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還君黃泉

第二日，艷陽高照，沈清歡從葯廬走出的時候，並沒有覺得異常，除了被白布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手。

或許是麻藥的勁兒還沒有過，頭有些微漲，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黃泉，她此刻心中劃過一絲暢快。

她既已做到這一步，南無月也能好好理一理對自己的想法了吧，當初放她離開，到後來的捨命相救，沈清歡還是不信這之中沒有參雜一絲情意。

「清歡，你。。。」

才走出葯廬，沈清歡迎面撞見來找自己的青黛。

看著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沈清歡有些瑟縮，畢竟她早已把青黛當成親人，斷指之事卻沒向她提起，不禁有些不知所措，「青黛，我。。。我。。。」

「你。。。」青黛頓了頓，看著少女被刺眼的白布包裹著的手，眼中盈滿心痛，倘若不是鬼醫派人告知自己，還不知會被瞞到何時。

看著沈清歡一臉認真不悔的神色，青黛壓下了心中的痛心，嘆了口氣，「你做事自有思量，我不便多說，只是，有些事對我不必隱瞞。」

「我知道的，青黛，我只是怕你擔心，我。。。」

沈清歡微垂了頭，她知道青黛對自己的關心，正因為如此，才不忍告訴她自己自殘的事。

看著青黛雖滿臉沉痛但依舊尊重自己的決定，沈清歡只覺心中異常溫暖。

「我送你回去休息。」

「青黛，帶我去見南無月吧。」沈清歡很不想承認，但碧落的話的確讓她心緒不寧。

不是姐弟，沒有血緣，心心相印，一字一句就像蚜蟲慢慢啃食著心臟，那些疑問只會越積越多。

此刻，她不想再等，她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青黛本想勸解，但看著少女堅定的神色也不再阻攔，頓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上前攬住她的腰，一個點地便飛掠而起。

萬花錦繡、蝶鬧蜂喧。

此處春意盎然，沈清歡卻只覺心中暗淡，不遠處兩個身影一坐一站被飄落的櫻花籠罩著，說不出的雅緻飄逸。

一縷清風，兩襲白衣，一對璧人。

指間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沈清歡咬了咬牙，掩住了心中湧出的酸澀，緊了緊手中握住那枚戒指，她慢慢走上前。

南無月在青黛落地的瞬間便察覺了，輕動指尖，四周肅殺的暗衛見狀，瞬間消失在飄散的花林中。

緩緩轉身，他看著走到面前的沈清歡，微眯了眼。

沈清歡見他眼神微斜，掃過自己身後不遠處的青黛，那抹凌冽殺意泄出半分，連忙開口說道，「是我拜託青黛帶我來的，我有重要的東西要給你。」

「阿朔，既是重要的東西，你就不要怪清歡如此逾越了。」

碧落轉頭看向南無月開口道，眉眼間的清澈動人心魄，卻依舊不濃不淡地提醒著某人的逾越。

那似磬還幽的音色，落進沈清歡的耳中只覺不適，這女子曾對自己的寡淡冷漠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收回思緒，沈清歡深吸一口氣，把左手緩緩伸到南無月身前，似乎定住了很久。

少女微皺的眉讓碧落微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煩，但也未出聲催促。

沈清歡身形未動，緩緩打開了手掌，黃泉靜靜地躺在她的手中，隱約的紅色光芒讓碧落心中一驚。

南無月卻眸色頓沉，看著沈清歡有些躲閃的右手，神色依舊如往日的淡然，但內心突然湧出的焦躁卻讓他不自主地皺起了眉，像被一條毒蛇猛地噬咬了一口，揚起一抹無法忽略的疼痛。

他有那麼一刻很想拉出她藏在身後的右手。

黃泉認主，除非原主氣息已斷，如何取出，他卻突然不想深究，像是逃避一般，移開了視線。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事已至此，允她一個願望？還是。。。

「阿朔。」一陣清冽嬌弱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看著面色蒼白的碧落，南無月有些緊繃的身體慢慢鬆懈下來，再抬頭，已恢復了常態，只留一絲微痛縈繞心尖。

抬手接過沈清歡手中的戒指，南無月並未再看她一眼，下一刻便低頭拉起碧落的手為她戴上，那樣從容而自然。

「阿朔，這。。。」

「與你有好處。」

男子垂眼一臉認真，絕美的女子看著指上粲然綻放的黃泉，勾起一抹比陽光還刺眼的笑意。

沾衣欲濕，杏花時節卻寒過雪地冽風。

沈清歡看著眼前郎情妾意的畫面，心中一陣鈍痛，連忙抑制住洶湧而出的寒意，「南無月，有些話我想問你，你。。。」

「阿朔一會要陪我去冰湖，清歡，有空也可以一同前往，那裡的景色美極了，你或許從未見過呢。」

碧落出聲打斷，抬手拉住南無月的手，見男子收回視線，才揚起一抹粲然的笑意。

沈清歡心中一震，不是姐弟，此刻的一幕便像尖細的針，刺地她的心一陣疼痛。

想說什麼，但看著南無月望著碧落的眼神，胸口像被突然抽走了空氣一般厚重。

「有何事？」頓了半響，才傳來南無月的聲音，他眼裡的那麼異色如今蕩然無存，只留淡然無波。

何事？

沈清歡微張了嘴，看著南無月淺淡的眸子，剛才的郎情妾意，萬物無視，像是一把利劍，截斷了她想要問出的話。

春風十里，卻是一身冷汗，寒氣堵住了咽喉，突然湧出的冷意讓她的斷指也沒什麼知覺了，只凍得打顫。

她心中憋悶到鈍痛，還未讓這份冰冷沉澱下來，卻聽到南無月淡漠無情的聲線緩緩傳來，

「自去領罰。」

猛地抬頭，沈清歡卻看見南無月是對著身後的青黛說的，指尖掐進手掌，她微顫著張口，「青黛是因我。。。」

「清歡，在碧落閣沒有上傳應允便見阿朔，是死罪。」

碧落淡淡的聲音傳來，看向沈清歡的眼眸中藏著一絲快意，「你還了黃泉，我很感激，再者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與你也沒有逾越之說。」

沈清歡低頭看向碧落，女子自帶上了黃泉，原本蒼白的臉色便肉眼可以見得紅潤起來，連帶著聲音也變得清晰明亮。

看著碧落一臉施捨的神色，沈清歡深吸幾口氣緩了緩渾身的寒意。

她明白碧落的意思，南無月不計較自己的逾越是因她的求情，如今青黛的不合規矩，只有死。

看著碧落眼裡的嗤笑，沈清歡心中揚起一絲沒由來地篤定，「南無月，我說了，是我讓青黛帶我來的，要罰便罰我。」

南無月聽聞，看向滿眼倔強的沈清歡，微蹙眉，

「既然如此。。。」

「這麼熱鬧啊？」一道慵懶調笑的聲音響起，瞬間打散了此刻緊張的氛圍，

「是我叫她來找你的，黃泉如今已在郡主指間，至此你不用以息養她了。」陌千決說完低頭，看著沈清歡沉默不語的樣子，心中暗嘆一聲，「既然事已辦妥，我就帶著她們走了。」

碧落狠狠地握起指尖，曾經不管世事的二皇子也幫起了那個女子，而當胸一劍也面不改色的阿朔竟也情緒外露一絲。

沈清歡正定定地看著南無月，剛才他的話未說完，卻早已讓自己心起波瀾，如當頭棒喝一般打地她呆愣住了。

南無月是要罰她嗎？

是要罰她罷。

曾經那些用溫暖堆砌的自以為是的現實，似乎戛然而止，嚴絲合縫的種種，突然虛無縹緲了起來。

陌千決抬手拉著魂不守舍的沈清歡走回了青黛身邊。

南無月見兩人交纏的衣袖，微眯了眼卻依舊一言不發。

青黛見閣主未發話，也不敢動分毫。

「她為了取下黃泉可是自願斷了一指，就因為逾越，你竟還要罰？」陌千決見氣氛依舊冷凝，不禁開口道。

南無月聽聞，身形一頓，昨日陌千決只說黃泉可定內息，卻未說如何取下，只道心中有數，原來是這樣，斷指取戒。

櫻花搖曳著飄落，暗衛已就位，只等一聲令下便會出現，卻只見主子抬手示意退下，幾道黑影瞬間隱去。

南無月微蹙眉，原本級淡的眸色似乎也染上了一絲顏色。

陌千決見狀，心中一驚，再抬眼卻只見平淡，想是櫻花迷了眼，下一刻便讓青黛帶沈清歡離開，他也一個點地消失在花林。

南無月看著少女衣裾翩翩，離去的背影，難掩的一抹異色縈繞眉心，疑惑地皺皺眉。

也許，他不過是難以接受一個人無所求的示好。

定是這麼簡單，只是如此而已。

「阿朔，清歡不似尋常女子，碧落閣規矩眾多，怕是不適合她。」碧落緩緩開口，雙眼卻直直的觀察著南無月的神色。

「她自有決斷。」

南無月神色淺淡，心中卻浮出圈圈漣漪。

如今，沈清歡於他已無利用價值，對待無用之人碧落閣從來不留，即使留下的也只是屍體。

可一想到她要離開，南無月心中突然不自覺地掀起一陣波濤。

他是極度冷靜的人，縱然心伏殺機也不顯山露水，自傲的強大更是刻進了骨子裡。淡然，不過是視萬物於草芥的自信，處山崩於平地的不懼，他可以掌控所有，以至於對他自己也自持到變態的程度。

可只要看到沈清歡，他的心中卻總是難以平靜。

南無月蹙著眉，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負重，無法掌控於他只意味著危險，思緒迴轉，那抹突如其來的異樣便被他淹沒在了深處，再也不察。

碧落見南無月如此回答，不禁咬了咬牙，這女子不能留。

山澗泉水淅瀝，百鳥爭鳴。

「你才斷了一指，就這麼急嗎？」

陌千決看著從剛才就一言不發，不知在想著什麼的沈清歡，指尖一動，一枚小石子便打在了少女肩上，

「哎，想什麼呢。」

沈清歡猛地回神，想起剛才的一幕，只覺此刻胸中血氣上涌，也不知是憤怒還是迷茫，可心尖上那蒼涼濃重的思緒卻讓她的手指不住地顫抖，怎麼也止不住，忙轉了轉思緒，

「青黛呢？青黛沒事了吧。」

「還以為你魔怔了，她先退下了。南無月今日即不罰她，便無事了。」

陌千決斜倚在涼亭的石柱上，屈起一隻腿，「我倒覺得你有事。」

「如今見他一次竟這麼難？」沈清歡答非所問，不自覺地迴避剛才的事。

陌千決挑了挑眉，也不拆穿，順著她的話緩緩開口，「他是閣主，除非傳喚，一個碧落閣的下屬想見他比登天還難，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三審已經過了，以後你的點媚招隸屬閻雪堂管轄。」

「知道了。」沈清歡心不在焉地回答，今日有些話沒問出口，看這等級森嚴、懲戒嚴苛的碧落閣，再想找機會怕是難了。

可此刻心中不知為何，竟覺鬆了一口氣，像是戳破美夢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法避免地想要逃避，可隨即湧上的不甘，又瞬間讓她心中一堵。

「對了，若想在碧落閣一直待下去，你對碧落也恭敬些。」

「碧落？」沈清歡抬眼看著陌千決深沉的眸子，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想起這個怪異的女子，不自覺地排斥。

「我說過，碧落閣是取了她的名字，所以碧落閣上上下下都視她為南無月之下的掌權者，這也是南無月默認的。」

「是嗎？」沈清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和碧落。。。」

既然碧落說過她是寄養在襄涼先太后膝下的郡主，同為襄涼攝政王的陌千決應該是知曉的吧。

「碧落救過他，更在他受盡欺凌時陪在他身邊，是她。。。他們的感情很深。」

陌千決見少女此刻有些沉痛的神色，想是她今日受的打擊定是不小，也不再多說。

沈清歡心中只覺一抹空洞，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更別說犧牲性命救了對方。

那自己呢，南無月曾捨命救過自己，那晚決絕的身影依舊能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與她與我，是親情、愛情還是感激，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

不自覺地抬手撫住頸間的寒煙玉，冰冷，瑩白，如一滴淚，沁進心中。

「陌千決，你幫我一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