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3—何安想

宋林來到德妃宮裡，沒有走正門，而是越過高牆悄悄潛入主殿，一進來，便看到一個身著素色華服的女子側卧在貴妃椅上，兩個侍女正在給她扇著扇子。那女子，正是德妃宋昭。

德妃先是咳嗽了一聲，接著擺擺手對侍女道：「都下去吧，入夜了，起風了。」

「是！」侍女們退到門旁時，德妃又道：「不用關門，讓本宮透透氣。」

「是！」侍女們退下之後，德妃才緩緩開口：「出來吧，林兒。」

宋林心裡讚歎，果然是將門之後，是我們宋家兒女。

宋林把衣服放到一旁，禮貌地行了個大禮：「拜見姑姑！」

德妃伸手，嚴重掠過一絲驚訝，但那抹驚訝也是轉瞬即逝，隨即恢復平靜溫和，只是腦海中閃現的回憶，確實清晰深刻無比，柔聲道：「你倒是叫我姑姑。」

而非德妃。

宋林站起來看她，她話音十分輕，彷彿從耳旁飄過一般，她坐了起來，拍了拍旁邊，示意宋林坐過來：「來，林兒，過來坐。」

宋林走了過去，靠得近了，德妃看得更真了，看得更痴了，道：「你與姐姐，真是有幾分相像。」

宋林抿唇，她說的，應該是自己那個十六歲入宮，二十一歲便難產離世的姑姑，也是皇上的賢妃，宋按。粗略一算，她不在，也有近二十年了，自己，也差不多就是她當時的年齡。

「你這一身？」這過來的一路，他又用內力把衣服烘乾大半，但是卻不難看出衣服有些水痕和皺痕。

「正準備在姑姑這尋個地方換身衣物。」宋林示意了一下手中衣物，正是陳楒給的那身男裝。

德妃也沒問什麼，她的人早就聽說宋林要過來，但是卻遲遲未見人，她就猜他會出了些事。她親自走到門邊把門關了，又引宋林進入了內間：「你便在這裡換吧。」

「嗯。」因為時間緊急，宋林到了屏風后便把衣服快速換上，再出來時，德妃和侍女已經準備妥當了，見宋林出來，伸手淡笑：「林兒休息好了？怎的這麼貪睡，都快要趕不上夜宴了。」

宋林搭過她的手，已經是又換回了原來那副模樣，冷酷肅殺，卻又威嚴俊雅，只是在對上德妃的時候淡淡一笑，便又是一派清冷，面無表情。

此時，他是個將軍。

德妃很滿意，但細看他這衣服，想起剛剛沒來得及問的，便在轎輦之中用只有習武之人才能聽到的極輕的聲音問：「衣服不是家中帶來的吧？」

「不是，是，一朋友所贈。」宋林一瞬便想起了陳楒，她身材比自己矮小一點，但可能她衣服都做得偏大偏寬鬆一點，所以穿起來，也算是堪堪合適，再加上那一如既往披著的擋住脖子的高領披風，倒也看不出什麼。

「朋友？這不似武將的衣服吧？」宋林帝都之中也有朋友，但皆是武將，而這件衣服，則顯文藝秀氣。

「不是，她是個，她也算是個，舞將。」宋林最終，還是選擇不說那麼多，畢竟自己與她這一遇，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德妃察覺到了他頓了一瞬，但也不再問什麼，只是提點一句：「帝后皆非善類，小心謹慎為事，家族性命為重。」

「是！」宋林眯了眯眼睛，姑姑說的，是家族性命，而非家族榮譽。

……

宮中夜宴，席間飲食布置皆豪華奢靡，但也井然有序、尊卑盡顯。皇室為首，宋林和鎮國大將軍、老侯爺亦是坐在最前位置，他們，算是這次宴會的主角。

「宋少將軍，怎麼的，這炎炎夏夜，你也把穿個披風啊？」一穿著官服的年輕人過來與他敬酒。

夜宴里放置了不少冰塊是用來散暑的，所以並不會覺得熱。

「我脖頸受過刀傷，難看至極，恐污了大家的眼。」他聲音又清冷又乾脆，有一種拒人之外之感，那人還想說點什麼，老侯爺咳嗽幾聲，他便作揖退去。

世態安樂、歌舞昇平本就是宋林的夢想，看著這一幕，那是跟勝戰後軍營里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軍營里的夜宴，是豪放洒脫安逸隨性，卻也帶著警惕和思悵。

皇宮裡的夜宴，載歌載舞，美味佳肴、美酒佳釀應有盡有，精緻金貴，是完全可以把沙場上金戈鐵馬忘卻的地方，卻又滿是繁文縟節，滿是束縛，敬酒的敬酒，追捧的追捧，話裡有話的比比皆是，面露奉承心裡嘲諷的更是不少。

宋林也抬頭看過高座之上的三位公主，中間那位帶著面紗看不到面容，首位和末位兩位側臉亦是美貌非常的。果然，是公主。

被人敬了一圈酒，聽了一輪奉承，宋林臉色已紅。

「下面有請大公主獻舞《天佑》。」太監又高又尖細的話音剛落，一旁奏樂的樂人便立刻輪換，音樂響起，長公主與舞娘隨之進入……

皇上有意看了看宋林臉色，但是他卻一臉醉意，歪著腦袋吃著扒著葡萄皮。

但宋林側目看去之時，卻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大公主是坐在首位上的，但事實上，這位跳舞的大公主卻是坐在末位的。

這麼看來，就是嫡庶之分。

「母后，母后，」三位公主去準備和表演之際，三公主蹭到了一旁的大帘布后，對皇后招著手，皇后是又好氣又無奈，皇上招手陳楒過來，還輕聲道：「楒楒，過來。」

宋林雙耳一直尖著聽著四處動靜，明顯，這兩個字瞬間把他的目光的心緒都吸引了過去。

只見一著銀色華服女子直接跪坐到了帝後面前，宋林認得這身衣服，是方才坐在中間位置上戴著面紗的那位公主，也是宮裝服飾和髮飾最為華美的那位公主。她如此隨性恣意，看來，她應該就是三公主了。

宋林聽到皇后聲音溫婉道：「楒楒，又怎麼了？也不嫌地上臟。」

說著皇后就直接扶著她的手，與之一併坐到了後座之上，文武百官以及皇上臉上都並無異樣，一旁高座上的太子見狀，寵溺問道：「楒楒，可是又懶得一舞過來撒嬌了？」

陳楒搖頭：「不是。」

陳楒回過頭來，搖了搖皇后的手，半含嬌羞輕輕啟唇：「父皇、母后，兒臣，心悅那宋少將軍。」

此話一出，帝后臉上的笑容皆是一僵，皇后危險地眯了眯眼，再看向陳楒時，目光已由寵溺變得沉怒，低沉著聲音問：「你再說一次？」

陳楒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甜蜜羞澀之中，以為皇后只是驚訝，便又重複了一遍：「兒臣，心悅宋少將軍！」

「荒唐！」皇上低聲輕喝，聽起來亦是十分危險，擰緊的眉心掠過一絲黑氣和狠意。

只不過陳楒從來就不把皇上皇后的怒意當回事，只顧撒嬌：「父皇，母后，兒臣知道，你們最後還是要聽取宋少將軍的意思，但只要你們提一下，然後他與姐姐們也是素未謀面，就定然會選我的。」

隨著大公主舞蹈進入高潮，現場樂聲也是愈發大，宋林聽不到那邊對話，只看到太子也走了過去，恭敬在帝後面前跪下。

「父皇，母后息怒。楒楒你也是，此事是只能順其自然的，最重要還是宋少將軍的選擇，而且，父皇母后無需擔心，距離指婚還有一段時日，這段時間，便既可考察宋少將軍，又可讓楒楒認真考慮對宋少將軍是否是真心相愛。」太子一番話，是話裡有話，帝后都聽懂了，宋林不會選陳楒，就算宋林選了陳楒，也可以把計劃提前，讓宋林在指婚之日之前就消失。

皇上故意板著臉看向陳楒，陳楒抿著唇作一副楚楚可憐而又期待的模樣，皇上也終是溫和了語氣來與這小女兒說話：「那父皇母后答應你在宋林面前相提，但你也要答應父皇母后戴著面紗不可讓他見你真容，還有，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不許哭鬧。」

陳楒一併點頭欣然應下，才又離去換衣服。因為她比兩個姐姐年輕也貌美上幾分，所以帝后本就要求她帶上面紗，以免宋林只依據外貌而定。

「父皇母后無需憂心，妹妹對他不過見了幾眼而已，說不定，連傷心都不會。」太子再次安慰兩人才退回自己座位。

高潮過後，聲樂戛然而止，舞蹈也靜默了一瞬，再轉回低聲，輕柔如訴，此時宋林再聽，上面座位已經回歸平靜，只是皇後身后一嬤嬤正在給她按著額角，皇后則是雙眉擰緊，臉色微沉，似在深思著什麼令她頭痛的問題。

大公主一舞過後，便是二公主一舞，宋林依舊只顧醉得歪在一旁半眯著眼，欲睡未睡。

「下面有請三公主獻舞《何安想》。」依舊是那太監，依舊是那又高又尖細的嗓音，喊了一晚上，還帶上了些些沙啞，更是尖了。

三公主，寧國最受寵皇室，皇上甚至親口說，若三公主是男兒，那她便是未來的國君了。這位公主是驕縱跋扈、無法無天、無規無矩，卻又能歌善舞、善詩書畫，長相更是傾世之姿，所以，大多數人對這位公主，都是又敬又畏，又愛又恨的。

這一次，所有人都放下杯盞，凝眸屏吸，整齊而專註地往同一個地方望去，只見，一群穿著飄逸紅色羅帶飄裙戴著淡紅墜珠面紗的舞姬圍成一個圈，邁著輕快的舞步徐徐而入，宋林望去，那舞服確實與楒楒方才穿的非常相似。之所以是非常相似而非一模一樣，是因為款式一樣，但是布料、工藝和所用配飾，皆不一樣。特別是腰間的腰鏈，楒楒所用皆是上品玉石，而這一群舞姬則只是尋常彩珠。

宋林不由地期待，那被圍在中間的三公主，是不是，就是那個楒楒。三公主是名喚陳楒，她也是叫楒楒，所以，難免會聯繫到一起。

琴音一停，清脆的鐘聲輕輕和著鼓點一擊，又一擊，那數十個舞姬跟著鼓點和鐘聲一動，再一動，兩次下腰擺出窈窕魅惑之姿，鐘聲又是清脆一聲，已經擺好開場姿勢。

數十個舞姬裡外圍成兩圈，紛紛整齊下腰，彷彿牡丹之葉，而中間的三公主，也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跟宋林想得不一樣，她不是楒楒，她穿的，是一身在燭光中閃著七彩暖色的銀色舞裙，背後還綉著一朵盛開的牡丹，栩栩如生。

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

失望的是，未能見到她；慶幸的是，幸好她不是她。

琴聲再起，一舞便始，宋林假意看了幾眼，便繼續醉得往後一倒。

但他這幾眼，也都落入了皇上眼中，宋林，我希望你是個聰明的，這樣，或許還可保你宋家女眷性命。

陳楒舞畢在鼓掌聲中離場，在場的人即使「醉」了，也都個個是人精，知道哪個可以喝彩議論，哪個不可。所以陳楒離場后，一派和諧，掌聲不斷，不過沒有任何談論之聲與碎語。

她舞得極好，但是她也發現他一直沒有看自己。

原本是打算不被他看上，便穿了與其他舞娘一致的衣服，后又想得到他關注，便換了更加顯眼精緻的衣服，但他還是裝作一副冰冷地拒人千里的醉態。

也不知道，他會選誰。

知道夜宴即將結束，皇上也沒問，宋家也沒提，其他人雖有看熱鬧的心，但是卻沒有那個膽。

不過陳楒有，見絲竹將撤，便提醒道：「父皇，不是說今晚讓宋公子選一公主結親的嘛？」

下面百官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宋林抬眸，心想：三公主，你這是鬧哪出？我可是想找個安靜之地再說的，畢竟，在文武百官面前說了，就沒有回頭路了？

大公主幽幽開口：「三妹，你這是不可耐了？」

「閉嘴！」皇上黑沉著臉斜睨了大公主一眼，又看了淑妃一眼，淑妃懂他的意思，但是卻視而不見，裝醉得頭痛，一手按著額角一手撐著桌子。她也是不想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常年領兵在外的武將的，那跟守活寡有什麼區別？而且，自己只有這一個女兒，他想要國安，也不應該讓自己的女兒去犧牲。

她收到了小列子的信息是三公主與他確實相遇，但最後沒能「捉姦」，就望那宋林也是個有野心的，選個青春靚麗又受寵的了。

大公主不再開口，太子咳嗽兩聲提醒道：「父皇，是該讓宋小將軍做個選擇了。」

同時，太子還給了皇上一個肯定的眼神，彷彿在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四方肅靜，前一秒還是載歌載舞，這一瞬則回到了朝堂之上。皇上威嚴開口，聲音又沉又肅，還夾雜著些許不悅：「宋林，你可有選擇了？」

宋林本想說未有，但是皇上又重重拋下兩個字：「選吧！」

宋林看看父親，宋將軍無奈點頭，畢竟群臣都在看著，不可忤逆了皇上的話，便道：「三位公主皆是天之驕女、才貌無雙。但，臣，更心悅於三公主。」

他的聲音帶著醉意，還夾雜著些許淡漠。

這在百官看來，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皇上最寵愛三公主，所以情理上會有所提點，那宋林也該是選擇其他。但若他是個有野心的，又確實是會選擇三公主，前途無量。

陳楒面紗之下儘是笑意和歡悅，而帝后則是笑臉也蓋不住陰沉，但是他如何選，也無關最後，皇上便掩住狠意，爽朗一笑：「好！那朕就擇個吉日，為你二人賜婚。」

宋家，果然是野心不小啊，世代手握軍令，封侯還不夠，還想再進一步更上一層，萬人之上么？！

陳楒和宋林同時跪下：「謝皇上！」「謝父皇！」