋懷安趕緊拉著小喬往走到門外,她看著小喬有些紅彤彤的眼睛,心疼的把她抱在懷裡。
「你告訴懷安姐姐,你還記得過去的事情嗎?」
宋懷安摸著小喬的頭,她也不確定那個譚司到底是不是小喬的父親,畢竟那個人看起來本來就有點不正常,可所說不是,他又那般準確的喊出了小喬的名字,還有那失而復得的眼神,實在不像作假。
小喬靠在宋懷安的懷裡,她緊緊的捏著宋懷安的衣角,她是明明是不想哭的,但是眼淚卻不聽話的流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感覺到懷裡的丫頭在偷偷流眼淚,宋懷安淡淡的嘆了口氣,輕輕拍著小喬的後背。
「小喬不哭,我們把事情搞清楚,他若不是你爹爹,卻來亂認,我們就去官府告他,如果他是……」
宋懷安說著,手中的動作微微停頓。
「小喬,如果他是,懷安姐姐也永遠都是你懷安姐姐。但是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父母,找到了家,就不用像懷安姐姐一樣漂泊,那樣真的很好,姐姐也為你高興。」
小喬哭的說不出話,只是緊緊的抱著她,宋懷安也沉默了起來。
本來她就是一個人,一直是這樣,就算改變了也沒什麼。
「人的一生中,總是充滿相聚與離別的,這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宋懷安輕輕的摩挲著小喬的發頂,一時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告訴小喬還是告訴她自己。
「沒想到,從你口中也會說出這種話。」
身後猛然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宋懷安稍微愣了下,方才轉過頭看去。
眼前的男人姿容勝雪,昂首俾睨,一隻手負在身後,只是不知他已經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又是盛衿。
宋懷安把懷裡的小喬放開,用衣袖給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坊間傳言盛大家主日理萬機,尋常人輕易不能相見,果然是謠言欺我。」
宋懷安說著站起來,目光坦然的看著面前的盛衿,她並不想和這個人碰面,畢竟是女主的男二,且頗具權勢,更重要的是她以後可能暫時還要依附在盛家,惹惱了這個人,以後只要他想,她就全然被拿捏的狀態。
儘管這些她很清楚,但是現在她身邊還有小喬,在這個小丫頭面前她不想被人看扁。
當然另一方面,宋懷安也覺得除非必要,這個人並不屑於對她這種細枝末節的小角色動用手段。
「木曾說得沒錯,你現在確實伶牙俐齒。」
盛衿看著眼前目光清朗的女子,眼前的這個叫宋懷安的的女人變化之大,讓他破天荒的對自己的以往的記憶產生了疑惑。
「聽說,你現在拜了承野做師傅,你覺得自己跟著他一年以後能出師嗎?」
盛玄的字是承野,這點宋懷安是知道的,她大概也猜想盛衿會問她關於拜師盛玄的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問,還是以這樣的口吻。
看來這兩個兄弟的關係是有些微妙。
「我想你應該知道,盛府的規矩,一年之後出不了師的人,必然是會離開,而考核你的人,並不會看你師父的面子。」
宋懷安已經有些受寵若驚了。
她側目看著眼前的男子,他依然白衣白髮,目下無塵,但他的雙眸確實是認真的看著自己。
「我幾乎都要以為盛家主是關心我了。」
盛衿看著宋懷安臉上淺淡的笑,他想起之前在洛安,在宋懷心的鋪子里,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那個女人的笑,卻只會讓人心生厭惡。
「我是在提醒你。」
宋懷安聽著盛衿冷肅的回答,點了點頭,抱了抱拳,也回了一句。
「多謝。」
可如果她不拜盛玄,她怕連這一年的機會都未必有。
女子臉上的神情一直很淡,淡淡的高興,淡淡的憂愁,淡淡的隱忍,無論是遇見的還是不曾遇見的時候都是如此,這讓盛衿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寧州城的宋懷安和洛安城的宋懷安並不一個宋懷安。
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可笑。
「你——」
盛衿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剛剛衝進屋裡的譚司突然推開了院門慌張的走了出來,他此時不僅剃掉了鬍鬚,打理了儀容,還換了身稍微得體些的衣裳,直到他看到門外的小喬,才好像鬆了口氣。
「小喬,你看看我,我是阿爹啊。」
譚司扶著身邊的院牆,盡量讓自己顯得正常蹲下身子。
「小喬,你還記不記得,咱家從前有個院子,院子里有棵柿子樹,爹爹給你綁過鞦韆,你總愛在上面玩,讓你娘在後面推你。」
宋懷安看著此時的譚司,這男人形容消瘦得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那雙青黑的眼窩彷彿許多日不曾睡過,眼睛里也布滿血絲,他看著小喬彷彿是看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在橋上放風箏,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了台階上,小腿磕掉了一塊肉,爹抱著你去醫館給你拿葯,還跟藥鋪的夥計吵了一架。」
「還有你記不記得……」
男人小心翼翼的試圖喚醒女兒的記憶,他一邊想著過去的事情,一邊心如刀絞,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四年前就死了,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女被一同扔進淅川,還明明親手撈起了妻子面目全非的屍體。
他一直以為他已經失去一切了。
小喬看著又開始流淚的瘸腿男人,這個人和她模糊記憶中的高大輪廓已經無法重疊,只剩下眼前這般殘破的軀體。
她曾經很多次幻想被阿爹阿娘找到,很多次幻想回到當初那個溫暖的院子,但是時間久了,和乞丐搶剩飯的次數多了,她也漸漸的不再想了,漸漸的遺忘掉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這個人真的出現了。
小喬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她昂著腦袋走到譚司的身前,從他脖子上掛著的細繩上扯出一顆模樣粗糙桃核。
「小喬做了三個,阿爹一個,阿娘一個,小喬一個。」
「阿娘我要飛了。」
「阿爹不要與人吵架。」
「好怕,小喬好怕,阿爹救我……」
從前的記憶像流水一樣席捲而來,小喬眼淚也像決堤一般,她猛的撲到譚司的懷裡。
「阿爹……」
父女兩人抱在一起泣不成聲,宋懷安無意間摸到自己的錢袋,原本是今天帶小丫頭過節的,看來是不用她來帶了。
眼前的這一幕是盛衿沒有預料到的,他今日來本來也是打算最後再勸說一次罷了。
沒想到這個被宋懷安帶在身邊自稱是妹妹的女孩,居然是譚司的女兒。
盛衿目光探究的看了宋懷安一眼,那女子與抱在一起的父女只有一步的距離,那眼神卻彷彿隔了很遠,臉上掛著笑,卻比哭還丑。
那種明明羨慕又裝作全然不在意的神色,讓盛衿都覺得可憐。
宋懷安看著父女兩人,想了想也蹲下身摸了摸小喬的腦袋。
「我想你和你阿爹今日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懷安姐姐去買些粽子回來,今天怎麼說也要慶祝慶祝。」
宋懷安說完便走了,她聽到身後的小喬有喊她的名字,但她卻沒有回頭。
直到拐出一出巷子的時候,宋懷安才摸了個牆角緩緩蹲下。
她其實並不難過,真的,她很高興在這種陰差陽錯中幫著小喬找到了父親。
她雙手捧著臉看著停駐在眼前的一雙靴子,她知道自己現在偷偷抹眼淚的樣子一定很醜很丟人,但是她現在才管不了這些。
「你想笑就笑吧。」
反正她這種反派女人露出的倒霉相,盛大家主看見了最多也不過是為女主痛快一下罷了。
宋懷安根本不在乎。
這世間上,人大多有父母親人,她雖然沒有,但是宋懷安總覺得她也不在乎,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可以過得很好,大多數的事情,她也可以自己去做。
哪怕一個人的時候,她也可以自得其樂。
不論在從前,還是現在,她都會很勇敢的面對所有發生的事情。
「偶爾,只是偶爾的時候,我……」
宋懷安按著胸口,說著誰也不信的話。
「會像這樣被沙子迷住眼睛。」
天色陰沉了許久之後,寧州城終於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卻隨著小風拍打在臉上。
蹲在牆角的宋懷安聽到有人展開雨傘的聲音,她以為盛衿終於要走了,可等了半晌那雙靴子還是一動未動。
宋懷安抹了把眼淚,終於不爽的抬起頭,卻撞進一雙溫柔的含笑的眼眸里。
她看著他執傘蹲下,那雙微挑的鳳眸彷彿最細緻描繪的水墨畫,就這麼猝不及防的鋪陳在眼前。
宋懷安楞楞的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時連抹眼淚都忘記了。
「娘子,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