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死寂的笑
「我是她哥!有何不可!」整個急救室內響徹著少年的話語,他的聲音或許沒有那麼洪亮,但每一個字都孔武有力,相對於這小小的急救室,裡面為數不多的那麼幾個人都能聽清了他說了什麼,他的這句話引起的震撼足夠印染在場的所有人了。
就那麼簡單的幾個字,表明了少年的身份與立場。是呀,人家是這女孩的哥哥,他是她的親人,自然是有這資格。只是,這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的少年,貿然闖進這急救室是不是有點過了?畢竟,這是急救室,不是什麼可以隨意出入的便利店,如果人人都像這少年這般,那成何體統!這醫院,還要不要規矩了?即便,他是她的親人。
「快出去,手術台上本就充滿了風險,誰也不能保證每次手術都能成功,即便是最有經驗的老醫生。對於令妹的事,我再次表示抱歉,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現在,請你先出去,不要妨礙我們工作。」那位主治醫生的語氣稍有些改變,但仍然堅持要將這個少年趕出急救室。
「人死不能復生……」我念叨著這句話,一時間無法接受貞兒已然身死的這個事實。
我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再次與她團聚,我在那充滿死亡的事故內將她救出,卻未能真的保護好她。我還能帶著她去見爸媽,他們肯定會喜歡上小貞兒這個女兒的。我知道,他們期盼了很久,當年他們多希望這個孩子能順利出生。
那個時候,當得知媽媽懷的是個女孩的時候,他們笑的多開心啊!當時的我,也很期盼這個即將出世的妹妹,我不是一個只懂得享受父母疼愛的孩子,我會羨慕其他孩子有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不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獨子這個東西有多麼榮耀。我懂事後,便一直想著,何時我也會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
三年呀!三年前的夢破碎了,在那無情的死亡面前,我無能為力。三年後,又是這死亡,它還要帶走我的夢!我的親人!即便小貞兒的來歷神秘虛幻,我不願!我不願她就這麼離我而去。
我看到了手術台上,小貞兒因為開腔手術而破開的還未完全縫好的小肚皮。上面還殘留著未清理乾淨的血液,整個急救室內還充斥著一股難聞的藥水味。
「鬆開!」一位企圖強行拉住我的雙手將我從這急救室趕出去的醫生的手被我強行掙脫開,此刻的我就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任何妄想觸碰我的人,我會毫不留情地對他展開攻擊,儘管我的攻擊在這些大人們看來,只是小孩子鬧脾氣的無理取鬧。
「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讓你走的,哥哥來了,哥哥來見你了。」我猛然撲到手術台前,台上的小貞兒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眼睫毛無力地垂在下眼瞼上,我再也看不到她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了!
一念至此,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強忍著這麼久,從我接到小姑那個「死亡訊息」到我親身闖進這急救室看到了結果,我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在這一刻,我變得像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少年,我只是一個哥哥。
「你聽到了嗎?哥哥來了呀,就在你身邊,你聽話,乖,睜開眼看看哥哥呀。」流淌著淚,順著臉頰流進嘴裡,澀澀的,像當初我跟貞兒講起的關於「眼淚的味道」,我還記得當時貞兒說的話。
小貞兒倒是振振有詞,仰起頭,指著我說:「貞兒當然知道了,這些不就是哥哥你告訴我的。哥哥說,人在哭的時候,眼睛里會流出一種透明的水,那叫眼淚,味道是鹹的。窗外下著的水,叫雨,也是透明的但是沒有味道。」
那是我當年說過的,她重複給我聽的,現在,我又再次回想,我感受到內心的那股悲涼,越發的心酸。
貞兒,眼淚真的是鹹的呀。可是,可是哥哥真的好不想嘗到它的滋味。哥哥想要的是你能夠立即醒過來呀!
「貞兒,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我忽然發狂地搖著小貞兒的肩膀,她就像斷線的木偶般任由我擺動。站在一旁的醫生見狀大喊,「快!快拉開他!」
我感覺到有兩個人抓住了我的雙手,令我無法動彈,但我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了,我在努力地掙扎著,企圖再次擺脫醫生的手,直到我感覺脖子一疼,一股強烈的麻醉感瞬間瀰漫全身。
在昏迷之前,我看到了身後不遠的手上正拿著一支已經打光液體的針管的主治醫生,正用著一種看待可憐人的目光望著我,在我倒下之際,我還看到了小貞兒裸露的雙肩被我用力之下捏出的紫色淤青。
我感到一陣鑽心的痛!對不起,貞兒,哥哥居然傷害到你了!哥哥怎麼可以這麼對你?這是我乾的?我真是該死!這是我徹底昏迷前,內心充滿的歉意。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吸引的同時,那暫時無人注意到的,小貞兒臉上我方才搖晃她肩膀甩落到她臉上的淚水,那幾滴沾到她嘴唇上的,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了。
「將他隨便安排個普通病房吧,儘快修補好這女孩,待會也先安排到他的房間吧。」那主治醫生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后,將手上的針管遞給一旁的護士后,戴好手套,再次走向了手術台。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剛剛醒過來,頭還有點痛,視線也有點模糊不清,許久后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人送到了眼前這麼一間病房內。在我的左手邊,許靈小姑應該趴在床邊睡著了,而在我的右手邊……
「貞兒!」是貞兒,不,準確的說,是貞兒的遺體,即便過去了這麼久,我仍然無法承認貞兒已經死去的事實。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了,室內燈火通明,白熾燈的光線並沒有想象的那般刺眼,顯得柔和多了。只是這房間的白色物體再白,也不如貞兒身上披著的那條象徵死亡的白布。
白布只是蓋到了貞兒的下巴處,並未完全遮蓋上,想來是誰故意為之的吧。
望著貞兒死寂的慘白的臉色,我的心也隨之沉到了低谷。我好不想,好不想她離開我,我們在一起還沒一個月呢!甚至說,半月都沒有的吧。既然你要帶走她,那當初為什麼要讓她加入到我的生活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忽然怒極反笑般,站在貞兒的屍身前神情癲狂,這世間的一切無非公正,但又從未對誰真的公平過。
你有那神奇的能力讓她闖進我的世界,自然也有收回她的權力,你讓她生,她便生。你讓她死,她不得不死。玩弄人命很有意思嗎?這就是你作為上天的樂趣嗎?為何不將我也一塊收走!
妄笑蒼天!我知道,你為什麼要留下我,在那場九死一生的事故里,站在距離事故爆發點最近的我反而沒事,你留下我不就是為了讓我一直承受著這股痛。這股失去至親的痛苦。
「哈哈,哈哈。」
「小辰子……」不知何時醒來的許靈小姑望著那現在貞兒遺體前無故大笑的我,一時間感到了一種陌生感,那是對我那詭異的舉動的無措。
死寂的笑,在這充滿白色的病房裡,那個少年站在一具屍體前,發自內心的狂笑,那麼悲,那麼凄涼。他若是趴著大哭的話倒還可以讓人接受,只是這截然相反的笑顏卻是聞著悲傷,心痛。
這便是極悲的另一種失控的表現,那死寂的笑靨怕是許靈一生都難以忘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