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昨日因,今日果
劍南道,蜀中。
李隆基卧在床上,即使裹著兩床被子,也覺冰冷不已。
地下,炭盆內劣質的木炭燃燒殆盡,只剩下一縷青煙縹緲而其,而後散開,瀰漫開來,久久不散,似乎是那木炭的幽魂戀戀不捨這人間似的。
門外,兩個小黃門,哈腰駝背,縮緊了脖子,再籠著袖子,讓身體盡量少的露在濕冷的空氣中。但即使如此,也還是冷得不行,只得來回走動。
這時,其中一個小黃門透過門縫,望了一眼內里的李隆基,見李隆基一動不動,於是轉過身來,好事似的跟同伴說道:「哎,我今早的時候聽外邊人講,說那個李無解居然是重俊太子的後人!」
「你才知道啊!」同伴翻了個白眼,譏笑一聲。
「怎麼,看你這樣子早就知道了?」這個小黃門一看同伴模樣,好奇道。
「這消息都快爛大街了!」同伴臉上有些不屑。
「我這不出去的少嘛,所以才知道得晚!」這個小黃門一聽同伴這話,不禁有些訕訕地辯解道。
一見這模樣,同伴這才收起了不屑的表情,「其實,外邊不光傳說那李無解是重俊太子的後人,而且……」說到此處,同伴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屋內。
「放心,我剛才看了,他睡著了!」這個小黃門見了,急忙說道,然後期待地望向同伴。
同伴點點頭,看著這個小黃門,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吧,外面還傳說……」說著,同伴靠近了這個小黃門,聲音壓低了幾分道:「外邊還說,咱們那貴妃娘娘居然沒死,就是被那李無解給救了,而且,如今還給李無解生了孩子了的!」
一句話說出,似乎石破天驚一般,驚得這個小黃門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什麼,貴妃娘娘居然還活著?而且還給李無解生了孩子?」
「噓,噤聲,噤聲!」同伴急忙上前,做噤聲手勢。
「哦哦哦!」這個小黃門趕緊點頭。
屋內,閉眼假寐的李隆基聽到了小黃門的驚呼聲,倏然睜開眼來,只覺得熱血沖腦,眼前發黑,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門外,兩個小黃門聽到李隆基的咳嗽聲,都嚇了一跳,而彼此一看,都見對方本就因為冷而凍得發青的臉色更加蒼白。
「怎麼辦?」這個小黃門顫抖著,悄聲地問了同伴一聲。
同伴雖然也顫抖著,但卻明顯堅強幾分,想了想,看著這個小黃門,咬牙道:「你想不想活命?」
這個小黃門一聽這話,急忙點頭。
「那你就一切都聽我的!」同伴說完這句,看了看左右前後,見無人在場,於是靠近了這個小黃門,悄聲耳語一番。
「啊?」聽了同伴的耳語,這名小黃門嚇得聲調都變了,顫抖得更厲害了,就連牙關都開始打戰。
「你難道忘了蘇公公了嗎?」同伴嚴厲道。
這個小黃門怎麼能忘了呢?按說蘇公公,是最早一批來到蜀中伺候李隆基的人,但就因為有一次跟人私下裡聊天時,說起了楊貴妃死的冤,是被李亨等人逼死的,皇家薄情等,結果被李隆基聽到了,然後被下令打死了的。
想到了蘇公公的遭遇,這個小黃門雖然依舊在顫抖,但臉色終於顯露出堅定之色來,而後重重地朝同伴點了點頭。
同伴見了,殘忍一笑,而後再次往院內看了看,見除了自己二人,再無其他人,於是拉了這個小黃門,推開了屋門,直直地進去了。
大院外,一條大道徑直通到了城外,城門口,高力士披著披風,正在望著路的盡頭。身後,立著幾名士兵,都是留在蜀中負責護衛的近侍。其中一個侍衛搓了搓手,朝著高力士道:「公公,怕是今天又等不到了,要不您到城內找個地先暖和著,我們在這等著?」
高力士聽了,搖了搖頭,目光一直盯著遠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中午的時候,天氣也沒那麼冷了,而路的盡頭,也終於出現了兩匹馬,馬上,坐著尋常打扮的兩人,其中一人,正是昔日六軍統領陳玄禮。
當看到了陳玄禮出現后,高力士急忙上前,而後拉住了慢下來的馬頭,朝著陳玄禮問道:「如何了,消息確實?」
陳玄禮神色嚴肅,重重地點了點頭。
高力士一看這,哎呀一聲,「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哼,要不是當日你縱容那李無解暗度陳倉,還有之今日難堪嗎?」陳玄禮冷哼一聲。
……
龜茲城,距離覆滅蔡希德為首的安祿山的諜報組織,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轉眼,時間又到了臘月。
安西之地的臘月,向來偏寒,再加上幾場雨雪,天氣更冷了。人們也就盡量減少了外出,窩在家裡暖和起來了。當然,有些人卻提著、夾著、抱著禮物,紛紛出門。他們所去的地方,正是如今身為安西之地主人的李無解府上。
李府之中,此刻最熱鬧的是廚房。刺啦啦的油爆之聲,夾雜著鐵鏟的翻炒之聲。另一邊,梯籠里冒出陣陣熱氣,隨著熱氣蒸騰,瀰漫著一股股肉香香氣。
李府上下,本就不多的幾個丫鬟僕人都忙碌了起來,而像顏玉清、段紅菱等一眾服裝廠的女子,以及杜甫的兩個兒媳,以及董文成的妹妹,趙月的媳婦等,都來幫忙了,這才顯得不那麼忙了。
今日李府最開心的人要數廖靜了。因為今天是她生的女兒過滿月。
後院之內,廖靜的房間,火爐燒得旺旺的,烘烤得整個屋子暖烘烘的。此刻,本就不大的一張床上,廖靜佔了床頭的一半,另一半被睡著了的女兒占著。床尾位置,尼魯帕爾抱著冷清秋生的兒子,輕輕地搖著。
楊月兒此刻已經算是個大孩子了。她一會兒爬過去,看看正在酣睡的小妹妹,一會兒又挪過來,那稚嫩的小手摸摸姥姥懷抱中的小弟弟。
屋外,不時傳來各種聲音,甚是熱鬧的樣子,反倒襯托得屋裡清凈了許多。
尼魯帕爾面帶笑容,看了看廖靜,輕聲道:「上次這麼熱鬧的時候,還是昭陽過滿月的時候!」
「是啊!」廖靜聽了,微笑著回應一聲,不由得回想起來:那時候,她一直不曾懷孕,內心裡可是無限期盼的。而恰好,快要到昭陽滿月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也懷孕了。那時候,別提有多高興了。
看著廖靜怔怔出神的樣子,尼魯帕爾無聲地笑笑,繼續搖著懷中的昭陽。
「姥姥,楊姨姨和溪秀妹妹怎麼還不來?」一旁的楊月兒突然開口了。
而就在楊月兒說話的當刻,她口中的楊姨姨也就是楊玉環此刻正抱著包得嚴嚴實實地襁褓,頂著冷氣,從李府左側的偏門走了進來。其身後,跟著謝阿蠻和胡一瑾二人。而謝阿蠻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大包裹。
走到了院中,謝阿蠻突然停步,朝著前面的楊玉環道:「姐姐,要不你先去吧!」
「嗯?」楊玉環轉過身來,有些疑惑,不過一看到謝阿蠻抱著的包裹,很快神色瞭然。
「我這邊去看看我爹在不在,剛好把襖子給他!」謝阿蠻微笑著解說一句。
「好,你去吧!」楊玉環微笑著回應一句。
謝阿蠻點點頭,便從斜刺里走開,朝著李府專門為謝忠準備的偏院而來。
看著謝阿蠻離開,楊玉環滿心高興之餘卻又有些淡淡的哀意。
如今,謝阿蠻也完全適應了新的變化,她再也不用下意識地稱呼楊玉環為娘娘了,也不用再因為多年在宮裡養成的習慣而低聲下氣了。更可喜的是,謝阿蠻與父親謝忠相認,性子彷彿回到了被父母呵護疼愛的童真年代,整日里笑容滿面,有時候還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來。
而反觀自己,楊氏一門,如今也就自己和那不成器的堂兄楊鑒了。而楊鑒,本來仰仗著李無解的面子做了一門生意,可誰知還貪心不足,老是拾掇著,讓她出面去和李無解說情。
內心嘆息一聲,楊玉環收回目光,招呼了一聲胡一瑾,朝著後院而去。
……
偏院之內,正房內,一張炕桌支在熱炕上,謝忠正坐在炕桌后,左肘支撐在炕桌上,左手裡握著一沓寫滿文字的紙張,細細地看著。炕桌上,正放著已經翻看完了的一沓,不過明顯要比他手裡握著的厚些。再一看最上面的紙張上,白紙黑字,記錄著城中一孟姓人家的公子孟毅的個人履歷。
「咦?」當翻過一頁,將其放到了桌上,再看另一頁時,謝忠突然輕咦一聲,繼而皺眉。
謝忠不相信似的,右手拿起了剛剛放下的那頁紙,再對比左手中的,發現字跡明顯不同。
「這小子!」謝忠哼了一聲,直接將左手和右手中的紙張摜在桌上,而後抬頭朝著外面大喝道,「小魚,小魚!」
很快,厚厚的門帘被揭開,一個不大的孩子腦袋探了進來。而這個腦袋,就是昔日謝忠收養的流浪兒童之一的江小魚。
「什麼事師父!」江小魚此刻滿頭大汗,剛才他可是在院子里練武來著。他的目標,可不是只負責給師父端茶送水,而是像其他師兄一樣征戰沙場。
「你過來!」謝忠招了招手。
江小魚只得進來,來到了炕下。
「這是怎麼回事?」謝忠將左手邊那沓紙上最上面一張拿起,遞了過去。
江小魚伸長脖子過來張目一看內容,立馬知道了怎麼回事,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謝忠,急忙低下眼去,囁嚅道:「這個……師父啊……這個是孫師兄讓我加進來的!」
「嗯?」謝忠皺眉。
江小魚又偷偷抬頭看了一眼謝忠,見謝忠神色間並沒怒意,這才試探著問道:「師父,我聽說……您選的這些人,都是給阿蠻姐姐找相公的?」
「是又如何?」謝忠問道。
「師父啊,您既然要給阿蠻姐姐選相公,我覺得吧,孫師兄剛好合適!古人云,肥水不流外人田……」
「啪」一聲脆響,江小魚額頭挨了謝忠一巴掌,就見謝忠佯怒道:「小兔崽子,還古人云,還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一巴掌當然不怎麼疼,江小魚嘿嘿傻笑,摸了摸額頭,看著謝忠。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謝忠翻了翻白眼,揮手趕江小魚。他自然知道,江小魚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云云,肯定是孫正茂教的。
「也是啊!」謝忠見江小魚轉身離開,內心不由嘀咕:「相比這些個人,正茂起碼是知根知底!選他……」
結果還沒細細想呢,就聽見跨出門的江小魚突然驚叫一聲:「阿蠻姐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謝忠一聽這話,急忙將手中的以及桌上所有的紙張都抓起來,塞進了被子底下,然後正襟危坐起來。
「我……我剛來!」門外,傳來了謝阿蠻的聲音,不過明顯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