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如死灰
遠隔千里的草原之上,夕陽西下,呼延邪斜坐在泛黃的草甸上,抬頭看著盤旋在蒼穹的蒼鷹,手中把玩著匕首,不知在想什麼。
「主子。」阿緹大步向前,俯首一拜,抬頭卻看到男子沉思的模樣,提高了音量,「主子,大汗讓您進帳議事。」
呼延邪側頭看向站在下方的阿緹,開口卻意有所指,「想要的,是否應竭盡全力去奪取?」
「主子所指的可是草原余部?」
「女人和土地都是一樣,像我阿耶,強者為尊,若有了權利何愁搶不來女人。」呼延邪說完,抬眼看向有些驚詫的侍從,「怎麼,看你的神情似有疑問?」
「主子自參與了戰事就好似變了一個人。」
「變了?」男子抬腿從草甸上一躍而下,反手將匕首插於腰間,「只是這戰事教會了我一個道理,只有達到絕對的權力,才配獲得最大的優厚,只有站在最頂端,想要的,就再也躲不開自己的掌控。」
「主子。。。」
「他能助阿耶抓住尚燕內亂而脫離附屬,征戰草原,我便能藉此豐滿羽翼,如他所說,只要能贏得天下,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主子,軍師此人心機深沉,您。。。」
「沒有點心機又怎麼輔佐我阿耶?只要能助我得到心之所想,管他牛鬼蛇神,能為我所用便是上賓。」
呼延邪眼裡迸發出如草原狼一般地銳利光芒,反手取下阿耶背上的箭弓,轉身、滿弓、箭發。
只見一道厲光劃破晚霞絢爛的光芒,下一刻,蒼鷹便被一箭刺穿,栽了下來。
「主。。。主子,那不是你。。。」阿耶驚訝地看向落地的蒼鷹,主子每日都會看著這隻鷹發獃,卻再也沒拿出過鷹哨,他不問卻也知主子對這鷹的在意。
呼延邪勾了勾嘴角,有著勢在必得地霸氣,「等,是懦夫的做法,終有一日,她仰頭只會看見我一人。」
明月顯現,蒼穹如褪去濃妝艷抹的女子,安詳地吐著迷人的清輝。
沈清歡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哪曾想青黛走後,她閉上眼,思緒還未升騰,便墜入了黑暗,看來,她真的累了。
第二日,沈清歡吃過黑衣人送來的早膳,伸了個懶腰,有一刻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牢房中,因為膳食全是自己喜歡的菜品。
除了昨日青黛給的葯精神也恢復了,直到有人收走餐盤,她環顧四周陰寒的石壁,才有些如夢初醒。
沈清歡此刻有了些思量,青黛的來訪,備好的餐食,哪一項不得經過南無月的默許,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難道他知道了自己對碧落還有用?
皺皺眉,沈清歡撫住胸口,已不想再深思。
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牢房外走來兩個看守打扮的人,牢門應聲而開,
「閣主要親自提審你。」言語平鋪直敘,話音剛落便示意她跟上。
沈清歡有些詫異得眨眨眼,走在前方的兩人如同木偶一般,卻也不怕她逃跑,如此放心地將後背交給犯人,看來這祭屍閣果真藏著高人,如若自己行為不當,怕是立刻會被收拾。
穿過悠長陰暗的長廊,牢房排列整齊,有些空置,即使遇見了關押的人,也不似她想的一般嘶吼掙扎,都一副絕望安靜的模樣。
這個牢籠,靜謐地讓人毛骨悚然。
沈清歡暗暗壓下心中的驚懼,一步步跟著帶路的兩人來到一個幾十平的諾大房間。
領路的人來到房間東南角的一扇巨大的石門前,兩人分站兩邊,抬手扭動兩座石獅爪下的骷髏頭顱。
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石門轟然打開,隨即湧出的陽光瞬間讓沈清歡不自覺地遮了遮眼睛。
兩人領她入內,沈清歡深吸一口氣,抬腿走入了石門,以為是狹小恐怖的祭屍閣審罰室,卻不曾想是一個巨大的空間。
竟是一個曠闊的溶洞,險峻高聳的石壁之上,刺眼的陽光從頭頂上巨大的空洞瀉下。
祭屍閣的刑判之地竟建在這個巨大的溶洞內,剛才蜿蜒曲折、四通八達的甬道,一件件牢房便修建在這山體內部。
把沈清歡帶到諾大的空地中間,兩個黑衣人便一個點地掠出了石門。
沈清歡抬頭看向刺眼的陽光,只一日,卻如此思念灑在臉頰上的溫暖,才嘆了口氣,不知從哪出的崖壁之上飛掠而下另一個黑衣人,手上拿著刺眼的枷鎖,正向她靠近之時,遠處卻傳來一陣熟悉的清冽聲音,
「不必。」
沈清歡身形微頓,還未看清向她掠來的人,只覺攝人的氣息頓時消散,來人便隱進石壁的陰影中,再難找尋。
緩緩抬眼,沈清歡看向遠處十幾級石階上的南無月。
陽光微撒,滑過他如高山流水般婉轉的側顏,無處留連也不辨深淺。
沈清歡緩緩走向他,才向前跨了一步,突然!一道刺眼的利光霎現,下一刻,一隻有兩隻粗的鋼箭便貼著她的腳尖,狠狠插進堅硬的石板地中,低吟的微顫聲,過了半餉才停了下來。
沈清歡眨了眨眼,只微微頓了一息,見了那麼多次血腥利刃,此刻,她居然能淡然地凝眸看向只差一毫便能將她刺穿的利箭,心無波瀾。
「阿朔!」
一陣嬌弱卻清晰的聲音傳來,沈清歡皺起眉,再抬眼時便看見碧落坐在軟木椅上,從陰影中被幾人小心翼翼地抬到南無月身邊,榮姨站在一旁小心伺候著。
陽光傾瀉而下,碧落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幾近透明,如雪中蓓蕾,柔弱卻如此冰清玉潔。
「你才醒來,何必來這陰寒之地。」南無月垂眸,看著倚在軟座里氣若遊絲的碧落,言語里有一絲責備,空間偌大,把那清冷的聲音清晰傳遍。
沈清歡自嘲地笑笑,從未看過南無月如此上心地對待自己,果然是不同的,「我就說閣主既已定了我的罪,為何今日還親自跑一趟,原來是你心尖上的人想來。」
碧落眼角擒著晶瑩的淚珠,看向沈清歡,楚楚可憐,「我只是不想阿朔太過責罰你,我。。。」
「碧落,何必,真看不起你這故作柔弱還裝腔作勢的白蓮花做派。」
沈清歡忍不住出聲打斷,看著美人蹙眉,任何人看了都會心尖刺痛的愁容,撇過臉,一臉的不屑。
南無月拂袖側立,聲音淡漠冷冽,看向她的眸子里似有著深沉的漩渦。
沈清歡見狀,似已習慣,嘴角勾起一個幅度,「閣主,想要救你心尖上的人,若沒有我便是痴人說夢。」
「何意?」南無月微眯了眼。
碧落不知沈清歡此刻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道她想活命胡謅,「阿朔,既已派人前往蠱族便。。。」
「呵,去了蠱族又如何,且不說巫主是否會救你,這來來回回的十日,你可還有命在?」
沈清歡見碧落聽聞后慘白的臉,心中暢快不已,「漓塵走時告訴了我救你的法子。」
「如何救?」南無月淡淡開口,看不清此刻深沉的眸色。
「閣主準備如何罰我?」沈清歡緩緩開口,卻換了個話題,心中的希翼早已化為灰燼,只想看清曾經誤以為的喜歡有多麼可笑。
「念你曾救碧落,押去刑司台領三十鞭。」清冷的聲音響起,沒有一絲溫潤,只有無情。
沈清歡死死咬住唇,握緊手指,掌心傳來的刺痛才讓她止住心中的冤屈破喉而出,但聽著南無月雲淡風輕般吐露的話語,一抹恨意便從心中升起。
榮姨聽罷,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不忍,連忙開口,「閣主,清歡姑娘她。。。」
「阿朔,不要責罰太狠了,我。。。我沒事。」碧落出言打斷了榮姨的話,下一刻便捂著嘴咳嗽起來,嬌弱無比。
「不用你假惺惺地為我求情。」沈清歡看著碧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微眯了眼,緩緩說道,「三十鞭我認了,至於之後我願不願救你。。。」語氣微頓,眼裡隱去一抹刺痛,「還要閣主應我一事。」
「何事?」南無月緩緩開口,眼裡閃過一絲瞭然。
碧落眯了眯眼,她萬萬沒想到陌千決今日竟不告而別,此刻鬼醫不在,巫主尚遠,唯一的希望,只有眼前這個被她親手置於絕境的女子!她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如此囂張。
「郡主!」榮姨見碧落氣息大亂,連忙喂下一顆丹藥,滿臉的焦急,順了順她的背,見氣息慢慢和緩,抬眼看向沈清歡,卻有著勸慰。
沈清歡見狀微眯了眼,心下只覺詫異,碧落對自己毫不掩飾的厭惡,身邊的榮姨卻對她多了些包容。
南無月上前扶住碧落的手腕,探了探她的氣息,閉眼便度了些真氣給她,再抬眼看向沈清歡時,眼裡便閃過一絲狠冽,「想要我允你何事。」
「阿。。。阿朔!」碧落有些慌張地拉住南無月的衣袖,眼睛微闔了闔又竭盡全力地睜開。
沈清歡閉了閉眼,窒息般的鈍痛席捲全身,為了一個碧落,你竟能允我一個承諾,如果是要你的性命呢?
思緒微沉,抬眼看著緊緊盯著自己的碧落,她眼裡慌張讓沈清歡心中愜意不已,勾了勾嘴角,再開口似帶了一絲泄憤,
「如果我要你娶我呢?」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道嘶吼的聲音,「你!。。。你真是厚顏無恥!」
碧落怒吼后,雙目圓瞪,接連又吐了幾口鮮血,南無月皺著眉頭抬手給輕點了她身上幾處穴道。
碧落見南無月卻並未出聲制止,想要出聲卻喘著粗氣、喉中腥甜發不出任何聲音,不甘的淚水便順著絕美的臉頰緩緩滑落。
看著碧落蒼白無血的臉,沈清歡心中對她沒有憐憫,只有自作自受的可笑,隨即看向南無月,言語輕鬆,
「放心,如今我還不想嫁你。」頓了頓,見碧落似有些放心的神色,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可這件事,我只想說與閣主你一個人聽。」
南無月看著沈清歡此刻諱莫如深的眸子,蹙起眉,輕拍了拍碧落抓著他衣袖的手,拂開她被鮮血沾染在頰邊的髮絲,眼裡閃過一絲寬慰。
下一刻微抬袖,衣袍翩躚,男子便如謫仙一般瞬間落到沈清歡面前。
看著此刻站在身前,眸子如枯井般幽深陰沉的南無月,沈清歡深吸一口氣,也不知在與誰較勁,開口只有一句,
「你信我嗎?」
我不再問你是否喜歡我,只想聽你親口對我說,你信。
南無月看著沈清歡眸子里複雜的光芒,眯了眯眼,心中似被什麼堵住一般,下一瞬竟無法直接說出口,皺起眉,對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有些疑惑。
「阿朔。」思緒微滯中,只聽碧落嬌弱的一聲呼喊,南無月眸子瞬間清明,剛才的怔忡如曇花一現,只頓了頓便緩緩說道,聲音清冷卻殘酷,
「我不信任何人。」
沈清歡腦海里一片空白,南無月看著自己那淡漠無波的眸子此刻向尖銳的刺刀一般,一下一下捅進心中。
心中不甘,此刻連呼吸都參雜著痛楚,壓低聲音,卻還是顫抖著問出口,「可你為什麼就如此篤定碧落是我害的?」
「她說了,是你。」
她說了,是你。
這句話就像魔咒一般環繞進沈清歡的腦海中,短短几字便勝千刀。
沈清歡不自覺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身形微佝、瞬間頹然,此刻才明白什麼是心如刀絞。
原來他不是不知,他只是獨獨在意碧落一人,是與不是從來都不重要,只要她說,便不管是非對錯。
我已不在乎你是否喜歡我,可你連一點信任也不肯給我。
從見他第一眼便慢慢堆積起的象牙塔,如今只這一句便轟然倒塌。
自己的真心竟抵不過碧落一句空口無憑的話!
南無月,你怎麼可以這樣。
下一刻,一聲清脆的聲響便響徹了空曠的空間!
沈清歡放下手的瞬間,只覺得掌心熾熱微漲,而南無月微側的如玉臉頰上,幾抹紅色瞬間顯現。
她打了南無月一巴掌,眾目睽睽,卻毫不猶豫,即使現在畏懼顫抖也不後悔。
沈清歡咬咬牙,看著南無月淡漠眼神中滲進的不可置信,至少比淡漠無情要好,刺痛的心中突然有一絲快意,有什麼東西從胸腔中被抽干殆盡。
抬眼對上沈清歡的眸子,南無月瞬間回神,眼裡只剩嗜血狠冽,四周瞬間環繞起陰冷的寒風,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包裹空谷。
沈清歡的髮絲被風牽起,微微晃動,她的身體不自覺地微顫,但看向南無月的眼神卻毫不躲閃,
「這便是我要你答應的事,即使痛,即使不甘,即使想要把我挫骨揚灰,你也只能忍著。」
像我一樣。
你踐踏我的真心,我便挾制你的執念。
抬頭看向石階上神色怔忪的碧落,沈清歡轉身,高傲決絕地走向石門,再也沒回頭看南無月一眼,走進陰影的那一刻,一滴淚終究落了下來。
我看不起她,卻恨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