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122號
珈奈醒來時，頭頂有一道亮光。
她喘著氣，在四肢恢復知覺之前注視著那道光，漸漸分辨出燈管的輪廓。無數條燈管組成長龍，指向彎曲走廊的盡頭。
吃力地起身，她看到自己裸露的胳膊上有不少擦傷，隨著意識的恢復，痛覺佔據主導地位。
不遠處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而自己來時的圍牆已經倒塌，廢墟的縫隙中能看到燦爛的火光。
她只能順著這道走廊前行。
往前是未受爆炸影響的管線壁，上面貼有銘牌。
「維修」
不是生活區，說明平時少有人來，但也給珈奈的逃跑帶來困難。
她根本不認識這裡的路。浮蘭說這兒離外面只有幾道牆的距離，現在看來遠遠不止。
帶有對未知的恐懼以及逃跑的慾望，她忍著痛邁開步子往前跑。
一牆之隔，分別是沒頭沒腦往前奔的小女孩與亂作一團的助手。珈奈聽得到外面那些人的吵鬧，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日光燈管因電路受損而閃個不停，又添了些恐怖氣氛。
這條路不與牆那邊相平行，而是斜著通向遠離工作通道的地方。那邊的人聲逐漸模糊，最終被越發厚實的牆壁完全過濾。
陪伴珈奈的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兩者在狹窄的通道中交織回蕩，讓她覺得自己在發出了不得的動靜，不由得放慢腳步。
衝動消失后，「理智」就佔據上風。
她不知道自己一路跑下去會到哪。要是一下鑽回助手們的懷抱那可就全完了。或許原路返回等著菲力把自己領回去才是正解……
「嘶……」
珈奈掐了自己一下，用新的疼痛找回平常心。
浮蘭為了她搞出這麼大動靜，她卻光靠腦補就打算放棄，太失敗了。至少，這麼跑下去，就算被逮住也能用自己被嚇壞了來解釋……
帶著這個懦弱的理由，她擔驚受怕繼續往前跑。
管線壁長得跟動物腸道內壁一樣，密密麻麻的排列看得珈奈有些犯噁心。如果那些排布整齊的管線能夠蠕動，那珈奈就是即將被消化吸收的食物。
她從未去過遊樂園，但已經體驗了鬼屋。
單行道繞來繞去把珈奈引到一扇虛掩的門前，門縫中透出潔白的燈光。她扒住門沿，瞄著未知的另一邊。
對面是典型的T型通道，左方是另一扇門，右方是新的走廊。
她確認這邊沒人後，推門出去，趴在那扇門上，踮起腳透過方窗看著另一邊。
一雙毒蛇般銳利的眼睛在與她對視。
珈奈連連後退，發現門後面是孩子們玩耍的大廳，而那雙眼睛屬於孩子群中最危險的122號。她甚至不想知道122號的名字，只怕自己會因那代表著陰狠的字眼而感到絕望。
這段時間裡，122號又瘦了不少，變得更加像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
那個高個子臉上交替閃過幾種神色，然後用力推門，發現被反鎖之後，大聲向後呼喊著。
大廳另一邊的孩子們頓時亂了起來，他們分出一波朝菲力辦公室的方向去，接著留下的另一波朝122號這裡聚集。
給自己的手下做好分工后，122號臉貼住窗玻璃，用力瞪著驚慌失措的珈奈。
這個人果然不會幹一點好事。
……
助手在孩子們的帶領下急匆匆來到大廳里。
試驗室那邊的損失和人員傷亡還沒有頭緒，甚至下一波爆炸會不會來都沒人敢保證，暫時進入了混亂無組織的狀態。他也是找不到菲力的情況下自作主張跟著孩子們過來的。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想盡量遠離那個地方——要不是他在空氣炮充能的時候就被嚇得躲到外面，現在可能已經是那裡數十具屍體中的一員。
而這邊出的事故似乎不比那邊小。
99號如果就這麼跑了，那菲力絕對要拿助手們開刀。珈奈就算在試驗室被炸成碎片，被落石砸爛，也不能就這麼跑掉。
「在那！那邊！」
他早就覺得這些小孩暗地裡形成了某種聯盟，只是身為成年人的自傲讓他不想多摻和，只把其當成過家家。菲力也曾說過要想點辦法讓孩子們起點矛盾，不能讓他們太團結——日常被排擠的珈奈就是菲力的傑作。
可他就是沒當回事。
但現在，背後傳來的刺痛感讓他無比後悔之前的疏忽。這些小孩第一次讓他感到恐懼，給他羊入狼群的不祥預感。
他不安地掃視著三三兩兩站在他周圍的孩子，總覺得他們慢慢形成某種暗含殺機的陣型。
「她在門裡面，早跑了！」
助手知道這個指著門的孩子。
122號。
他和他的同事經常談起這個牢牢掌控著這幾十個小孩的孩子王，每次說起都會引出一個共識——122號應該受到最嚴格的監管。
如果誰家的孩子變得像122號這樣渾身散發著陰謀的氣息，那這個孩子肯定會被好好「教訓」一頓。
正常的孩子應該是活潑、純潔、友善、無知的，而不是像122號這樣籠罩在黑暗的迷霧中。
當然，這是同事們之間的閑話。在菲力或是其他直屬管理者沒有發話的情況下，任何人不得擅自對孩子們做出違規舉動。
「她跑得挺遠啊……」助手喃喃自語。
這扇門平時一直關著，實際上是被當成幾乎不會被使用的緊急出口。這是建設時的規劃方案。
珈奈以前在繞著大廳邊緣轉圈時不止一次試圖推開這扇門，結果自然是失敗。當時，助手只是以為她只是單純地想探索一片未知的世界，現在看來她有自己的想法。
「你確定她往裡面跑了？」
「對。」
122號十分肯定。
助手又起疑心了。
122號現在的身份是告狀者，按理說他的態度會很急切，會很想看到珈奈一臉凄慘被抓回來。可他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平靜，彷彿在說一隻與他毫不相干的蜻蜓飛走了。
助手打開門，還沒想好要不要命令孩子們待在大廳別動，122號就率先跨過門檻。
「快來！我們幫你捉她！」
那個孩子揮著手，不留痕迹地把其他小孩也召喚到這條通往外界的道路上。
助手渾身發毛。在他靠蠻力把孩子們趕回去之前，122的新舉動打消了他一絲顧慮。
「叔叔你走前面，我們跟著你！」
看著後面那些齊齊望著他的孩子們，助手差點被麻痹。他沒有拒絕，而是偷偷在口袋裡按下了無聲報警器。看到這個信號的同事們會派出人手往他的位置聚集。
只是，在現在這個前所未見的局勢面前，援兵要多久到來是個問題。
沒錯，他這個發育正常的成年人，要開始防備一群小孩了。
在珈奈用那種方式幹掉那個不長眼的小傢伙之後，菲力帶著底下的人開了個小會，簡要談了談今後該如何處理類似的事故。助手記得很清楚，菲力明確要求「不要把他們當小動物」。
這句模稜兩可類似於謎語的指示使助手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又不好當眾提問，那樣會使菲力不高興。結果只是稀里糊塗自己跑回去，不久后便忘乾淨。
回到現在，看著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用信任的眼神注視自己的孩子們，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這些小傢伙有二心。
雖然研究所沒拿他們當孩子看，可包括他在內的一些人還是沒有菲力那麼冰冷的。
用菲力的話說，他們「見得太少，還能哭能笑」。
腰間對講機響起，他接起后，聽到同事焦急的聲音。
「99號把外套脫了，所以信號只停在那裡不動。她應該快跑到門口了。」
「你們那如何？」他沒有太過急躁。
從這條路往前還有幾道電子門，即使沒有門的阻擋任她出去，外面也是荒漠。想繞著研究所圍牆跑到公路上少說要經過五處警衛室，在事先通知警衛的情況下，想回到人類社會對珈奈來說絕無可能。
「還在清點，菲力和專家都沒事，設備也沒壞，就是配套裝置燒毀了。你也注意點，這邊供電被斷了，那邊的電子門應該是沒用了。」
「知道了，你們儘快過來。」
放下對講機，助手沖後面的孩子堆大聲喊：「大家都回去吧，99號我會把她帶回來，其他叔叔們馬上就到，不用擔心。」
剛才讓這群孩子離開大廳是他暫時失了智，現在是最後的補救機會。如果這幾十個腿腳靈便的小東西一齊衝出大門，那說不定還真會有幾個突破重重阻礙到達大馬路。
「叔叔，99號從這一直往前就能跑出去嗎？」122號的眼睛里似乎有個小世界，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嗯——對，我得去把她帶回來。」助手不想與這個乖小孩糾纏，「叔叔給你個任務，把其他小朋友帶回去，一會我把99號領回來后給你個機器人，怎麼樣？」
「……」
122號顯然是被機器人吸引了。外面與他同齡的男孩幾乎都喜歡玩機器人，沒道理他是個例外。
「好！我要能變形的！」
「一言為定！」
這小孩不知是在大廳書架上哪本雜誌里看到的玩具廣告，一下指定了種類。
助手見122號對其他孩子抬起手后，回頭準備快跑追上珈奈。
這時，喉嚨中充滿了異物感，詭異的疼痛從下巴升起，一路爬到天靈感。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在脫離軀殼，腳底一滑便癱靠在牆邊。
122號冷冷地看著他，手裡有一抹紅色。
助手難以置信地摸著是什麼粘在自己的脖頸上，並用力把那根異物拔出。
一支被血染紅的筆。
紅霧飛散在半空中。
助手眼睛慢慢失去焦點，握著筆，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