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身獨行
「落子空盈,虛實莫辨。馬道長步步為營,棋藝高絕,在下力有不逮。」郭旭揚食中兩指夾著黑子沉吟道。
「郭少俠何須如此謙虛?黑子布局似已使用玄門之道,縱橫交錯之間進退自如。」馬素揉搓著手中的白子,「從棋路上看,郭少俠胸中自有丘壑。」
「全清道觀」的西面一里之外有一條瀑布飛流直下,在這條細長的白練旁,一塊巨石懸空而立,石上搭起一座石制的小亭,乃是觀中的「弈意亭」。
亭中的郭旭揚夾著棋子的手指懸在半空,沉思良久之後,最終將手中的黑子按在了一片白子之側,順手再從棋盒裡拿起一顆黑子,道:「馬道長適才說:來尋黃伊榕黃姑娘的李英,乃是唐王府的人?」
「嗯。」馬素點了點頭,眉頭緊鎖,目光並未離開棋盤,手中白子遲遲未落,「貧道此前也未料到,武功不凡的黃姑娘原來與唐王府有瓜葛。」
「原來馬道長也瞧出了她武功不凡。」
馬素抬起頭來,「那晚白姑娘出言不遜,她本想出手教訓,卻被郭少俠你攔了下來。」他的眼中透著一絲笑意,「郭少俠應當知曉她因你的阻攔而收了掌勢。」
郭旭揚聽罷面露赧色地瞧向棋盤,「多虧黃姑娘撤掌及時,否則我只怕要吃些苦頭。」
馬素接過話頭道:「當時你重傷之下力斗三大高手,已是氣血兩竭,若再強行阻隔她的掌力,定會傷重更甚。因此顧忌,她出掌的同時立刻收勁,收發皆在一瞬之間……想不到她年紀輕輕,武功竟已達如此境界。」
郭旭揚搖了搖頭,表示對於黃伊榕此人,他也是全無所知。
二人在說話之際,馬素手中的白色棋子在他的手指間翻來覆去,卻始終找不到落子的方位。此時有一小道走上崖來,稟報道:「師父,道觀里來了一個人,自稱是宋義王府門下,說是要來找郭旭揚郭大俠的。」
「那人可有說明來意?」郭旭揚問道。
小道躬身搖頭道:「他只說他是來拜見您的。」
馬素微笑道:「昨日唐王府,今日宋義王府。我這小小的『全清道觀』倒也熱鬧。郭少俠,依貧道愚見,宋義王府或許是起了招攬之心。」
郭旭揚將手中黑子扔回棋盒,「好好的一盤棋,就這麼給這些不相干的人給攪和了。」他對馬素抱拳說道:「再多下几子,在下的黑子只怕就要給馬道長的白子殺了個乾淨。馬道長棋藝精湛,在下甘拜下風!」
馬素亦將手中那顆一直未落的棋子放置於棋盤之外,撫須讚歎道:「再多下几子便定敗局的那人,明明就是貧道。這宋義王府的貴客倒是幫了貧道一個大忙。」
郭旭揚起身抱拳道:「連日來承蒙馬道長及觀中各位朋友的照顧,此番大恩,在下必銘記於心!叨擾了數日,在下也是時候離開了。」
馬素奇道:「郭少俠是不打算去見那人?」
郭旭揚點頭道:「在下不宜與各路反王過多接觸。還得勞煩馬道長代我轉告。若在下再長留於此,只怕來訪者難免打擾了觀中各位道長的清修。」
「既然郭少俠去意已決,貧道也不再強留。只是你的傷勢並未痊癒,路上需多加小心。」
郭旭揚對馬素和那位來通報的小道士都抱了抱拳,互訴了幾句道別珍重的話語之後,便朝全清道觀的墓地行去。
墓地里躺著的是無數全清道觀的英靈。其中有兩座一大一小的墳墓特別顯眼,因為墓前站著一個存活的生命。
他,就是郭旭揚。
郭旭揚望著墳墓出神,似乎在找尋遙遠的記憶。墓碑上刻著「全清道觀第六代弟子許端之墓」十數個字。墳墓內葬著的正是許端祖孫倆。
郭旭揚對著墳墓站立了良久。突然,他跪下身去,朝墳墓拜了三拜,站起身來,轉頭便走。
郭旭揚離開全清道觀之後,他背著那柄用白布包裹著的、紅木削成的「龍瀛假劍」向前行走。沒有人知道他的下一個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他感到腹中飢餓,遠遠地望見一家小酒鋪子,門口那面旌旗在風中呼呼地搖擺,上面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他大步向它邁去,決定在那裡祭一祭他的五臟廟。
酒鋪雖小,人卻不少。有些人已喝得幾分醉,正在大聲說話、大塊吃肉。店內亂鬨哄的,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酒和幾個下酒的小菜。他不常喝酒,但在無水無茶的情況下也但喝無妨。他雖不是海量,但卻很懂得控制,是以從未醉過。
「老子就說『雷虎寨』是郭旭揚那小子滅的,你們還不信!」一個人大聲說道。
郭旭揚心頭一驚,忙向那人望去。只見那人精赤著上身,一隻腳踩在長凳上,右手端著一個盛滿酒的大海碗,左手指指點點,說話口沫橫飛。如今雖說已過寒冬,但天氣尚冷,而那漢子竟赤身裸體,一點也不懼嚴寒。郭旭揚看他指手畫腳,顯是已有三分醉意。
卻聽一人對那漢子道:「你說話小聲點,讓別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那漢子冷笑道:「怕個鳥?你們都怕郭旭揚,我丁越就不怕!」
那怕事的人酸溜溜地道:「是是是,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一身形枯瘦的中年人低聲道:「老三,你別說,我也在懷疑這事兒!聽說一夜間滅了『雷虎寨』全寨的正是一個年輕男子,快劍如風。你倒說說,武林中除了郭旭揚,還有誰有那能耐干這事兒?」
丁越一口喝下一碗酒,又醉醺醺地嚷道:「就是!他殺完人後竟還敢還留下『殺人者郭旭揚』五個血字,生怕人家不知道人是他殺的!」半醉狀態下的他,連字數是「五」還是「六」已分不清楚,卻還將話說的如此言之鑿鑿。
老三疑惑道:「可他為何要承認自己殺了人呢?」
丁越嚷道:「揚名唄!還能有什麼鳥事兒?」
那中年人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不管怎樣,『雷虎寨』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死了活該!聽說郭旭揚只殺惡人,咱們行事可得小心些,否則給他找上門來那可就糟糕了……」
那中年人還說了些什麼,郭旭揚實在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他悶悶地灌下一杯酒,緊接著又倒了第二杯。
郭旭揚心道:「『雷虎寨』的人長什麼樣兒我都不知道,我又如何滅他們滿門?」思索間又飲下第二杯酒。
他雖心中坦然,但平白無故地被人冤枉,難免有些許不暢快。他草草地扒拉幾口飯菜,灌了幾口酒,將銅錢拋在桌上之後便離去了。
郭旭揚行走數日,每日都能聽到好幾回旁人議論他殺了「雷虎寨」全寨老小的事情。心下正自納悶,卻又聽一人在街頭嚷道:「……當時我就在場!眼見郭旭揚郭大俠緊握手中的龍瀛寶劍,對準華天高那惡賊的頭顱只揮一劍,華天高的頭便飛起一丈余高,脖子噴出許多鮮血。我大喝一聲:『郭大俠,您好樣兒的!』郭大俠沖我朗聲一笑……」
那人說得繪聲繪色,當真如「身臨其境」一般。圍觀眾人均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聽得十分入神。
郭旭揚只感哭笑不得,暗忖:「或許此事未必是空穴來風。反正此處正好離那『雷虎寨』不甚遠,不如我前去探查一番。」
他主意既定,遂動身往「雷虎寨」行去。
**武俠小說定律之八:主角被冤枉的橋段實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